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出去走走吧。”
“甭叫我小名儿,我都已经快19了。”
“不是,主要你这名儿太难听,我叫不惯……”
“这名儿是我爷爷给我起的,怎么难听了?我爷爷希望我见微知著、睹始知终,我还没来得及问问他怎么才能做到呢。”
“哎哎哎!我可警告你你甭又给我哭,甭事事儿都搞得跟个女的似的,知道什么叫睹始知终吗?就是看到孩子出生就应该明白
他有一天会死,爷爷很幸福豆豆,只有爷爷这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善终,没吃一点儿苦没受一点儿罪,没像别人似地在病床上
被折磨地不成人形,豆豆你说,爷爷这样不算幸福吗?咱俩以后,还未必能像爷爷这样呢。”
豆豆低着头,过一会抬起来,看着他说:“张慨言我特难受。”
张慨言说:“程知著我也特难受。”
“你难……什么受?”
张慨言深吸一口气,坐在他床上,说:“其实你想一下,爷爷活着的时候你一年能见他几次?现在只不过一年少见几次面而已
,而且爷爷在你心里永远也不会老、永远也不会病了,这样多好。”
豆豆扫了他一眼:“那我还应该笑啦?”
张慨言正色地说:“豆豆,你影响到别人了。”
“……”
“走,带你去个地儿。”
“还有什么地儿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啊?”张慨言仔细回味了回味这句话,笑了。怎么样,他的努力这不效果挺明显的吗?
张慨言还笑着,程知著已经打开了门:“英俊哥。”
张慨言“噗”一声暴笑出来。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程知著问:“咱这是去哪儿呀?”
张慨言忽然转头冲着他笑,笑得程知著心里直发毛:“豆豆我告诉你件事儿。”
豆豆直觉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我……是挺想我爷爷,但我现在还不想去见他。”
“死孩子瞎说话,你想去我还舍不得呢。”
“张慨言你现在这样儿真像一个人。”
“谁?”
“白云,黑土他老婆,代表作《月子》。”
“豆呀,你真幽默,我喜欢。”
程知著翻白眼儿:“滚!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呀?”
“你发现没?你说‘咱’。”
程知著翻个白眼儿没理他。这人有病,“咱”也值得美成这样儿。
“豆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太好笑了。”
停了半天,看看人家也没接茬儿的意思,张慨言自己继续:“说,要把大象装冰箱,笼共分几步?”
望天:“哈,哈,哈,哈,真好笑。”
“嘿嘿,不好笑呀?那我再给你讲一个,说,有一只……”
“有一只你,从水里钻出来了,穿着个马甲儿,被秃子他媳妇儿一把摁住了,说:你闭嘴!”
“豆豆!你太有幽默感了!我太感动了太感动了!”
豆豆一拳挥在他脸上:“滚,你他妈女人呐你?!动不动往别人怀里钻!”
“豆我给你背条儿大清律哈:谋杀亲夫,斩立决。”
“师傅您甭往前走了您调个头吧我们去安定医院,不过您别怕也别歧视他,他虽然是疯子但绝不是疯狗。”
“豆豆你伤害我~~~”
“你他娘以后少跟秃子一起混,要不然你早晚变人妖。”
豆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张慨言又开始望着他神秘而暧昧地笑,笑得豆豆的心一下一下地跳:“你他娘笑得真淫荡。”
“现在好点儿了吧?”
豆豆愣了一下,扭头看着窗外,小声儿骂了句:“操!”
“这什么鬼地儿呀?”豆豆四处望了望那几座秃山头儿,疑惑地问。
“这不就什么什么山吗?”
“什么什么山呀?”
“那个,石头山。”
“切,石头山石头洞石头妖,你猪八戒呀你?来这儿干嘛?”
“你听着哈。”张慨言说着神秘兮兮看了豆豆一眼,后退两步,拿出一副练法轮大法的架式来,扎着马步运了运气,双手放在
嘴边,冲着遥远的另一座山峰用力地喊:“豆、豆,别、伤、心、了~~~,爷、爷、看、着、你、呢~~~~”
豆豆看着傻子疯子一样叫唤的张慨言,忽然眼圈儿就红了:“张慨言你丫疯了……”
张慨言转过头来看看他,笑了:“豆豆,你试一下,这是我姥姥看的一校园青春偶像言情片儿上演的,好像许多白痴都用这种
方法,我想你也挺白痴的,应该对你也有效,不信你喊出来,真的很舒服。”
豆豆说“骗子”,自己的声音却哽咽了。
张慨言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说:“豆豆你知道吗,你有事儿特别不爱跟别人说,自己憋在心里憋出毛病来了还憋着。就没一
个值得你相信的人吗?你心里怕的是什么?怕人家不理你拒绝你笑话你?你这人吧,表面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里,其实你什
么都在乎,自卑地比只麻雀还不如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可是在我面前你就没必要这么强撑着了吧?豆豆,你有什
么是我不知道的?咱俩之间,从来只有我怕你瞧不起我,什么时候也需要你在意你自己在我心里的形象了?老子天天拿你神似
地供着你要不瞎不傻的干嘛还在我面前装?”
豆豆看着张慨言的眼睛,像是一直要望进自己心里去一样,闪着光芒,充满鼓励。于是,他忍了很长时间的眼泪忽然如泉水一
样自由地、肆无忌惮地涌出来了:“妈的,老子凭什么不能哭?!”
然后,他转过身,疯了一样冲着群山大声地喊:“爷、爷、再、见、了,爷、爷、再、见、了~~~”
张慨言静静看着他,想,总算过去了。
最近张慨言总是一遍一遍自虐似地在问自己:张慨言,爷爷离开才让豆豆和你和好如初,你是窃喜更多一点还是悲伤更多一点
?
看着豆豆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他不是窃喜,也不是悲伤,而是失而复得后的珍惜,他的感情,准备就这样一直放着了,豆豆
希望是友情,他就只给他友情,豆豆愿意接受爱情的时候,他再给他爱情。拿着爱他的心给他友情,实在,是一件很简单很简
单的事。
对面山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亮闪闪的,麻雀们振翅飞起来,从一个枝头,落到另一个枝头。风不大,堪堪吹得干人们脸上的
水珠。
第 16 章
考完试学校就放了假,张慨言拎着包儿推开程知著宿舍门的时候发现他还完全没有收拾自己的行李,于是深表诧异。按理说平
常对于离校这种事儿他是比谁都积极,这回真是见着鬼了。
“不走啦?”
程知著抬头:“哎?你怎么知道?”
张慨言一愣,包往程知著床上一扔,手放到了他额头上:“150度,怪不得,烧傻了。”
“滚!你几点的火车呀?要不我送送你?”
“不是你还真不走了呀?干嘛在这儿?”
“那个……,一到过年我们家肯定有人去要债,反正我是没脸再跟我妈要钱了,想趁着寒假把下学期的生活费挣出来,然后下
学期我周六日也不休了,一放假就去打工,我就不信我挣不出个学费来,告诉你甭拦着我啊,谁拦我跟谁急。”
张慨言撇撇嘴笑了:“那你跟你妈说了吗?”
“没说不回家我妈不得收拾死我呀?再练十年胆儿也不敢呀我。”
“那怎么办?我也不敢。”
“甭添乱,要走快走,火车可不等人。哎你回去跟我妈说一声儿,我尽量三十儿下午之前赶到家,嘿嘿,我找了一份超市导购
的工作,卖酒的,一直到年三十儿上午还得上半天。怎么样佩服我了吧?吓着了吧?刮目相看了吧?行了,现在我允许你吻我
的鞋跟儿了。”
张慨言伸手拍下他的脑袋,骂了句“滚”,不过到底没能从惊讶当中恢复过来,一直望外星生物一样以探究的眼光左右上下地
扫描了他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程知著去打工”这一事实。
“那什么,这回你可别再招顾客投诉你了,真被投诉了这回你可留不了我的名儿了。”
“行!你瞧不起人是吧?等着我把我这三份家教一份发传单一份导购都做下来看你还敢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你、再说一遍??”
“看你还敢不敢用这种……”
“不是,你一共接了几份?”
“没几份儿呀,你瞪什么眼呀你?”
“不是,豆豆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知道吗?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面包会有的,钱也会有的,你一下弄
这么多你还睡不睡了?再说你那一个导购就从早九点到晚九点了吧?哪还来美国时间干什么家教发什么传单?还三份家教,你
半夜十二点去教人家呀?”
“你笨,家教都在节后,节前只发传单做导购。”
“你就先说清楚怎么在一天十二个小时都用掉了之后再去发传单?”
程知著拿一种“你笨”的眼神鄙视着张慨言,说:“我一早先取了单子,然后去超市,我已经争取了就在超市门口发。我们每
天中午和晚上两个人分别可以轮流休息一个小时去吃饭,我就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发。唉!我真是太聪明了!我这脑袋是怎么
长的呀?!这么会合理安排利用时间!我真他妈佩服我自个儿呀!”
张慨言一直盯着他,面无表情,盯得程知著心里直发毛:“程知著你疯了,照你这种折腾法一个月下来你挣的那点儿钱还不够
你买胃药葡萄糖和血浆用的呢。”
“我买那些破玩意儿干嘛?”
“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通常就算这人大家明知道救不活了也会装模作样救一下,所以你这点儿遗产怎么也得花这上头。”
“你滚!”
“你才得滚呢,现在就打电话把那发传单的给我退了!”
“哎呀张慨言我发现你最近很猖狂呀,跟我说起话很有气势嘛。”
“你甭想混过去,去退了它。”
程知著看着忽然在自己面前变得非常强势的张慨言,虽然一时半会还有点儿接受不了,但到底嚣张气焰被压下去了一点儿:“
我…凭什么退?”
“因为我不喜欢发传单。”
“啊?你、你等会儿,我有点儿乱,你让我想想啊,我分析分析这事儿跟你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张慨言瞅了他一眼,转身开始从自己的包里往外拿衣服;“唉,要不古人说,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果真千真万确呀。
你要拿了奖学金,何必现在还去当什么导购,哎话说话来了,这种事儿不都是女的做的吗?”
程知著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包里塞:“你可甭告诉我你也要跟这儿呆着,这儿没你的地儿。”
张慨言抓起包来翻了个个儿,哗啦把所有衣服全倒出来摊在了床上,双手往胸前一抱:“成,那你收拾吧,等你都塞进去了告
诉我声儿哈。”
“我怎么没发现你除了流氓还是个无赖呢?”
“照你说的我应该去学政治才对嘛,可惜了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你这样儿的做什么都是祸害人,区别只不过是祸害一小群还是一大片而已。”
“承蒙夸奖承蒙夸奖。”
= =。
程知著发现,自从他摒弃前嫌给张慨言好脸儿之后,自己的社会地位与日俱下且大有一泻千里之势,那只狼的羊皮也渐渐脱落
,尾巴露得越来越明显。于是程知著再次骂了自己一句:该!让你不守原则!
要说这当导购,还真不是谁都干得了的,看着别的厂家的小姑娘拽人的积极和主动程度,程知著眼前老是浮现出电视里常见的
万恶的旧社会中窑子里老鸨拉客的景象,何其……相似也。
NND,他个爷们儿,也得拉而不是被拉……
幸亏跟他一起的也是个男孩,否则他这一假期还不窝火死?
这倒也算了,关键是一整天都得站着,腿都快抽筋儿了。像程知著这样儿恨不得整天能躺着不坐着的能坚持下一天来实在也是
个奇迹。
到了儿那传单也没发成,革命斗争形势严峻呀!
在学校小餐馆儿给宿舍打电话,响了一声张慨言就接了,程知著翻个白眼儿,猪!
“谁?”兴奋而快速地犯贱。
“抢劫的!”鄙视而快速地翻白眼儿。
“豆呀你可回来了,干嘛?”
“问你吃了没没吃我带回去。”
隔了半天没人说话,程知著喂喂地对着话筒叫,叫半天里边除了“嘶嘶”巨大的吸鼻子的声音啥也没有,程豆豆怒:“装屁装
你?”
“豆豆,你太关心我了,我……太……感动……了……”
“行了挂了吧。”
“哎哎,别,嘿嘿,我没吃呢,这不等你回来呢吗,桌上摆着呢,我都咽半天口水了,你快点儿回来吧。”
“我六点才吃的你缺心眼儿呀你?”
“吃了饿饿了吃饿了还要吃,这不名人名言吗?”
“行,你等着跟我一块哈,我先操场遛几圈儿去。”
“豆豆同学你越来越不人道了,法西斯是终将会……喂喂,弱智,我还没说完呢你挂什么挂?”(贱攻复出!!我一抽筋儿他
就爬出来……)
晚上,俩人儿头对头地躺床上(本来脚对脚的,张慨言以死相威胁,程知著本着“大过年留他条人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同意了
),熄了灯,进入睡眠程序。
一会儿……
呼。。。吸。。。呼。。。吸。。。呼。。。
“豆豆,你睡着了吗?”
“干嘛你做贼去呀?”
“我靠你那么大声儿干嘛吓死我了。”
“整层楼就咱俩人儿你那么小声儿干嘛?跟偷鸡似的。”
“累吗今天?”
“你说累吗我现在骨头都疼。”
“那我给你揉揉?”
“别!呃……我,我怕痒,你老实躺着你的吧。”
……
“豆豆。”
“又干嘛?”
“你是不现在特害怕呀?”
“我害什么怕?咱俩谁胆儿小谁知道。”
“你是不是怕我趁你睡着了还爬你那儿去呀?”
“你……滚,你当我黄花大闺女呢?天天睡觉都得防狼。”
“那你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睡着?”
“我一直睡觉慢,没仨小时酝酿根本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