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爸爸下午得回家,又因为毕业生的缘故,语重心长心平气和教育了两句,回去了。
程知著继续我行我素,成绩烂到没人认为他能上录取线。
伟大的模拟考试阶段如期到来,模式非常之没有创意:与初中一模一样。所以结果也非常之没有创意:程豆豆又一次震惊全校
,以全班第七全校第二十八的成绩昂首进入自由复习阶段。
二十多天的自由复习,程知著如脱了缰的野马离了笼的鸟,玩了个昏天黑地,谁如果说他一眼书没看那实在是太冤枉他,因为
有那么几天他没合眼地看完了温瑞安的《神州奇侠》系列,剩余的时间他和全班倒数的三个肯定哪也考不上的混在一起拖拉机
。
七月考试,除化学因睡过了头迟到七分钟英语因不喜欢重复检查提前半小时交卷外无其他大事发生。
考完估分,有个狂人估了680,程豆豆草草扫着卷子和答案,乱七八糟估了502,老师们估的今年本科分数线是500。
回家填志愿,程豆豆看着那一整本的书头疼,生平第一次极虚心地问爸爸:“爸,你说我填哪个学校呀?”
爸爸说:“谁管你呢,自己填。”
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呀。
于是看着哪个学校名字好看填哪个,看着哪个专业名字顺眼填哪个,反正一个不认识,一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随便填吧。
随便填好了,往床上一扔,痛痛快快玩儿去了。
一天回家,居然看见那个流氓坐在沙发上和妈妈一边聊天一边看电视,程豆豆大怒,走到墙根儿一伸手拉了闸,推开门,昂首
挺胸旁若无人地进了自己房间,任妈妈在背后大骂:“程知著你个小王八羔子,找死啊你?拉闸干嘛?抽死你!”
几天后出了成绩,本科线今年超高,512,程知著兄的成绩也超……高,520,比一个狂人整好少了160分。
程知著那天正在家养精蓄锐,猛听舅妈在院子里喊:“豆豆豆豆,上线了上线了!”
程知著揉着眼出去,说:“啊?”
“上线了上线了,你上本科线了,你大舅舅去学校给你看过分了,你上线了,哎呀我们豆豆也是大学生了,等通知吧,我去找
你妈去,你妈肯定乐死了。”
程豆豆说:“噢。”又揉揉眼,睡觉去了。
隔了几天通知书下来了,豆豆一看,摸了摸头:“哎?这学校是干嘛的呀?”
晚上听到一消息,让他闷闷不乐:张慨言也去北京上学。
大妈过来串门儿,乐得一朵花儿一样,妈妈恭喜了人家半天,自己也很知足地生平第一次夸了自己家儿子一句。
听大妈说狂人去学校给提前开学没休几天暑假的新毕业生做演讲去了,程知著撇了撇嘴,刚好被大妈看见:“呀豆豆,高兴不
?小屁猴儿也要去上大学了,今儿让你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呀?”
“我妈不是说熬棒子面儿粥吗?”
“哟,还不让你妈带你出去吃一顿好的庆祝庆祝呀?”
“不去!我今天晚上还得去找白蛋儿玩儿。”
“豆豆呀,大妈这儿正跟你妈说呢,你和张慨言都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也没个大人在身边儿,你们要相互照顾着点儿。你说你
们俩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呀这么多年不说话,听大妈话,原谅他吧,行不豆豆?”
“大妈你又不知道,你别管。”
“大妈怎么不知道呀,大妈早揍过张慨言了,不就是那天在你家睡觉的事儿吗?豆豆,你一个小小子家,又没怎么着,算什么
大事儿呀?大妈那天已经让他跪了一晚上了,你就原谅他行不行?”
程豆豆咬着牙在心里骂:臭流氓,居然跟谁都说!不要脸!
“豆豆张慨言多懂事儿呀,你能收到通知书还不是因为人家帮你填志愿填得好?凭你填的那些个,你一个也考不上,要不就是
特别烂,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那么记仇呀?告诉你明天你就去跟张慨言合好了去,要不然让你爸揍死你。”
“妈,你说什么?!谁替我填的志愿?!谁让你让别人动我的志愿书了?!”
“程知著你个兔崽子你给我回来你去哪儿呀你!!!!……”
第 11 章
关于收到录取通知书,张慨言和张妈妈是意料之中,程妈妈是意料之外,程知著是压根儿就没料过这种事儿。
所以,张慨言只淡淡一笑,张妈妈稍带矜持地欣喜而自豪,程知著撇了一眼想了一下这地址在哪儿呀,程妈妈却心情比任何人
都复杂。
程家也算出了一个大学生,高兴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程知著这种只跟烂学生一起混的居然也能考上个还不错的大学,惊喜以及
心里一点莫名的小小后怕也是免不了的;但最最多的,莫过于犯愁。
犯什么愁?白纸黑字:学费3500.00,住宿费850.00,再加上每个月的生活费至少200.00(可怜的豆儿呀,200块一个月,你家
穷呀,你平均一天七块钱混在北京,何其苦也!),这算来算去,一开学,至少得带上5500块钱,这……这上哪儿去借呀?
家里有钱,绝对值还挺大,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值是负数;亲戚家能借的都借了一个遍儿了,再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去借了,可
眼目前儿的情况是:借是唯一的办法。
妈妈发愁,跟爸爸坐沙发上商量:这次跟哪家去开口呢?正商量着,程知著进来了,看了看爸爸妈妈低垂的头紧锁的眉,忽然
一下子觉得自己十七八年来为什么从没为家里分担过一丁点儿事情呢?
于是程豆豆想到了一个伟大的主意:“爸爸我跟你去工地打工吧,到时候让他们当时给我结了帐就行,一个多月我也能挣1千多
块钱吧?”
爸爸抽口烟:“你能做什么呀?”
“那个,比如说,搬个砖推个土什么的我还干不了吗?”
“你?你六点起得来吗?中午大太阳下头让你干体力活你干得了吗?一天十几个钟头你受得了吗你?天天就知道上树掏鸟你干
得了屁呀?别到时候钱没挣着还得搭上点儿给你看病。”
程知著怒:“你都行我为什么不行呀?我肯定能行,我这么大人了还干不了个这个?!”
爸妈对视一眼,想了想:“行,我去问问那边的工头吧。”
第二天,程知著就和爸爸一起坐车去了位于临县的那个建筑工地,工头儿交待了一句“六点起床,看不见了就收工,注意安全
”,就把程知著支给另一个比他看起来年纪还小的小孩子,说;“老六,你们俩一起。”
老六给他领了一双白手套,说:“咱俩就负责给瓦工运砖头和水泥,扔砖的时候看着点儿别砸着脑袋。”
听了这么点儿要注意的事儿之后,程知著就开始做起了平生第一份工作。半天下来,手的惨样儿就别提了,头也已经晕了,腿
像绑了一百多斤的沙袋,腰跟折了似的,后背的骨头像是一根一根都要扎到肉外头来造反一样……
到了吃饭的点儿,其他人围过去争先恐后,程知著却恨不得躺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幸亏爸爸在,给他打了饭,撇了一眼,不屑地说:“干不了就回家去,甭在这儿硬撑啊。”
程知著“噌”坐起来:“谁说我干不了了?万事开头难,我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你等着,明儿我就跑着干一天给你看看。”
爸爸冷笑:“嘁,你就是飞着干一天也不多挣钱,愿跑你就跑呗。”
程知著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翻个白眼儿,大口咬着馒头,不说话了。
切,他和他爸爸没话说,从小就这样。
晚上睡觉,宿舍就在工地旁边临时搭的破屋子里,别提电扇,听说连屋顶的塑料顶棚都是前一阵子才搭好的,木板连成的大通
铺上,横七竖八一群人躺着的坐着的打电话的玩扑克的睡觉的聊天的……,其视觉冲击力,堪比南美或非洲的贫民窟。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让程知著差点儿决定结束自己的打工生涯。
说起来,这事儿对于别人简直就跟没事儿一样,但却让程知著足足一周食不知味——张慨言也来打工了。
程知著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不舒服,就是为了恶心自个儿,要不然,凭他们家的条件,别说出来打工了,
自己家盖房子都用不着他动手。
这种屁都没干过的居然也敢跑出来跟人家学打工,晒死他累死他天上掉块砖头砸死他,撑死他饿死他菜里钻个虫子吓死他……
想着想着,程知著心里舒坦点儿了。好啊,来就来呗,这事儿自已也管不着。本来嘛,凭什么只兴你来不兴别人来?机会面前
人人平等不是?
可问题是,管他们的工头儿却让张慨言跟他一组!
这对于程知著来说,相当于一部电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算那小子长眼,自己提出来说想和别人一组。程知著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整天程知著都频繁地做深呼吸以缓解自己内心的愤怒,好不容易到晚上稍微接受了点儿现实,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更严峻的
问题——睡觉。
工地上的大通铺都是人挨着人,通常位置都是自己选,所以基本上同一年龄层的、玩儿得好的会挨在一块儿,程知著回宿舍一
看,张慨言跟他之间只隔着一个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程知著拖着疲累得恨不得死的身躯找了数个人要求换位置,无一例外均被拒绝,程知著走投无路,跑到爸爸身边:“爸咱
俩换换地儿。”
“滚蛋!”
你看看,干巴利索脆!这就是他爹以及他家的一惯作风。
程知著无奈,垂头丧气愁眉苦脸地拿着自己的盆去水管子旁边冲澡,唉,凉水一冲,舒服百倍呀。
正洗着,后边儿有个声音说:“豆豆,你到底怎么才能原谅我?”
程知著心里那个气呀,就别提了。他娘的,我凭什么就必须得原谅你呀?你要是杀了人你扭巴扭巴装两年好人难道就有资格质
问人家家属“凭什么不原谅你”了吗?操!不原谅那是我的权利!你有啥资格问我怎么才能原谅?怎么也不能原谅,没法儿原
谅!他娘的,你一个大男人家让人家压一个试试,妈的!!看你过两年能不能原谅那个人面兽心的流氓?
于是程知著“噌”一下站起来,浑然不似刚从事了一天重体力劳动的人,端起接满了水的盆,“哗”往身上一浇,转身就要走
。
“豆豆!”张慨言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盆边儿:“豆豆,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解了气呢?”
豆豆站着没动,头上的水顺着一绺绺的头发往下滴。
“我知道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可那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真的后悔了,就算你不能原谅我,可是我求求你了,别这么恨我
了好不好豆豆?都五年多了,你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我也不敢跟你说,连句对不起都不敢跟你说,我……,我他妈都难受死
了。豆豆,咱俩以前多好呀,我怎么欺负你揍你你都没真跟我生过气,所以我……,我……,我要是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气成
这样,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做你信吗豆豆?我以前也没难受得有多厉害,可是分班的时候知道你为了躲我居然去学文科,你不
知道我……我……”说到这儿的时候张慨言停了老长的时间,使劲儿地吸了口气之后接着说:“算了,以前的事儿不提了,昨
天我去派出所转咱俩的户籍关系(插花:此时,豆豆同学暂时从愤怒的情绪中跳转出来,走神了一下下,自己问自己:户籍关
系?什么东西?转它干嘛?上个工地还要转户籍关系?),想想以后咱俩的户口就要落在同一个地方……”
什么????同一个地方??他娘的!!这什么意思?他一个没听清,怎么就跟这种流氓落在同一个地方了?王八蛋!肯定又
是他搞的鬼!
程知著重新恢复到了“气得浑身发抖”的状态,手一使劲儿,狠狠拽出自己的盆来,火箭炮一样杀回了宿舍。
张慨言愣愣地在热风里站了十几分钟,心里的苦涩挥都挥不去。也许,他一辈子在豆豆的心目中都将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形象了
。
默默地回了宿舍,抬头看看,豆豆已经躺床上了,位置却到底没换成。
之后没出过什么大事儿,虽然骄阳似火,可到底也让程豆豆坚持不了少日子。说起来每天晚上他也会窝被子里祷告祷告明天下
雨,可转念又一想:靠,下一天雨少挣一天的钱。
那时候,程豆豆才彻底地、切身地明白了卖炭翁虽“可怜身上衣正单”却仍“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苦涩原因了,唉,钱呐,你
这杀人不眨眼的刀!害死你小爷我啦!!!
不过说到死,程豆豆虽然没死过,却也不是很陌生。
为啥咧?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咱就长话短说。话说咱都见过盖楼的,砖垒了没几块儿但早早儿地都搭上X米高的钢筋木板大架子,干啥用的咧?就是为了工
人们站上去垒砖搭板抹泥倒土用的。砖是咋运上去的咧?这就不得不提到咱们高中物理中学过的继杠杆之后最重要滴一种装置
:滑轮。伟大滴发明呀,可以省力费时间,也可以省时间费力,可以改变力的方向,也可以改变力的……
咳咳,远了远了,说程豆豆死的事儿哈。
话说那天,程豆豆兄负责运砖,程序是这样的:把砖从砖堆那儿用小堆车堆到脚手架下,等着滑轮下头吊着的小平板儿下来,
把砖装上去,然后,依照能量守恒原理……
恰此时,工头跟他们喊了一声:“今儿运完那堆砖你就可以收工了啊。”
程豆豆忽然像抗战看到了49年,长年看到了井冈山一样,全身重新注入了新了活力,俩胳膊交替飞舞着,咣咣咣小牛犊子一样
劳作着,几分钟,卸完了一车,直起腰来,擦擦汗……
正美着,忽然觉得一股大力扑来,再一睁眼,自己胳膊肘膝盖都一阵巨痛,那个流氓压在他身上,脸色惨白。
程豆豆当时心中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他的!王八蛋!就看他不能揍他不能跟他说话,他就这么欺负人!天上为什
么不掉块砖砸死他砸死他砸死他!!!!!
正眼睛里喷着火胸着翻腾着愤怒,那个王八蛋自己爬起来了,爸爸从一边跑过来,大骂:“程知著你他妈找死呐?!怎么摞得
砖你?!着急他妈找阎王爷报道去呐?!砸死你!!”
程知著滚起来,心说这他妈倒的什么霉呀?平白无故的。还没说话,爸爸被一群人拉开了,都劝:“算了算了,小孩子可不都
慌着玩儿去呢吗?幸亏没出什么事儿,”然后转回头对豆豆说:“豆豆下次可得注意点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听见了吗?
”
程知著傻不楞登点了个头,心说谁跟你们闹着玩儿了,推上小车儿接着干活儿去了。
晚上的时候老六才跟他说,要不是张慨言正好在他旁边,他肯定被从十几楼掉下来的砖头把脑袋给开了。
程知著摸了摸自己那“聪明的脑袋”,心里骂了句:操!开了也比让流氓碰到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