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上——夏扶桑

作者:夏扶桑  录入:06-09

天泉受命之后,便郑重的应了,转身走了没几步,却又被刘萤拉了回来。莫说天泉有些无奈,一边的小兮也有点招架不住刘萤这般扭捏,不禁道:“公子……”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刘萤似乎完全没听到小兮的阻止,道,“天泉,你跟小兮去王府的药房拿点缓痛助眠的药带走,给为月服下。”

刘萤嘱咐完,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见二人还是愣在原地,有些急道:“还不快去?”

天泉是在犹豫自己的主子是否还有未完的话,他可不想再被这主子硬生生的拽回来了,还是一下说完比较痛快。小兮则是看着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忍不住道:“公子,你既然如此担忧,何不跟着天泉进京?”

“不行,我还有别的事。”刘萤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小兮的提议。小兮心下奇怪,这最担心皇帝的不是公子吗?怎么又推脱着不跟天泉一起进京?

末了天泉怯生生的问了句:“爷,还有事吗?”

刘萤仔仔细细的想了一会儿,确保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后,道了一句:“万事小心。”便让天泉离去了。

天泉跟着小兮走了出去,这回是真的走了。出屋的时候天泉忍不住抱怨道:“爷今儿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以前没这样过啊……”言罢自个儿摇摇脑袋。

刘萤一个人坐在厅中暗忖着,这次为月中毒应该是蜀中王和漠北王计划好了的。不是说钩吻是慢性毒药,潜伏期是半年吗?那也就是说,钩吻这毒应该是早就下了,预备着是在中秋节的时候为月毒发,他们便好趁势挥军直拿京城,谁想到漠北王因为一道弱藩的政策便按捺不住了,派人用了香草催化。

可是这毒究竟是下在什么地方了啊……饮食中当然不可能,为月每顿御膳都得经过层层检验,就算能买通之前几关,天溪天泉这里是万万过不去的。不是食物……或许是下在了什么物件中?

物件……

刘萤眉间似乎拧上了几把大锁,想到这里却猛地拍案而起,他想起来了,为月寿辰生日那天,陆天远拿来的那幅蜀绣!刘萤虽是在台下看不太清楚那绣品的图案,但他清楚的记得为月上前倾身嗅了嗅,想必是那幅蜀绣带有的味道,而钩吻……必定是附着在那幅绣品上了。

刘萤那天夜闯为月寝宫,注意到了他把那幅绣品挂在了寝宫内室的墙上,换下了原本的泼墨山水画,看来为月还是挺喜欢这个敌人送来的礼物的。

难怪只有为月一个人中毒,想必是皇帝寝宫内室不得外人擅自入内,就连服侍的天溪天泉也很少进去,就算进去也不会久驻。为月则不同,那是自己睡觉的地方,当然天天要对着那幅藏有“暗器”的绣品,虽然自己不知觉,但实际上为月已经闻着那钩吻的毒气有好几个月了……

想到这里刘萤不禁一哆嗦,若是他能早点意识到那幅蜀绣有问题……便也不会……唉,当下也不是想着这个的时候。刘萤想到了这钩吻下毒的地方,便写了张字条,捏进一个腊丸中,派去一个人快马加鞭的追上天泉,将这字条递交出去。

刘萤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定下心来,刘萤便开始思量这局势。奇怪的是,这次似乎只有陶世瑾一个人反了,蜀中王没跟着。那蜀中王当初嚷嚷的最厉害,要谋反、要杀小皇帝,今儿个漠北王独自反了他却没吭声,真是很令人费解。刘萤不禁皱了皱眉头,难道这厮计策着别的?

考虑到此,刘萤又不免想了想那被陶唐牵走的粮草和精兵。

刘萤对于陶唐牵走的那几批粮草倒是不心疼,本是预备着给他们中秋节用的,想不到这个时候就被陶唐领走了。倒是那一队精兵,刘萤有些心疼。那些精兵都是刘萤一手训练出来的,个个能以一敌百,若是在自己的带领下血洒战场也算魂归其所,要是在别人手中……唉,刘萤叹气着,有些为难。

想必为月若是知道……便又该恼怒了,恐怕会更加不信任自己了……

想到为月此时正在床上受着煎熬,刘萤心里也不好受着,如今连为月本人都见不到,更不用说安慰他了。思及至此,刘萤只觉得心里如针扎般难受,坐立难安。

解药既是萤虫,那就得算算日子了。这天正是四月十一日,离满月之日还有四天。

9、解钩吻

京城,皇宫。

临近五月份的日子是最适合踏青出游的,自老皇帝死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梁太妃都是带着叶晋和叶御出游的,可是如今……

正阳殿内那原本就很寂寞的人,现下正受着毒药的折磨。梁太妃去看望为月的时候,他刚服了医素问开的药正在熟睡。看着为月两颊潮红,唇口微张,放佛喘不过来气,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细眉也是绷得紧紧的,梁太妃心疼的紧。这孩子虽说不是自己的,但从小到大对自己也一向敬重,而梁太妃心里也把这早年丧母丧父的皇帝,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这么年轻就要在这深宫中承受着寂寞,面对世间疾苦、朝廷险恶,独自撑起一片天,实在是难为这孩子了。

梁太妃抚上为月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

这两天梁太妃传令太医院要为年轻的帝王找解药,这可难为住了众太医。听了医素问说陛下中的是钩吻的毒,大家便都明白这解药是江南那萤虫之粉,可是那萤虫每月月圆才出现,数量又是极其稀少,莫说京城了,就是江南也很少有医馆中会有萤虫之粉。捕捉萤虫费时间体力,此粉又除了解钩吻之毒外别无它用,所以没有人会做这亏本买卖的。

梁太妃算了算日子,无奈的摇摇头。今天四月廿九,若是派人去江南捕捉那萤虫,只怕要再等上半个月之久,那时候为月能不能撑住就是问题了。为今之计只能管那起了兵的漠北王讨解药,许是低不下这头来啊!

算来这漠北王陶世瑾一听说皇帝病倒,便兴奋至极,连夜开始厉兵秣马向着京城行军而去。这陶世瑾是狠下心来要反了,都已经不在乎蜀中王是不是跟他合谋了,还好他已经从江南王那借来的粮草和精兵。他自认为那江南王年轻不更事,虽是不同意跟他们一起反,但就是这给谋逆的藩王提供资源一项罪名,就够砍脑袋了。

陶世瑾对于小皇帝颁布的那项嫡妻无后,除藩为郡县之策极为愤懑,原本是拉了蜀中王周隐的,可是那周隐却悠悠的道:“时机未到。”听到这话,陶世瑾愤愤不平的念叨周隐不过是因着这政策碍不着自己事儿,所以才不肯跟他反的。哼,不过是一群胆小鬼罢了!

在为月中毒卧床的这一个月中,陶世瑾率兵已经临近了居庸关,为月若再不传令起兵防御,可真要被那陶世瑾兵临城下了。

若是老皇帝看到当年跟自己打天下的王爷反了自己的江山,会作何反应呢?

为月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浑身无力松软,起初还能勉强起身吃东西,时间越久,为月越无力,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了出去,连把眼皮从眸子上掀开都没有力气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脑袋里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就这样倒在塌上有一个月了吧……起初还怕藩王趁机谋反,努力坚持着,却不想三个藩王都没有动静,谁想到自己刚一倒下,就听有人来报说漠北王起兵正向这里进发。为月想下令,想让守在居庸关的卫斯出兵前去阻拦,可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起身想说话,却是刚一张口就咳嗽恶心。

为月心里急得很,又说不出话来,更是如火在烧,没有自己的命令卫斯断不敢贸然出兵的,若是不出兵就只能等着陶世瑾攻到居庸关之下了。心中断然火急火燎,有千百般言语要传,涌出喉间的却只是几声嗯嗯啊啊。

此刻为月竟是想到,若那人在这里可能会了解自己想什么吧……

可他又怎会想到,自己刚想到的人,竟在顷刻间踏进了他的寝宫。

刘萤进了正阳殿时已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他一路从宫门直直就冲到了这里,路上凡是有阻拦的人,他只一句:“不想让皇上死的就让开!”那些侍卫便乖乖的让了路,不知道是那句话的力量,还是刘萤本人一副拦我者死的神情让人望而生怯。

闯入正阳殿的时候,天溪天泉、梁太妃和晋王爷都在。除了天溪天泉,其他那两人都是愣了一下,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这样胆大包天直闯皇上寝宫的人是谁,顿时紧张起来,却又见皇帝身边的两个奴才对他恭敬一拜,不禁有些奇怪。

刘萤进来的第一句并不是跟梁太妃和晋王爷见礼,而是迅速的冲天溪道了句:“叫医素问来。”天溪便听天命似的跑了出去。

待天溪出去之后,刘萤才看见寝宫内的人,便一一见礼道:“臣江南王刘萤拜见太妃、晋王爷。”

二人都是暗暗一惊,打量着刘萤。都听说年轻的江南王样貌俊美、风流倜傥,想不到如今见了真人竟与传闻不差一二,不禁有些赞叹。可转念一想,现下可不是夸奖他的时候,这漠北王正在一方谋反,想必这江南王此刻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事,思及此,二人又紧张起来。梁太妃作为这里最年长的人,首先发问道:“不知江南王此刻来这里是何意呢?”言语间带着的凌厉和敌意,旁人一听便知。

刘萤仿佛并不在意梁太妃语意中的防备,而是径自走到为月塌前,从袖中要掏出什么东西来。

这个举动可让一旁的叶晋警惕起来,碍于身上没有佩剑,只得暗里准备好扑冲的架势,随时阻止那人要加害皇兄的意图。

刘萤看着龙塌上正受毒药折磨的为月,轻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道:“晋王爷你放心,我不会害他的。”

叶晋听到这话,心里一颤,不由得觉着自己小看了这个江南王。他看着刘萤从袖管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木盒,然后缓缓的坐到为月身边,把那紫檀盒子放在一旁的红木案几上。

这时候天溪带着一名身着白色医袍,华发苍颜,但看上去却是满目神采的老者进了正阳殿,刘萤瞥都没瞥那二人,就一把抓过那老者,指着那紫檀盒道:“素问你快来,看看这个怎么用?”

那医素问蓦地被他一抓有些慌,再定神一看便失声叫了出来:“小王爷!您怎么在京城啊?”

在场的所有人被这情形吓了一跳,从医素问语意间听起来好像他们两个很熟络的样子,可是人们怎么都无法将这曾经在朝的神医,和那远在江南的年轻王爷联系起来。

“先别问那个,你赶紧看看这个,怎么给为月服用?”刘萤急急的指着那紫檀木盒。

这一句出口,梁太妃轻轻啊了一声,一旁的叶晋也皱了皱眉头。这皇帝的名讳,梁太妃都不敢轻易开口唤,就是叶晋都得叫皇兄,从来不会叫为月哥哥,如今这江南王不仅随意闯了正阳殿,还毫不避讳的叫皇帝的名字,不禁让梁太妃觉着这江南王未免有些不懂礼数,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是现下也管不着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医素问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紫檀盒,慢慢的打开,他先是捻了一小搓,然后又凑上去闻了闻,道:“小王爷,这是萤虫粉啊!”

刘萤此时满脸黑线道:“废话!不然我拿来干嘛?”

“可是这……这荧光粉极其难找,小王爷是如何……”

“素问!”刘萤有些愠怒的喊道,“先救为月!”

医素问被刘萤这么一吼,才想起塌上的天子还在饱经折磨,不由得有些赧然。他又重新琢磨了一下那盒珍贵的萤虫粉,不敢轻易出言。

正阳殿内一干人等的希望全在医素问的深思熟虑中,刘萤那火热的眼神瞪着那紫檀盒,等着医素问的答案。梁太妃坐等的时候,颇具深意的望了望刘萤,心下有什么沉淀了一点,转瞬即逝。

良久,素问放下盒子道:“小王爷,您给的这些荧粉分均成十份,每天给陛下一剂服用,连服十天即可解毒。”

“十天?”刘萤挑眉道,“怎么那么久?”

“按理说有了荧粉,钩吻之毒应是三天就可以解了,但是陛下吸入的毒气多且中毒时间久,所以得多调理几天。”医素问解释道。

“那可等不了……”刘萤喃喃道,“十天之后陶世瑾就能进宫了……”

这一语点醒了在场所有的人,这几天都忙着照顾为月,几乎忘了漠北王挥军直下的局势。可是为月中毒之深,别说下旨,就是眼睛都还睁不开。在场的所有人,没有圣谕,又怎么敢轻易调动居庸关的十万兵马。

看着为月日渐消瘦的面颊,众人心头却都是一个念头,难道真要等到叛军兵临城下了吗?

“小王爷别担心,陛下只要服过一剂就可以恢复大半力气,后期不过是调理罢了。”素问说罢,便用薄纸舀了一剂的荧粉,挥手叫来一个侍女,让她去拿碗开水来。那侍女知道此事关乎皇帝性命,便不敢怠慢,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那侍女便端了碗开水来,刘萤顾不得那碗的温度,伸手就接了过来,然后又一把抓了素问手中的荧粉,直起身子要去扶为月,却发觉左右手都被占用着,一时失笑。正待放下那碗水,一双玉手便伸了过去,扶起了面色潮红、眉头紧锁的为月,将他的下颌骨捏住,正是梁太妃。

刘萤朝太妃一笑表示谢意,抬手将荧粉倒入为月微张的口中。此时看着为月红扑扑的面容,微张的唇口,刘萤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但正是紧要时刻便也没深想,只是稳稳端起水,吹了吹便送到为月嘴边。

为月忽感到有东西入口,锁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刘萤端碗喂给他喝水,却发觉到嘴边的水都被为月吐了出来,一口都不进。

这下可急坏了梁太妃,喃喃道:“这孩子不进水可如何是好啊……”

刘萤望着太妃焦灼的面庞,自己却是面无表情,让人琢磨不透。稍顿一下,他只淡淡的道了句:“太妃,臣出此下策只是为了救为月,请太妃在为月醒后务必给臣求情啊……”说罢自己便仰头喝了口水。

梁太妃还尚未想明白刘萤话语的意思,便惊叫了一声。

刘萤一点不犹豫的将身子倾前而去,吻上为月。他用灵巧的舌尖撬开为月的唇齿,缓缓的将自己口中的水,慢慢注入到为月口中,温热的液体顺着刘萤的唇间流到为月口中,冲下了他含住的荧粉。

钩吻、钩吻,当真是勾着吻的啊……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了去,天溪天泉虽是跟着王爷很久,却也有些愣怔;叶晋更是傻在了原地,震惊的很,想来没有人敢对当朝天子做这么暨越的举动……只有素问假装没看见的在一旁写着什么,估摸着是药方。

待刘萤含着的水完全注给了为月后,他才放开了为月。

不管怎么样这口解药是吃了下去,梁太妃努力压住内心的震惊,起身将为月轻轻放倒在软榻上。她抚了抚为月的发丝,心痛的道:“这孩子受苦了……”

刘萤用袖口抹了一把嘴,若无其事的抬手将碗递给了侍女,仿佛刚才对北朝皇帝轻浮的人不是他似的……

这时,一直在一旁不做声的晋王爷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刘萤面前,握紧的拳头终于变成了爪,伸过去一把抓过刘萤的领口,怒喝道:“刘萤!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都说你风流轻贱,如今都轻贱到皇兄头上来了?我告诉你,皇兄忌惮你江南势力大,我可不怕你……”

“晋王爷,”刘萤打断叶晋的怒喝,一字一顿的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眼神的凌厉让叶晋有些怯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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