他的顺便,自然是顺搜捕刺客的便,先是泽塔玛尔,后是号称沈老爷子派遣的爪牙,而后是妓院出现的男人,苍岚明里有护军营搜捕,暗里有陈海的脉络,甚至连冷家和雷貄的人脉他都调动起来,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相信总会有些蛛丝马迹。
果然很快就有人现身,他追查冷娇娇的命令还没下到各方,雷貄已经有了回报。
苍岚抬眼看见雷貄带进来的人,表情很是复杂,那人不等雷貄传报,上前一跪道,“小人宓柯向陛下叩罪!”
苍岚眯了眯眼睛,没理会来人,转向雷貄道,“你倒是胆子不小,直接就把他带到朕面前。”
“是皇上要我找的啊,”
雷貄只管打哈哈,嬉皮笑脸地道,“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他可是郝连的贴身侍从,早见过皇上很多次了不是?”
“你倒和他的人相熟,”
苍岚也笑,直笑得雷貄脸上有点挂不住,“别告诉我是你找到他的。”
雷貄不吭气了,叫宓柯的人赶紧道,“小人与雷大人相识,所以冒昧求雷大人代为引见。”
他正是郝连昱牙的手下,随着郝连昱牙在海上呆了不少时候,一来二去,和自然和同船的雷貄认识。说完,未听苍岚开口,忙又道,“小人前日是逼不得已,请陛下原谅,陛下……可还记得小人?”
“就凭你这一问,我也该记得。”
苍岚脸上不见喜怒,淡淡道,“前日遇到的果然是你,我该以为那是个巧合吗?”
两人的话没头没脑,雷貄和冷昼都是一脸狐疑不说,刑夜也忍不住迅速打量了宓柯一眼。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小巷中有过的对话——将苍岚带到青楼的,正是这个宓柯。
“陛下明鉴,小人是奉主人之命……”
尽管有所准备,宓柯还是打了个寒战,飞快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打算交给冷昼呈上来,“这是主人给属下,必要之时向陛下表明身份的印信。”
“够了……”
见到那东西,苍岚揉了揉眉梢,抬手阻止冷昼上前,“不用拿过来。”
“主人说,陛下若记得这个印信,他有一句话要小人转达。”
“……我不记得。”
“主人说,若陛下不肯拿到手中细看,必定是记得。”
这个东西苍岚是不记得,不过他已一眼看出那个是镂空的熏香球。南晖盛产香料珠宝,郝连身上总是带着这类东西。
苍岚记得的是那种的味道,在一起时间的时候尚不觉得,相隔一段时日,竟发现非常的深刻——他在前夜失去知觉前便是分辨出那熟悉味道。
苍岚不自觉地又揉了下眉梢,道,“……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主人说,这在南晖也是罕有的熏香……每次欢好他都会选这种,陛下若想起……必是情动,可以索一些聊以慰藉。”
后面半句宓柯说的又低又快,殿中的人显然还是听得真切,雷貄嘿地笑出声,冷昼愣了愣,神态明显不自然地看了眼刑夜,只有刑夜恍若未闻。
“看来他还真是什么不怕告诉你,”
苍岚居然也没什么反应,就知道郝连昱牙会跟自己找不自在,他倒觉得这很像那家伙说的话。
不过在被晖王疑心的时候,还让这个宓柯如此传话,看来郝连对这个手下,也算是信任了。而这个宓柯巴巴地赶来,难道就是为了传这句话?
支着额头,苍岚半垂眼睑,饶有兴趣地盯看宓柯一会,才又缓缓道,“我知道了,没其他事你就下去吧。”
苍岚的答话太过无谓,宓柯顿时生被看穿打算的感觉,心中打了个突,脸色数变,终于咬牙磕头道,“求皇上救了小人一命,主人已知道前日之事,必不会放过小人。”
“你不是将青楼的女人都杀光了吗?他怎么会知道?”
苍岚这轻飘飘的话一出口,殿上几人立刻都明白了什么,特别刑夜,漆黑双眸霍地锋芒逼人。
宓柯更是暗暗叫苦,自己办过无数差使,这趟可算最棘手的一次——他奉命暗地里‘看着’苍岚,遇到前日的情形,若是视而不见,自家主人不剥了自己几层皮才怪;他无奈之下只能想的那么个办法,显然也是不能让主子知道半点风声的,但却……
既然苍岚已经看出那些女人是被自己灭口,那自家主人交代的任务,对方应该也不难猜出……宓柯想到此处,索性把这里外不是人的差使和盘托出,“向主人报告陛下行踪的并不止小人一人……”
“他还看得真紧!”
这点雷貄当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更忍不住促狭,大笑道,“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郝连昱牙会翻醋坛子?难道是我们皇上被你趁虚而入了?”
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大了,殿中其他人听到都已色变,被郝连听到那绝对必死无疑,宓柯磨牙,“雷大人,主人听到这话可不止会生我的气。”
阴测测的眼神倒和主人很是相似,雷貄随即想起郝连昱牙没事还翻三尺浪的作风,笑容顿时收了个干净。
见雷貄焉了,苍岚更得出其欠人收拾的结论,现下也懒得再理会他,抬了下眉,只向宓柯道,“你因为知道你家主子不是省油的灯,为什么断定我可以救你?”
“陛下若有心,救小人一命不过举手之劳……”
苍岚稍一松口,宓柯立刻见缝插针。苍岚却笑了笑,不无戏耍的意思,道,“那我为什么救你?”
“陛下,”宓柯只能当做没看见,他只能一赌,“小人京国鬼族藏在什么地方……”
“你是说你知道泽塔玛尔的行踪?”
果然苍岚的神色稍整,宓柯松了口气,接着道,“上次陛下见过鬼族后,我们就有人一直追踪。”
“我该夸你吗?”
“不敢,只求陛下向主人求情。”
“能开出这样的条件,你果然是郝连的手下,”
苍岚感叹,却在宓柯的心就要落实的时候,忽又笑了起来,“你真的觉得我会这样就放过你?”
“陛下……”
“把这些消息留着当成筹码,可不叫请求。”
声音带笑,内容却咄咄逼人,宓柯跪在地上听着,差点悔青肠子。能吃得住自家主人的人,自然不会比主人好对付,他这下可真是连苦都叫不出,只能出冷汗。
对方这么快服服帖帖,苍岚倒真觉出此人精明,和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只需点到为止。
苍岚收了笑容,转向雷貄正色道,“雷貄,你随他去拿人,朕见到泽塔玛尔再说其他。”
雷貄的脸瞬间挤成了包子,他可不觉得一个形貌特异、并且苍岚一直在翻查的未得的人有那么好抓。
第八十八章:子肖父
就像雷貄想的一样,泽塔玛尔狡兔三窟不说,更行踪隐蔽。他们连续找了几个此人在京城的落脚点,结果全无。
都要怀疑这个所谓的鬼族已经不在城中,雷貄只能分散了在各处埋伏,这一等,轻易就过了三日。
三日里,方弘耕一天一道折子上报,大抵都是说沈家家人死不松口,搜捕毫无进展一类。
沈昊哲却一直告病没有上朝,群臣中收到风声的不少,私下早传得沸沸扬扬。
而苍岚对这一切似乎都不上心,简要处理几桩政务后,便只是翻看陈海传上来的各地细作的报告,刑夜很喜欢看着苍岚静阅沉思,这样的时刻自然越长越好,但他却不难看出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像在静待什么事情发生,至于是什么,刑夜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苍岚似乎并不期待它的到来。
整理案头的卷宗逐一递给苍岚,忽然发现了能让对方展颜的书信,刑夜立刻抽出了出来,“主上,是熠岩将军的战报。”
苍岚接过折子,果然是熠岩报捷的书信,这算是最近最好的消息。凝视仍是有些扭曲的字迹,苍岚只觉得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字间萦绕,不觉失神。良久,抬眼撞见刑夜隐隐期待的眼神,他一愣,随即揉了揉眉梢,勾出一抹笑来,“你猜的没错,是捷报。”
目的达成,却似被看穿心中所想,刑夜顿时吃了哑药般一句话说不出。
这闷声不吭的紧张反应落在苍岚眼里可算是奇特。
难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苍岚正自困惑,只听小太监在殿外细声叫道,“皇上,何敬将军求见。”
刚刚放下的思虑跳出脑海,苍岚瞬间没了仔细研究刑夜表情兴致,脸色微沉道,“见。”
何敬身穿戎装,步子又快又急,反倒把引领的小太监甩在后面。
“皇上!大将军……”
满头大汗地跨大殿,他一张口,见到苍岚的脸色又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停了下来,往地上一跪,仍是惶急道,“请皇上救救大将军!”
本来称病不朝的沈昊哲居然不在大将军府。
京城,‘大廊房’左近的一家破落的小院,这样的院子在胡同里并不起眼,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里更为隐蔽。
谁都不会想到,近日来众人引颈观望的沈昊哲会跪在这院内的厢房中,“我已经让方大人去捉拿这次谋害陛下的同谋,此处很快就会暴露,望父亲在此之前向陛下请罪。”他声音沉稳而清晰,哪有半分抱病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真的……”
沈昊哲说完一阵,坐在对面的情矍老人才如梦初醒,一声暴喝站起来,“你这个逆子!你竟敢骗我?”
这老人正是暗中回京的沈家老爷子,前几日沈昊哲回心转意说要投浩轩广安,他喜出望外,已将与事人脉一并告之。此刻真真气得白须乱颤,简直都不知该从哪里发作,“浩轩苍岚迁怒你的事,难道你也是骗我?!我沈家家训忠君报国!你竟会去助这个篡位谋逆的恶徒!”
仍是沉声静气,沈昊哲的话无半分退让,凿凿道,“真正的乱臣贼子是浩轩广安,陛下是奉先帝的诏书即位。”
“你胡说什么?皇上是先帝的独子,无论如何帝位非皇上莫属,皇上有什么理由篡位?!先帝为何又要传位给恶名漫天的浩轩苍岚?!先帝明明驾崩,怎么会出现在灵州?!”
沈老爷子哪听得下去,一拍桌子连声喝问,显然根本不信诏书一说。
知父莫若子,沈昊哲哪里不了解老爷子的顽固,可惜他们两父子在某一方面倒真是像足,只听沈昊哲道,“外间相传多有相悖,陛下文武全才,先帝传位于陛下并不奇怪。”
“你这个逆子!你……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沈老爷子更是怒极,连话都说不连贯,沈昊哲见他如此,苦口道,“父亲对浩轩广安逼宫一事岂不也是视为不见,为何对独对陛下心怀偏执,执迷不悟。”
“……你竟敢数落我?你助纣为虐,竟还敢颠倒黑白,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儿子自知不孝,”
见老父气的战战巍巍,沈昊哲眼中终是一顿,语气却是坚定决然,“陛下是儿子的君上,儿子不能听任父亲当面诋毁陛下。”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还敢跟我说……!”
心知这儿子是回不了头,沈老爷子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了下去,再抬手,突然停住,将沈昊哲衣领一扯,瞬间面目青紫,连退两步,才嘶声道,“你……你身上……那些是怎么回事?!”
沈昊哲刚毅的轮廓没有丝毫改变,但已掩不住灰败之色。
沈老爷子见状,更是笃定心中所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我在北面就听说你和浩轩苍岚的传闻,我还不肯信……竟是真的?!你居然……我沈家世代为将,光耀门楣,竟出了你这么个孽种!!”
对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本是期望甚高,万万料不到沈昊哲会做出这种只会被万人唾骂的事,沈老爷子已是失望透顶,怒恨交集之下,抓起门后的木门闩,劈头盖脸地往沈昊哲落下,“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为将者襟怀天下,当自当横刀立马,浴血疆场!就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何其壮哉!你堂堂七尺男儿……竟是用这种方法来讨好你那个皇帝的?!”
武将的骄傲可说是沈老爷子一辈子的执着,但他到底老了,不到盏茶功夫,已累的气喘吁吁。
沈昊哲能明白老头子得痛心,但自始自终都没有躲,也没有辩解,也无法辩解。
若是在数日之前,他还能说这些不过是谣传,前几日留下的痕迹仍在,还能怎么说?他只是将痛苦之色掩去,俯地道,“时间无多,儿子没时间等父亲息怒了,请尽快随我晋见陛下……”
“你……!我沈家的祖上都被你丢脸,你还要我跟着你来丢这个脸?!”
沈老爷子眦目欲裂地左右一顾,‘刷’地将沈昊哲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我先杀了你这个孽障!”
几个被支开的家人早听到这边动静,远远地瞧着情形不对,再想过来拉哪里还来的及——
“等一下!”
只听一声大喝,沈老太爷握刀的手不觉一缓,只是在沈昊哲肩上开了条血口子。他循声望去,不觉怔住,倒不是因为何敬突如其来的声音,而是有个男人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无声无息地站门廊外,一头银发配着同样颜色眼睛,流光溢彩夺人心魄。
“陛下!”
沈昊哲的惊讶脱口而出,沈老爷子闻言又是一怔,“你就是……”他完全无法把苍岚和他印象中的熠亲王联系在一起。
“陛下是何时来的……”
“不少时候了,”
沈家几个家人竟都忘记要去拦,只在旁直愣愣看着苍岚带人缓步走进,“朕本来想看看你们一家子要闹到什么程度才收场。”
苍岚看了沈昊哲一会,忽然转身对沈老爷子道,“沈老爷子好像对朕还很了解,正好,他和朕的关系就和你知相差无几,所以就算你是他爹,最好也别太过分。”
“……陛下……!”
沈昊哲尚理不清心中千思万绪,沈老爷子已反应过来,手指点着苍岚,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你……你竟然……!竟然将这种丑事……宣之……!”
“沈大老爷好像忘记了,就算你不承认我是晅国的皇帝,这里还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愿意不愿意,或是你愿意不愿意,都由不得你们!”
苍岚笑了笑,满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冷厉,“何敬!将这里的人抓起来!”
“陛下……”
沈家几人被前锋营的人强拖了出去,沈昊哲转向苍岚,说了一半又强自忍住。苍岚停了片刻,等不到对方求情的话,终是开口道,“你希望我怎么发落你爹?”
“臣……但听陛下处置!”
视线在言不由衷的沈昊哲身上扫过,苍岚心中一叹,道,“就连何敬都知道他不会听你的向我俯首,你为何不干脆放他走,要跑来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