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担心你这个大哥?”
苍岚开口,却是问的刑夜。
其实他不必多此一问,对方一直注视着冷昼被带下去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对你可没那么友善。”
“……主上,”刑夜顿了一下,毅然道,“冷昼武功高强,有他护卫主上更加周全。”
“说得也是,他至少不像你这么笨。”
揉了揉眉心,苍岚苦笑,瞄了眼刑夜的伤口,“我令他到你手下,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硬碰硬,搞到身上都是伤——你就不能用点手段整治他吗?”
“属下……”
“别请罪了,”见刑夜垂下眼睑,苍岚一脸头疼地抬手打断道,“在考虑其他的事前,先要确保自己不会有事,你就把这当成命令好了。”
这一天,服侍苍岚的侍从忽然发现一件怪事,这件事的怪异程度不下于天上下红雨。那侍从先是以为自己眼花,到后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
影子一样的刑大人,居然会笑!
对统治者来说,发动一场战争重要的往往不是理由,而是时机,至少对苍岚来说是这样。
这一点,沈昊哲也是心中有数,当辛达完全收复临薛所占城池的文书递上去,他毫不意外地看出苍岚有意出兵北上。不过第二天到宣室议事,他却被苍岚头上裹伤的布条吓了一跳,“陛下……”
他在家中久候不至,得到苍岚在宫中的传话,这才赶进宫,不由得怀疑对方在进宫途中又出了什么事。
苍岚见沈昊哲惊骇的样子,却是‘嗤’地笑出声,只笑得正在痛陈浩轩广安种种恶行的方弘耕一愣,期期艾艾地道,“微臣所言可是有误?”
“你说得很好,”苍岚笑着冲沈昊哲眨了眨眼睛,摸着额头道,“浩轩广安几次三番谋害先帝与朕,更篡位叛国,至使生灵涂炭,罪不容诛,就这样告昭天下好了。”
方弘耕刚躬身应是,一抬头,苍岚已站起身,忙道,“皇上,可要准备设坛场拜将……”
沈昊哲听到这,已明白苍岚是借着遇刺定下了与浩轩广安正面开战一事,这场战赢得顺利,那苍岚的帝位就再无人可以动摇,带兵的人选必不能马虎,既要有真材实料,又要能放心把大军军权交付与之。此次的统帅之人等同得到苍岚作为新帝的绝对信任,却不知选了谁……
不过沈昊哲虽将此事放在心上,但也不便问,直到苍岚又照旧和他共乘一车,他才听到答案,“你更善于守,而且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可没人能接,就安心在‘军机处’办事吧。”
没想过要争此功绩,沈昊哲倒也不觉失落,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恕臣斗胆,此次北伐虽不算凶险,但毕竟是陛下已经是我大晅之主,还请切莫以身犯险。”他差点忘记这个主最爱做一些出人预料的举动。
苍岚乐了,这算不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像那么喜欢打战的人吗?”就算真有这个想法,在决定之前,他也不会说出来。
“臣以为不是‘像’,而是‘是’……”
“大将军倒很了解我,”
随口敷衍道,苍岚手指轻叩着马车上的小几,终是心不在焉地道,“熠岩向我请命出战……”
“熠岩将军?”惊讶过后,沈昊哲随即有些明了。那日方弘耕言辞振振地教训自己,举出诸多君臣颠鸾倒凤,使得主上荒淫,而后无道亡国的时候,熠岩也在旁。
却没想到自己不以为然,熠岩倒听了进去,沉吟片刻,又觉得告诉苍岚这件事有点小题大做,只好道,“熠岩大人确有将军之才,在军中必会有大作为。”
“不止将军之才,他本该是狼裔的英雄……”
沈昊哲一愣,忽然明了,苍岚说的不是要让熠岩随军出战,而是在考虑将大军交付于他。当下有些迟疑——自己可以不介意熠岩的身份,但军中其他将领,特别是从各州牧手中调集过来的军队可不见得会释怀,“臣愚见,窃以为要统帅三军,熠岩将军威望尚显不足,”
看了苍岚一眼,沈昊哲若有所悟,看来对方也不是没考虑这些,“陛下可让熠岩将军为副,想来将军也不会有怨言。”
没立刻回答,苍岚深思许久,才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可能已毁了他一生,却做不到像他对我一样,至少……”
沈昊哲闻言,却是眼中异色连闪,皱了眉,沉声道,“陛下是君,熠岩将军是臣,如何能一样。”
“……权力决定一切吗?”苍岚漫不经心抬了下眼皮,“假如我不是皇帝呢?”
“陛下已经我大晅皇帝,受命于天,岂有假如之理?!”沈昊哲顿时提高了声音,若说他有志报效明君的话,苍岚就是不二之选,哪听得下他轻飘飘地说什么不是皇帝。
“也对,”
看出沈昊哲急着想打消自己的‘杂念’,苍岚失笑道,“我有时会忘记现在还是君权神授……”
听出话里带了几分讥讽,沈昊哲更是不明就里,“陛下……此言何意?”
“没什么,我头疼。”
懒得对这种愚弄民众用的粗浅伎俩再说什么,苍岚抬手,触到额头,自失地一笑,“看来这伤伤得不轻,果然撞到哪也别撞到头。”
哪里知道苍岚是在自嘲患得患失,沈昊哲被唬得一愣,留神注视着苍岚几下拉下缠着的布条,却见刘海下面不足寸的伤口已经结痂,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对方心意难解,不由得又思忖起适才的对话,直待苍岚挑眉看过来,才惊觉失礼,忙道,“上次拦路的刺客还没抓到,陛下以后还是少出宫的为上。”
苍岚心想,那刺客挨了三百杖,一时半刻还起不来身呢。也不解释,只笑道,“大将军这是心疼我?”
“陛下九五至尊,做臣子自然担心……”
“担心和心疼可是两回事,大将军分辨不出,我不介意教教你。”
说着欺身上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显然已经把刚才的作茧自缚完全抛在脑后。
大将军这下算是完全清醒过来,霍地起身,又觉此举有违逆之嫌,越发对苍岚说变就变有些难以适应。
正进退不得,马车忽而停了下来,原来已到了将军府。沈昊哲立刻抢下车,站在一旁拉起车帘。
苍岚更是好笑,看来一向全神戒备的大将军分神的时候也是有机可乘,手忙脚乱样子,当真好玩得紧。于是乘胜追击,借着扶在沈昊哲肩头,俯在对方耳边道,“真让我伤心,我头上可是你伤的,昊哲竟打算视而不见吗?”
“臣愿领罪……”显然是担心他又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沈昊哲这‘领罪’二字说得极轻,无奈又含糊。
这样一来,旁人自然听不清两人说话,只道两人轻声细语、耳鬓厮磨,关系真如传言一般,忙都低头,装作不见。
刑夜还好,大将军府上的侍卫一色在地上找蚂蚁,沈昊哲哪还能看不出不妥,偏又不能分辩,可真是哑巴吃黄连。
脸色变了又变,沈昊哲凝气一口气,刚要开口令人都退下,突然扫到门前一个熟悉的人影——
“昊瑾……?”
沈昊哲的声音传入耳朵,苍岚看向将军府门前,那个纤弱的青年一脸震惊地望过来,正是沈昊瑾。
“王爷!大将军!可见着你们了!”
说话的人当然不是会沈昊瑾,在旁人一步上前,跟两人见了礼,那欢喜的声音听来也是耳熟,不是何敬还会是谁,“何将军?你怎么……”
沈昊哲皱眉,还没问完,何敬已经答道,“属下进京述职,顺便送二公子回家。”说着又小声嘀咕道,“哪知大将军府上的人全都换了,竟不让我们进……”
声音虽小,沈昊哲也听在耳中,飞快看了苍岚一眼。最近苍岚总在他府上进出,所以他严令不准放外人进府,不过这个理由自不能说,只是点点头,又看着沈昊瑾道,“我前几日才接到你在长州送来的书信,本想过些时日再接你进京……”一丝愧色闪过沈昊哲脸上,他犹豫了一下,道,“爹娘可还好?你在信中不曾提及……”
沈昊瑾却仍是直愣愣地看着两人,见到那个可恨之极的人和敬重的兄长同进同出,亲昵地谈笑晏晏,简直不低于平地惊雷!
他没反应,何敬自以为那是身有残疾,不能言语,代为答道,“大将军,你刚一离开长州,二公子就到了,听说你在改做了京官,又回京来寻……”
沈昊哲却察觉到胞弟的异样,随即醒悟到苍岚还搭在自己肩上,心头一跳,忙挥开苍岚,退开一步。做完,又觉得自己的方才的举动太着痕迹,抬眼果见苍岚神色古怪地缓缓放下手,心中更乱,强自镇定地对沈昊瑾道,“昊瑾,还不过来见过陛下。”
沈昊瑾终于茫然地上前两步,拜了下去,何敬这才后知后觉地咧嘴跪下,“陛下……陛下恕罪,微臣刚才一时糊涂,搞错了称呼……”
“无妨,”示意两人起身,苍岚转身上了马车,“你们很久不见,朕就不搅你们相聚了。”
沈昊哲终没再去看苍岚脸色,只听苍岚淡淡下令道,“去朕的离宫。”
适才的尴尬连同亲近都随着这一声消散一般,礼敬而疏离,但君臣之道,本该如此,若超过那条界限,便是变了本质。
沈昊哲目送马车起动,和调转马头的刑夜视线一碰,彼此都在对方眼中发现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
就像沈昊哲所说,现在苍岚是君,而熠岩是臣。
只不过,苍岚没有要遵守为君之道的意思,而熠岩也不甚明了中原为人臣的诸多规矩。
“我已经拟旨拜你为大将军,领兵讨伐浩轩广安。”
所以苍岚对熠岩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在熠岩身上。
当然这种情形之下,苍岚的行为当然不止不庄重,还很恶劣地扼住对方的分身,“出发之前你可要好好安慰我……”
因得不到舒缓的欲望而微蹙,熠岩胸膛急剧起伏着,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又忍住。苍岚轻笑,低头在微张的双唇上流连,引得男人的喘息含糊而破碎,“没有我的许可绝对不能先出来了。”
捏住火热的手指轻佻地搓动了一下,身下的人一颤,分身的顶端立刻泌出体液来。
“岚殿下……”
双眼迷离中充满了眷恋,熠岩哑着嗓子低吟出声,似叹息又似祈求。
“这样看着我最好分时候……”
那情动的顺从姿态差点让苍岚失控,伸手盖住熠岩的蓝眼,将欲望整个推入对方体内,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疯狂索取对方的冲动。熠岩出征在即,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放纵造成对方身体的不适。
这一次征讨浩轩广安,不仅是他称帝后发起的第一场战争,更是熠岩奠定政治基础的机会。苍岚虽然不愿,但他一向认为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这样即使没有他,对方也没有问题,“熠岩,别让我会后悔没把你困在床上,”低声说着,熠岩的睫毛在掌心划过,苍岚感到男人的忐忑,声音愈发的温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一夜格外的短,以至于苍岚在搂着熠岩,模模糊糊间听着对方低声说着狼裔传说,什么战士死后会化身成狼返回所爱之人身边的时候,忍不住皱眉想,怎么还没睡就快天明了……
第七十八章:生辰宴
大晅历晅安四年夏,大晅新帝浩轩苍岚遇刺先后,南晖右相郝连昱牙撤兵回晅,世人皆传,其因私怨怒伤新帝,畏罪遁走。大晅遣兵追出关外,不得而退,更有晅人出入左相葛统处,形容诡秘。其后,郝连昱牙暴病不起,晖国权贵接连暴毙,皆为右相相近之人,晖国顿陷动荡之局。
与晖王震怒、下令彻查之时,大晅朝廷昭告天下,刺杀大晅皇帝浩轩苍岚者,乃为北帝浩轩广安所使。
遂召集四方大军,设南北两座土台于京城北,誓师北伐。
皇帝浩轩苍岚斋戒三日,文武百官齐聚拜将台,分由雷貄祭山川赐弓矢,沈昊哲祭星辰赐斧钺,浩轩苍岚祭天地赐虎符宝剑,拜南夷狼裔熠岩为大将军,一军皆惊,复因皇帝重仪俱礼,莫敢不从。
暂不提甫一出师即传捷报,苍岚在熠岩离京后,他索性住到了离宫,也就是所谓‘潜龙邸’原熠亲王府。
这进出比皇宫方便,苍岚不见人影并不奇怪,可巧的是,每一次沈昊哲来都没见到他,如此已过数日,“臣沈昊哲求见陛下,请公公代为通传。”
向大厅站着的小太监沉声说道,沈昊哲心下拿定主意,今日非得问清苍岚的去向不可。不料那小太监却是哈着腰,谄媚地道,“皇上一早知沈大人要来,特地吩咐小人侯着呐。”又向跟在后面的何敬也打了个千,“两位这边请。”
说着半侧着身子走在前面,从旁为二人引路。
和熠亲王府时候相较,离宫完全没有改变,虽比不上皇宫的宏大,精巧奢华已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廊顶上蔓藤的庇荫已经抽出长长的新枝,庭院的布局更是考究,不说那些花草的珍稀,一路行去,多而不乱,似乎每一段院落、每一个季节都有不同的风景。
不说何敬东张西望看得瞠目结石,沈昊哲也几乎忘记熠亲王府这般的考究,不过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心急火燎,也并未曾仔细观瞧便是。
比上次来这里要进深得多,小太监一路小心地讨着好,直行到一片竹林边上方停下来。隔着圆形的院门,忽听到里面有打斗之声,沈昊哲一惊,也不等报,一步跨了进去,见里面情形,又是一愣——
幽绿的竹林旁黑白两个人影纵跃起落,丛竹间隙竹叶飘下,被劲风一带,‘唰唰’轻响,竟毫无杀伐之气,无边的空灵协和。
“皇上,沈大人到了。”
小太监软着嗓子喊了一声,银发男人转头望向这边,道,“到此为止……”
对面的人立刻闻言停住,却不防男人攻势却未止,直接往对方手肘内侧点去,也不知是来不及还是根本就没闪避,手里的木剑顿时掉落地上。
“刑夜,你怎么还这么笨?”一点也不脸红,苍岚将木剑一丢,拉起刑夜的胳膊瞧了眼,然后颇为自得地长笑道,“看来这里我身手最好,赢了他又赢了你……”
众目睽睽之下使诈赢了自己的侍卫还大言不惭的主,怕也只有他了……
众人都瞠目结舌,不敢恭维,只有何敬被那笑容晃得两眼发直,张口硬挤出一句恭维来,“皇上好功夫,不愧是……不愧是上兵伐谋!”
苍岚更是受用,笑得更欢,走过来拍了拍何敬的肩膀,“兵法学得不错!”
“全是大将军教导有方。”
沈昊哲没出声,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教训下顺杆爬的何敬,不过眼下他反而留心探察着苍岚的神色。
“这可真是青出于蓝,大将军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