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脸上画了个大王八!还想在你身上画王八蛋!饶命啊老大,别推我下去!”唐谨这么冲动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景翔根本不敢赌,一着急全招了。
耳畔几乎已经响起了唐谨磨牙和捏指节的声音,景翔牙齿打颤,心里不住祈祷山下的藤蔓多一点再多一点别让他摔死得太难看
。可最终,唐谨还是没动手,而是慢腾腾又有些不解地追问:“王八?”
“不是要骂你,是我只会画王八,只会……画王八。”
“嘿嘿嘿,这主意不错,我记下了……先不说这个,你除了画王八,还做什么没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唐谨的声音越发阴森可怖,景翔吓得连连摆手,脚步也加快了。生怕唐谨突然发难,走快点离开这
段路才是要紧。
察觉景翔的意图,唐谨的声音陡然大了一倍:“站住!跑什么跑?”
只有停下。
“转过来,看着我。”唐谨又命令道。
哆哆嗦嗦转过身,景翔拿出吃奶的力气才敢对上唐谨的眼。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过他了,现在这模样怎么看都有些陌生。
大概是阳光太强山风太烈造成的错觉吧,景翔想。
唐谨又凑近了点,死死地盯着景翔的眼睛:“老实交代,真的什么也没做了?”
“没没没!”景翔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看两眼不算的吧?只是看,不算的吧?
“哦。”不太在意地挑眉,唐谨转开头,看着远山和天边流云,好一会才回头来,用如释重负的口气指使,“行,走吧。”
完了?没想到竟然幸存下来了!景翔拍了拍滚烫的脸,又抚了抚剧烈挑动的胸口,确认自己真的没死后,才飘飘忽忽继续赶路
。
一点实感也没有,拖着步子,景翔有些走神,不管是刚才发生的事,还是此刻脚下的路,都不像是真的。
终于,最危险的一段路到了尽头,景翔长出一口气,以为就要脱离这种折磨了,这时候,身后唐谨的声音又响起来。
“等等,还有个问题。”
他一出声,景翔就遭了雷击一般不敢动弹。
“你,那天早上的时候,明明已经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明明当时已经跑了,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因为担心你出事啊。
可是,为什么要担心呢?就算他救了自己,那也是建立在囚禁自己之上的,他是无恶不作的山贼,他压根就不该同情!景翔动
了动嘴唇,又吞了吞口水,还是没想起来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竟然放弃逃走选择回去照顾他!对!肯定是疯了,要是当时没回
去,现在说不定都已经跟家人团聚了,哪里还会再山崖上被人拷问?
“说话!”后面唐谨不耐烦地催促。
哎,为什么非要问呢?无奈地垂下肩膀,景翔答:“我担心……”
“哈?”
“我要是跑了,不知道会给书院造成多大的麻烦。”这确实是实话,这么个陌生的血淋淋的人丢在那,孙铭不报官才怪了,而
且唐谨也不是省油的灯,把他们全揍一轮都有可能。
身后响起沙石滑落山崖的哗哗声,除此之外,再无声息,不知道唐谨听到没有,但是至少他没有发怒。
挺着背等了许久,山风刮得景翔眼睛都睁不开,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气氛,出声试探:“老大?”
“走吧。”
又恢复了诡异的沉默,以前两人一块在山里转悠的时候也没说几句话,可是今天这阵仗却格外不对劲。
埋头走着,景翔越回味唐谨之前的举动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还有更深层的意义没有被自己挖掘出来,可是,唐谨这么直肠子的
家伙哪里会绕弯子?还是说,其实是自己太自作多情?越是这么怀疑,就越觉得刚才的答案不妥,想要解释,却又开不了口。
终于,山寨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寨子入口处已经挂上了代表发现来人的红幡。
总算不跟唐谨独处了,景翔呼了口气,再抬头,就看见一人影从寨子里冲了出来,远远的也看不清是谁。
似乎察觉到了景翔的疑问,人影边跑边就喊了起来:“老大!你们终于回来了!”
原来是老三。
景翔勾勾嘴角,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老三一路狂奔过来,卷起沙石无数,嘴里还在不住地呼喝:“这都好多天了,再不回来我们都要下来找你了!”
唐谨没吱声,景翔也不敢答话,只能默默数着山间老三的回声。
“老大,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慢?刘叔呢?”转瞬之间老三已经站到了两人眼前,脸上的关切之色被尘土掩盖了个七七八八。
“刘叔在后面。”唐谨简单地回答。
“那……东西全给他拿了?我去帮他搬!”说完老三就想跑,唐谨抬手抓住他衣领:“你急个鬼,出了点事,啥也没买成。”
老三飞扬的眉梢立刻垂成了八字,可想而知多么失望。好在他还是没有太纠结此事,擦擦嘴边的尘土又问:“出什么事了?难
道有人来进攻山寨你们丢下刘叔回来报信?”
唐谨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下:“乌鸦嘴!放屁!”说完人已经走出去,把老三和景翔甩在了后面。
等唐谨走远,景翔才斜眼看老三:“你还在挂念狐狸精?”
老三嘿嘿笑,笑完忧郁地看天。
景翔羞愧难当,老三这么卑微的小小愿望竟然因自己破灭了,要真报官也好,偏偏弄走老板后自己又后悔。想来根本毫无意义
,还不如真帮老三多买几本书。越是想越是觉得无颜面对老三,景翔心虚地劝慰:“以后还有机会,你先忍忍。”
见老三点头,景翔也抬腿要走,却被老三拉住。
“何事?”回头,发现老三的汗水已经冲掉了脸上大部分灰尘,露出发红的脸。
“为什么……刘叔不跟你们一起?”他的声音有些结巴。
“哦,忘了说,他还带着个姑娘,人家走得慢,刘叔就负责陪她了。”
“姑娘?”老三愣了愣,万分意外,好一会才再次皱眉严肃地问,“真是因为这样你们才先走的?不是因为你们想单独在山上
玩?”
景翔打了个激灵,恼火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老三面色一沉,左看右看无人,扯着景翔衣袖,万分忧虑地感叹:“既然不是,那你可要小心啊,我发现,发现老大对你有那
种企图!”
第22章
“哎?”景翔被噎了一下,然后脸也刷地跟着红了,唐谨对他有企图?这是搞反了吧!不对,都没搞反,一切都是意外,是误
会!老三也不是这个意思,是自己想多了!
老三偏开脸,一副家门不幸的表情:“昨天有猴子跑老大房里去了,我去抓,结果就发现上次丢了那本书……老大竟然把它藏
在枕头下面!”
“啊哈?”
“我我我就仔细看了一下,全是男的!全是男的!啊啊啊啊全是男的啊!”老三开始挠脸,挠得血痕一道道的。
什么呀,原来就为这个?景翔投去蔑视的目光:“这也算?这书原本就是他给你的,有企图也是对你,不是我。”
大概没有料到一番好心会得到这么个回答,老三也呆滞了好久,见景翔又要走,这才拉他回来:“不对!那书是我自己乱拿的
,他不知道,我也没细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昨天……呃……老大竟然把那种书放枕头下面,哎呀呀……”说着说着老
三继续抓耳挠腮,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激动。
“不就是看个稀罕么,书还是老寨主的呢,你待如何?还叫我读给你们老大听呢,我都没觉得你对我有企图!胡思乱想!”其
实老三现在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可景翔就是莫名不舒服,他们书院以前不少人看过呢,唐谨好奇有什么不妥?就因为翻翻这
种东西就代表对旁人有念头了?真当断袖这么好当?越是这么想,越是为老三冤枉唐谨不平,景翔还有点生气。
听完景翔一通训,老三脸红得更厉害,隐隐都要冒紫气了,“不是!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其实……其实……哎,你说刘
叔带回了位姑娘?年轻姑娘?”话说了一半,老三却又猛地转了话头,看着景翔的两眼里直放光。
景翔还在琢磨老三说的不对劲到底是自己还是唐谨,这下又被眼前人这兴奋的模样吓得忘光光,不就是姑娘么,至于这么夸张
?
确实,说到姑娘,老三比当初听狐狸精的故事可欢喜了上百倍,脖子都探出去老长,一个劲往山路那头望,脚也一直在刨地,
那山路都给活活刨出个坑来。几乎可以想象,景翔要是点头,他就会一溜烟狂奔出去,比见了肉骨头的狗还要狂猛。
估计要听老三的怀疑内容已经不可能,景翔苦笑着拍拍老三的肩膀:“没错,是位年轻漂亮的大姑娘,不过你现在这德行,会
吓哭人家的。”
老三立马站定,开始捂着脸揉捏,然后拉来扯去,妄图做出个亲切的笑脸来,景翔看了两眼,觉得真是傻透了,摇摇头要走,
又被老三拉住不放,景翔唬他:“干嘛?”
“我害怕!”
景翔呲牙:“你现在的样子更可怕!放手,我难受死了,要去沐浴更衣!”他倒是没说谎,这两天风尘仆仆的,又惊又病,在
书院水也浪费给了唐谨,现在那气味实在是人神共愤了。
“我跟你一块去!顺便你教教我,怎么跟姑娘说话?我这样好吗?”说着,老三扯着他的刀疤脸咧嘴一笑,还要开口,又被景
翔甩掉了。
“别别别,你只要别笑就好,啥也别说,该干嘛干嘛,我走了,你别过来啊,再来我当你对我也有企图了!”
被景翔吓得一震,老三甩甩头,还是跟上:“不行不行,你一个人要是跑了咋办?我得看着你。”
啧,景翔不忿,自己都快忘了俘虏的身份了,是不是适应得太快?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景翔无奈,只得走自个的。
不过真回去了景翔才知道老三跟来是正确的,他虽然在山寨里呆了很久了,却一直被限制着行动,真要他一个人做什么,他还
真做不到,甚至,只在寨子里走也会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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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接下来要去哪里,景翔又是两眼一黑。
寨子里哪有浴桶之类的奢侈玩意?要么脱光了站在院子里用水桶冲,要么就去寨子后面的水潭。
没办法,他脸皮还厚不到当众沐浴的程度,于是只能抱着衣服灰溜溜请老三带他去水潭。
老三还在不停问东问西,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信会有个姑娘自己愿意来山寨。景翔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是烦了,干脆岔开话
题:“有多远啊?洗个澡这么麻烦……”
“啊哈,所以大伙都在院子里洗啊,反正张婶他们也不来这边,还怕人看啊。”
“哎?那你们老大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刺耳,景翔脱口而出。
“没有,老大被我们嘲笑个子太小跟女娃差不多后就总是去水潭了。”说着老三还揉揉肚子,“当时我和老七老八被揍得在床
上躺了三天!”
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景翔傻乐了一会,又觉得自己不对劲,愤愤转头不再言语。
提起这桩,老三也终于忘了姑娘,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诶诶,我之前说的就是这个,我们老大啊,他其实很少打人的!”
听见这话的第一感觉就是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先喝一口水,要是喝了,现在就能放肆地喷出来表示自己的震惊,可惜,没有
就是没有,景翔只能艰难地拖动嘴角挤出一句话:“真的?”骗鬼啊,山上只揍我就算了,下山还不是见一个打一个,跟疯狗
似的!
见景翔不信,老三瞪大眼辩解:“当然!你也知道老大下手多狠,挨两下就只剩半条命了,所以他很少动手。”
“没错,没错!”景翔狂点头。
“挨了揍的人也就不敢再招惹他了,他就更少打人了!”老三拔高嗓门。
“哎?”
“问题就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天天都在挨打,时时都在挨打,我也没看出你有铜皮铁骨啊,怎么就没死呢?”
“咳咳咳!”这说话还能再难听点么?景翔不快了,老被人打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不会乐意听的。
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老三赧颜一笑,又立马板起脸横眉立目宣告:“问题就出在这!他要是讨厌你,早就打死你了,可是你却
一直跟他在一起,整天挨揍也没见得被打怕,明显是老大放水!我还不信你比我壮!要是我天天挨老大揍早就进黄土堆了……
”说着说着老三忧伤起来,又开始揉肚子。
“胡说,明明我也很痛!”景翔争辩,虽然他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越是挨揍越是不怕唐谨了,还以为是练出来了,原来是放水
?
“别说了!我跟老大一起长大的,从来没见他把谁拴在身边天天揍着玩的,哦,除了阿广!”
楚楚来的这晚上,山寨里格外热闹,听老三说,这是自压寨夫人也就是唐谨娘之后的唯一一位年轻女子,大伙热闹一下不足为
怪。
听着远处的喧嚣声,景翔有些恍惚,似乎时光已经倒回到才来山寨那一天。
那老板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丢了这么一大批货。
也不知道家里人收到消息没有,担心不担心……
明明是这么罪恶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值得庆祝,与来客毫无区别。
可惜啊,自己没法去欢迎她。
而且,不同于楚楚,自己是要走的,迟早都要走的。
他是被抓来的,没有理由也没有心情跟那些人掺和,于是独自在房内继续翻阅山河志。
显然唐谨老爹不会买书,不知道乱塞了些什么,当初在那里面耗费时间实属浪费,现在看看这些,再对比唐谨抢来的地图,一
切似乎就有苗头了。
他看着入神,渐渐也就懒得再想其他。
景翔从来都不是有鸿鹄之志的人,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只求过得问心无愧,真说要考状元,他也从没想过,别人进学堂,他就
进,别人背诗文,他也背,别人考乡试,他也考,大约是有点小聪敏记性好一点又走了狗屎运,也不知道怎么混了个才名,浑
浑噩噩就继续往上头考了,可真要说他想干嘛,他肯定不会说是想当状元。
所以,被抢来山寨里,他确实是很生气,可是习惯真的很可怕,呆的时间越长,景翔就越是搞不清自己的目的,也不知道应该
如何面对这一窝子山贼。
“其实找东西也挺好玩的,反正也赶不上科考了,不能在这边也白忙。”揉揉发疼的眼,景翔小心翼翼地把书里有疑虑的地方
都夹上稻草做标记,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本想躺回床上休息了,再次站直却看见门外阴影有人影。不等看清,那些人已经走了进来,唐谨老三楚楚刘叔,四个人排成一
排,气势好不骇人。
“干……干嘛?”困意全消,景翔有点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