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月在门外驻足了很久,踌躇不决,考虑着到底要不要贸然进去。自己一时冲动冒了傻气就这么过来了,却也没想好要和言儿说什么,只是觉得战事在即,自己又要离了这江南,以后便再难相会,天涯海角,各自一方,若是不来看看她,难了心中这份莫名的悸动。可是为月自己也清楚,他是对言儿动了心,喜欢了这个羞涩的姑娘……
略整衣袖,抬手便要敲门,却在此时门纸稍动,里面的人竟开了门。
见到眼前的贵公子一手抬起欲敲门,脸上神色却有些讶然和慌乱的,定格在那里一副窘迫的样子,言儿不禁捂嘴笑了出来。
待为月反应过来,只能讪讪的收回手,尴尬的撇嘴。
言儿礼貌的向为月行了礼,道:“公子来访,不知找小女何事?”嘴边笑意盈盈,楚楚动人。
看着言儿这般温柔娴淑,清丽可人,嘴角的笑意勾在为月心里,不禁一阵悸动流过心间。院中杨柳依依,仿佛对风低诉着什么。看着眼前人,便舍不得说出要离去的话,便舍不得将她丢下。
“言儿,跟我走吧……”不知不觉间,话,竟已出口。淡淡的一句话,随风送入言儿耳中,如喃喃低语。
“公子说什么?”言儿不解,水灵的眼睛望着为月。
“言儿……”为月脸有些绯红,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动情的表达,就算是对皇后魏萱,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言儿,跟我走,去京城。”
言儿闻言愣了愣,转而笑了道:“公子说笑了,言儿是江南人,去京城做什么?”
为月看着她温婉的笑容,一个激动竟抓住了言儿纤纤玉手,脸色通红,想秋季大年的柿子一般。他是个腼腆的皇帝,被言儿如此一问竟有些语塞,见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尴尬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为月思虑半天,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干脆利落一点,跟人家明说了,自己就是皇帝,就是想娶她为妃子,所以才要她去京城。
下好了决心,为月胆子便大了一些,拥了言儿进怀里。言儿啊一声防范不及,便乖乖的落入了帝王温暖的怀抱。
“言儿,我想带你回京城,我……朕要娶你为妃子!”铁了心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更何况他是皇帝,正如刘萤所说,天下女人都是不会拒绝皇帝的……
“公子……你是……”言儿被为月拥着,声音有些发闷,却也是震惊的。
“朕是皇帝,朕喜欢你言儿,所以朕想带你回京城,娶你为贵妃,你可……”他忽的顿了下来,最后那半句话硬生生的没说出来,那残下的半句“你可愿意”被他重重的呻吟代替了去……
瞪大眼睛愣怔的望着怀中的女子,那一副呈给世人温柔婉约、清丽可人的面孔登时变得无比妖媚,邪恶的笑意冷冷的挂在嘴边。为月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一把短小精致的雕纹匕首直直的没入胸膛,血,如火红的莲花绽放在胸前,层层浸染,透着残阳更加几分妖娆的艳丽,叫嚣着撕裂般的疼痛……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喜欢她的,明明是想给她荣华富贵的,为什么竟得来如此无情的一刀?
为月痛苦的捂着胸口,剧痛袭来冷汗涟涟,却还是撑着那一丝的意志,呻吟着问出:“言儿……你……”
“陛下,根本没有什么言儿,我是蜀王周隐麾下斥候统领苏陵。你被骗了。”冷冷的语言,带出此刻的介绍,字字钉进为月本就被刺的心,谁也想不到竟是出自平日羞涩内敛的言儿之口。哦……对……现在没有言儿了,根本就没有言儿……肉体之痛尚能承受,这精神之痛瞬间袭来,让他一个趔趄往后倒去,准备落入冰冷的大地。
蜀王周隐……斥候……原来是这样啊……
很痛……
血不断的往外涌出,怎么按也按不住,从指缝中挣扎了也要脱离他的身子,如脑内充斥着痛楚一样,压抑不住的向他袭去,天地昏暗……
“为月!!”
随着一声犹如野兽咆哮般的怒吼,凛冽的剑光一闪,甩向那邪魅笑着的女子。苏陵面色一沉,疾速往后退去,却还是被剑光划破了衣袖,露出血痕。
那剑光的主人并没继续杀去,而是展臂接住了浑身染血的为月,紧紧拥护住,缓缓的蹲下来让他躺在自己的身上。身后的天泉天溪一个登脚,尘土飞扬,迎身而上。霎时间,剑光相交,夏桑院原本愉悦的气氛被刺骨的厮杀代替,肃杀之气弥漫小院内。
刘萤紧紧抓住为月的肩膀,看着他苍白如雪的面色,呼吸艰难,冷汗涟涟,以及那心窝上雕纹短匕,趁着他的血似乎妖娆的笑着。
那样妖艳的血色,炫耀着……
低吼一声,刘萤的嗓音如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嘶哑,那一声吼,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悲痛,深邃的黑眸此时愤怒的充着血红,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沉痛的心……
他狠狠的给了震动的大地一拳,恨,那份恨意再次不可抑制的爬上心头。又一次……又一次没能及时保护住自己重要的人,又一次悔意布满心中所有的空隙,痛苦仿佛将他撕毁,一寸一寸的……看着为月胸前的血色,苍白的脸颊,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陷掌中。
若是自己没有离开王府,若是天溪能早回来一点,若是自己接到消息能早来一点……又是一连串的若是,却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
“……刘……萤……对、咳咳、对不……起……”怀中人颤抖着低语,声音游丝般脆弱,仿若风吹就断。但他是真的想说这句话啊,真心的想说,他回忆起当初自己刺刘萤的那一剑,怒火攻心,如今想来当时的他也应该如自己今日这般痛苦。想起那个时候刘萤决绝的眼神,伤口便更痛了……
他曾经这般伤害过别人,如今自己也是一样……现世报果然是很快就会应验的,人,当真不能伤害别人啊……
“你别说话。”刘萤咬着自己的衣摆,嘶哑着道,呲啦一下将完美的月白色锦袍撕下一条,扶着为月的肩头将布条包住他渗血的伤口,再点了他几个能防止血大流的穴道。
为月痛苦的呼吸着,已经撑不住了……但他却没在意刘萤的低喝说:“……当时……也是、是这样吧……”
“闭嘴!”刘萤赫然吼断为月不合时宜的话,鼻子酸涩难忍,平时冷静幽深的眸子此时显得慌乱无神。
他打横抱起为月,也不顾身后还在厮打的三人,径直向门口走去。经过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被这抹鲜艳的颜色吓住了,柳叶儿更是花容失色,呆呆的望着这一幕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兮在门外候着他们,却见主子抱着满身是血的小皇帝出来,震惊的说不出来话,竟一时忘了行动。刘萤看见门口的四匹马,更是眉头深锁。他们是骑马赶来的,没有车架,可是为月现在经不起骑马的颠簸啊……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为月,苍白无力,毫无生气,竟是昏了过去。
忽的刘萤脚步一蹬地,径自跃上了房顶。跑回去吧,这样还能减少为月的颠簸,以防匕首刺的更深。刘萤深呼吸提气,向着王府的方向跃了去。
底下小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能愣愣的望着主子远去的背影。虽然主子轻功可以,可是这样跑身子也受不住啊……她急的一跺脚,拉了一匹马的缰绳,身子轻灵的跃上了马背,扬尘追去。
江南王府。
“御医!御医!”刘萤抱着为月一踏进府邸就不住的吼叫着,愤怒、焦灼、心急都夹杂在一起。御医是为月下江南时随行的,跟着为月一起住进了江南王府。
王府上上下下的人见王爷浑身染血,还抱着气息游移的皇帝,更是惊慌。
原本坐在大厅中等为月的秦文,听见外院忽的嘈杂起来,急急冲了出去,却见刘萤抱着胸前插着匕首的为月,不禁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刘萤仿佛没看见秦文似的,赤着眼睛喊着:“御医!”几近怒吼。他神色凛然,急怒混在一起,只轻轻扫过秦文的脸,却让当朝太傅颜色尽失。这般脸孔……就是当今圣上龙颜怒的时候也没有此番凛冽,让人心生寒意。
锦阁内,烛光浮动,人心焦灼。
随行的胡御医将刚刚从皇帝身上拔下来的匕首交给刘萤,后者一把抓住那匕首,细细看了半晌。倏地,他猛然将匕首甩了出去,狠狠的钉进了对面的墙壁,包含着愤恨和悲切,这一刻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刘萤的眼睛轻轻落在小兮身上,却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抖。
秦文看着这一切,不禁暗叹,江南王的凛冽,让平日最亲近的侍从都不禁颤抖,到底怎样的一个人,让所有人都看不透?
“王爷,”这时,胡御医唤了一声,“陛下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这一刀甚是凶险,离心口只有两寸啊……”
刘萤握了握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悲愤的心情,道:“辛苦胡御医了……”
“王爷折杀老奴了,”胡御医说着一拜,便往桌案边提笔了起来,边写边道:“王爷,我开几副方子给陛下。”
“嗯。”听到为月离了危险,刘萤心下不禁放松了一点,顿时感到无尽的疲累。
胡御医递过来写好的方子,刘萤欲伸手接过去,却感到眼前一阵模糊,手扫过一阵风,什么也抓住。努力忍住自己的失态,但是脑袋沉沉的,迈出去一步想稳住自己,但身形却不争气的晃了晃。
小兮一阵惊呼,慌忙上前扶住了刘萤。
秦文见刘萤面色如土,尽是疲惫,便一手接过胡御医手中的药方,只道一句:“老臣去抓药。”便和胡御医一起走了出去。
屋内剩下刘萤和小兮。
只在一瞬间,刘萤苦苦久撑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双膝一软竟就跪了下去。小兮一惊,立马跟着刘萤蹲在地上,她抬眼看去,只见刘萤眼圈红红的,握成拳的手不断的松开,握住,松开,握住。末了还是难解心中悲痛,竟又一次直直的砸在了青石地上,嘶哑的声音低低的吼了出来,再无往日的风华。此刻的刘萤像一只受伤的角兽,却无力疗伤,只能傻傻的看着自己血流成河……
小兮何曾见过公子这般模样,即使老王爷和王妃殁了的时候,他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灵前,只有坚毅和冷冽,不曾有泪。而此时……她的公子竟像一只受伤的兔子般脆弱,似乎只要一碰,便会碎成一片零散。
不知觉间,泪已落入口中,咸咸的,却带有无尽的苦涩……
刘萤喃喃的唤着为月的名字,一拳一拳砸在地上,一下、一下,无声却有力,似是在惩罚自己,红肿的骨节渗出丝丝鲜血,让人看着不禁心疼。
这是在江南叱咤风云的王爷啊!此刻如此无力、如此虐罚着自己……
小兮捂住嘴,泪水一滴一滴没入青石地上,化作尘泥。她看不下去了,她不能让公子这样自暴自弃,这次本不是他的错啊,不是他的错……一把抓住刘萤不断敲打在地的拳头,流着泪乞求着他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小兮受不了的,自己敬爱的公子竟如此折磨着他自己,内心更是无底的沉痛。
“公子……”再也忍不住要规劝此人,“你别这样……陛下没事……陛下没事了……你别这样、别这样……求求你……小兮求求你……”说着说着,小兮更加哽咽。
刘萤缄默了,心底却还在深深的责怪着自己。
明明是看出来了,为月的心思,却放任着不管不顾,以为没事;明明知道情势险要,自己却独独留了他一个人……没能及时赶到,没能赶在那个女子下手之前,没能保护为月竟让他受伤至此……这等痛绝,比之老王爷时候更甚。
连自己至爱之人都没能保护,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他?那一刀,亦如刺在他心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心,仿佛一直在流血,一直一直,不断地……
28、愁断肠
夜凉如水,月如钩。
人生在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刘萤一直守在为月身边,浮动的烛光映出那人疲惫的面颊,失焦的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塌上躺着的人。起身为他拉好锦被,自己却晃了一下。
不行,此刻不能倒下,那边有周隐两万精兵猛将,他要坐镇指挥;这边为月虽脱离了危险,但仍处于昏迷状态,交给别人照顾自己又不放心,所以得撑住……不能倒下,他需要他……
天溪天泉回来复命的时候,动作虽然很轻,但还是惊醒了趴在案桌上睡下的小兮。
刘萤深深的看了一眼塌上的昏迷的为月,缓缓走出内室,来到锦阁正厅。天溪天泉见刘萤出来,连忙见礼。刘萤冷冷的看着这两兄弟,他们有些瑟缩。
“人呢?”冰一样的语言。平时的主子绝不是这样的,看来这次真的是被逼急了。
天溪皱了眉,有些犹豫道:“人……跑了……”其实看情况也能知道,他俩空手而归,身形又是不禁瑟缩。
“跑了?”刘萤冰冷的面孔上秀眉轻挑,此刻俊美的容颜让人看了却不由得惊颤,“天溪,你当时跟我说这女人是谁?”淡淡的反问,言语间有隐藏的愠怒。
“蜀王周隐麾下斥候统领……”
啪!
刘萤扬手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惊起四座。天溪顾不得疼痛发胀的脸,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天泉小兮也一并跪在了刘萤面前。
王爷一向对他们很好,如同胞兄弟一般,儿时同屋嬉闹,成年同桌而食,都是别家主仆给予不了的温暖。而如今,一向温柔如水的王爷,竟如此冷冽的给了天溪一个巴掌,想来是怒急了。
天溪没有丝毫的怨言和不服,从前即使他们做错了,除非是牵扯百姓的大事,小事他从来不会责罚下属的。想来跟了主子这么些年了,不曾领什么罚,这次却是撞上了自家王爷的逆鳞,受了一掌又如何?就算是此刻刘萤拔剑杀了他们,也是合情合理的。办事不利,放虎归山留了后患,掉几次脑袋都不够,更何况此患还是刺杀皇帝的斥候统领。
“为月躺在那,你们却来跟我说那女人跑了?”令人如坠寒冷冰窖的话语,冻住了每个人的心。
天溪默不作声,双手紧紧攥成拳。天泉狠狠咬住嘴唇,有丝丝殷红,他也顾不得,又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忽然开口道:“爷,我们本是已经制住那个女人了,但不知怎的她突然甩出个暗器,往地上一摔全是烟……我和大哥一时没想到,却被她……”
“天泉!”天溪果断喝住自己心智天真的弟弟,此刻的解释,除了火上浇油,再无其他意义。刘萤此时是听不进去任何解释的,纵使有千般理由,也终究是一个结果刺客跑了,在他手底下跑了。
刘萤咬了咬牙,没说话。
令人窒息的沉默瞬间绽开在屋内,静得似乎能听到月光漏进屋的声音。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大气不敢出一口,等着他们主子下一步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