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紧盯着它,像是等待来电,迫不及待的心情虽然可笑,但这个时候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敲门声响起,只是短促的三声之后,再无声响。
韦玄没有理会,并不是出于不想,而是没听到。等猛地回过神来,察觉到刚才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喊了一声“请进”之后,敲门的人也走开了。
是谁?!
韦玄连忙去开门,走廊上却只有韦延离开的高大身影。
“哥?”
似乎是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在他发声的同时,男人也回过头来,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回到门口,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找我有事?”韦玄让开身子,两人进了屋。
坐定后,韦延点头,“嗯。”
抬起眼眸,看见他冷静过分的眼神。
“门被你关坏了。”
没想到他来说的竟然是这种事情,韦玄无语的同时,忍不住腹诽,你难道不会去找佣人叫人来修吗?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还是说,“对不起。”
“心情不好?”
明明对韦家人的事情不甚关心,听到这问话时,韦玄有些诧异。“算是吧。”
“爸爸说你们青梅竹马。”
韦德刚才宣布两人的订婚消息之后,就不停地回忆两人幼时往事,说得两人仿佛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好伴侣。
“青梅竹马是应该结婚?”
“日久总会生情。”韦延说着从身上摸出香烟盒。
“或许我真的容易喜新厌旧,我对相处太久的人,感情不会越来越浓郁,会觉得腻味。”韦玄见韦延手中的香烟盒,很自然地伸过手去,“给我一根。”
韦延看了他一会儿,意识到他是个成年人后,抽出一支香烟,将盒子递给了他。
“为什么不和爸爸说。”沉默地吸完一支香烟,韦延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韦玄抽的少,不习惯登喜路的呛人口感,但也没有将烟丢掉,慢吞吞地吸着,听到他的问话后,才将烟灭在烟灰缸里。
“说了也没用。”
“为什么?”
韦玄收回手,抬头干笑了一下,“爸爸对每个儿子的待遇都不一样的,你和我是最不幸的。”
不理解他的话,韦延挑挑眉,却不追问。
“他的私生子,没有公开的私生子,不多不少有六个,但为什么都没有到韦家,你知道为什么吗?”韦玄换了一个坐姿,好让让刚才吸入肺部的烟雾不影响到自己的思维。“那些女人恨他。她们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他的棋子,成为他野心的棋子。”
“可你毕竟是他的儿子。”韦延说这话时,语气意外地缓和,像是在安慰想法有些偏激的弟弟。
“是啊,我是他的儿子,所以必须担负起韦氏,必须为了那些该死的声誉带上面具,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我喜欢做的事情,我喜欢的人,这一切都由他们安排好,我喜欢画画,他们却让我学该死的经济,我喜欢……别人,他们却偏让我娶肖曼那个女人,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不,她不合适我啊,为什么偏偏还是要演这出戏,这都不是我愿意的啊。”
韦延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做任何表示。
韦玄神情恍然地继续说着,“我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所以一再阻止。是啊,对于他来说,我作为他的儿子怎么可以喜欢那个人呢,可是我就是喜欢啊,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他才是我的爱啊,我喜欢他喜欢到不顾及他的过往,不顾及他是否真爱我,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想替他做点什么,然而,不行,都是因为我这该死的身份,所以什么都不行!”
“我羡慕你,特别的羡慕,可是我知道你以前一定也吃过不少苦,才能现在这样不受爸爸的约束。”韦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让韦延不太高兴了,他皱了皱眉,“这些话你不应该对我说。”
两人虽然是兄弟,但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用两只手都可以数过来,而且韦延的为人太孤僻,不愿与人多说话,对于彼此来说,几乎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是啊,可你毕竟是我哥哥,这辈子都是了。”说到这里,笑容倒变得自然了几分,“而且,你也不会将这些话告诉爸爸,不是吗?”
韦玄说这句话时,觉得无奈,说到底,还是被韦德紧紧地约束,不能寻找自我。
43
两人聊了一会儿,韦玄被叫下去。等到他又见了几个世伯,送客人出门时,看见了不远处离开的安珞明。
司徒辰并不在,倒是同来的那个女伴在和他聊天,两人都是一脸笑容,看来非常愉快。韦玄将客人送上车后,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却也没拨号码,看到男人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时,他往前跑了几步,叫住了对方。
安珞明回过头,露出诧异之色,全然忘记先前答应了韦玄电话联系,见他走近,神色平复过来,“有事吗?”
语气淡漠,韦玄知道是碍于他身边的女人,点点头,说,“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莞尔一听,知道安珞明要抛下自己,一时间无措,这幅模样被安珞明尽收眼底,于是说,“就这里吧,我们就要回去了。”
韦玄睥了一眼莞尔,见那女孩子眼睛直直地望着安珞明,心下不悦,倒真直说了,“你刚才说打电话给我,我等了好久。”
安珞明依然不动声色,勾起嘴角,“哦,你刚才不是送客吗,还真是有劳韦少爷等我电话了。”
莞尔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他们俩怎么熟络得跟亲戚似的,只是又不解亲戚之间为何这么计较一通电话。
韦玄闻言,知道他刚才还是关注自己的,默了两秒后,“你要回去的话,我送你。”
司徒辰本来打算送莞尔回去,但临时接到电话说要去见一个客户,便匆匆忙忙地先行离开了。莞尔实际上不想麻烦安珞明送她回去,但韦家这宅子建在半山腰,想拦的士,那比痴心妄想还妄想。
等她看见有人给她开了一辆白色宾利的后座门时,才回过神来是谁送她回家。上了车,抬头看见安珞明规规矩矩地系安全带,再看驾驶座上的青年,只觉得年轻过分,不禁开始怀疑他的驾驶水平,跟着慌忙去系好安全带。
她的视线在系安全带之前就一直没离开韦玄,惹得他回头看,脸色带着疑惑,莞尔见状,边系边问,“你今年几岁了?”
除了知道他是韦家的少爷,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问的也不客气。
韦玄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冒失的女孩子,愣了一下神才说,“二十一。”
莞尔大惊失色,“天哪,我以为你顶多不过十七。”
韦玄虽然看起来不够成熟,总是一副阳光青涩大男孩的模样,但说他不过十七也夸张了点。安珞明都不禁笑起来,却听见当事者说,“我倒是想十七岁,不过时光总是无情,不能回头。”
“真不知道你十七岁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像十三四岁呀?”莞尔还来了兴致,继续问道。韦玄不觉尴尬,朝安珞明指了指,说,“你可以问问他,我十七岁是什么模样,像不像十三四岁。”
“你们早就认识了?”明明语气不惊讶,偏偏一脸好奇,莞尔看向安珞明时,见他微微诧异地看着韦玄。
韦玄彻底没了声响,专心去开车子。安珞明只得答话,点点头,说,“四年前认识的,不过也就认识了三个月而已。”
“哦,你们不是亲戚?”
安珞明回头看她,“谁说我们是亲戚?”
“你们的关系不像一般的朋友。”
开车的韦玄笑出声来,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你什么眼神,一会儿看我十七,一会儿看我们是亲戚,你怎么就没看出来我们是恋人呢?”
莞尔瞠目结舌。不过反刍他这句话,再看安珞明一脸坦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干干的笑了两声,说,“这也不像。”
韦玄还是笑,笑容淡淡的,“为什么?”
“我们安经理不像喜欢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莞尔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后,车内的两人的脸色陡然变得不太好看,尤其韦家的少爷,笑意顿时敛了起来。安珞明这时搭了话,“你眼力真好。”
车子继续前驶,安珞明又说,“你不是问我他十七岁是什么样子吗?说实话,我记不太清楚他那时的脸,只记得那天在广场上看到他,头发染了色,穿着红Tee黄色长裤,拎着一个画板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时我还在想,我要是女孩子,估计被他那样子迷死了。”
安珞明说的漫不经心,莞尔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韦玄那时的模样,点点头,“你这么说,我真觉得那打扮很适合他,年轻又有朝气。”
安珞明赞同地点点头,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山上没有灯光,车灯照亮了前面的小范围,周围树木的轮廓影影绰绰,看不太清,却也进了眼里,入了心里。
44
莞尔晚上喝了几杯,胆儿尤其见长,又见韦玄为人比较随和,于是和他聊起天,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话题到了前不久V市举办的美院插画展上。莞尔学过几年美术,对插画兴趣颇深,兴致勃勃地评价起画展上的一幅作品。而韦玄似乎比她更喜欢插画,说起来简直没完没了,竟然有些聒噪,安珞明静静地听着,突然有如临四年前的错觉,那天他送韦玄上学,听他不停地询问关于自己的事情。那时他多么像个孩子,天真而明朗,总是真挚的模样,丝毫不见隐藏。
“那色彩真是漂亮,实在少见像他这样刷粉,毫无章法可寻,却又不见得凌乱,而且把冷色调刷得有几分暖意,我还真是佩服他啊。”
莞尔点头如捣蒜,安珞明看着不免担心她的发型就这么散掉。
“是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冷色调用的这么妙,看到那幅画后,我都蠢蠢欲动了,前几天还临摹过了,结果实在是差强人意啊。”莞尔这一声叹得荡气回肠,“听说画者是V大美系的呢!”韦玄微微抬起眼眸,从后视镜看到莞尔那张放光彩的脸,
“是吗?这我倒没注意,画上署名只有英文名,也没有出处,他中文名叫什么?”
“我打听过了,是一位前辈,叫苏靖宇,我特地上网搜过,才知道他就是苏利!”
“苏利!”韦玄愕然的同时,安珞明微微晃神,喝过一点酒的脑海一时间混乱而迷糊,只觉得苏靖宇这个名字很耳熟,甚至隐隐地觉得他认识这个人,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画册我还买过两本,可是画风完全不一样。”韦玄说道,“不过再仔细想想也是,虽然色彩的风格变了,但线条还是这么凌厉。嗯,现在的画风还真是成熟了不少,更有味了。”
“是啊,”莞尔附和道,又突然笑起来,“总觉得你是个孩子,听你说他的画风成熟,感觉你在装老成,有意思的很。”
韦玄回头瞥她一眼,也笑了笑,再看安珞明陷入了沉思,不免偏偏头,问,“你怎么了?”
被他的问话拉回思绪,安珞明摇摇头,又默了一会儿,“他的名字很耳熟。”
莞尔闻言,没形象的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当然耳熟了,在插画界他的名气可大了,绝对称得上是世界级一流的水平!”
安珞明点头,扯出了笑容,“我对插画没有研究,你们继续聊吧。”
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听他们说着,却愈发觉得熟悉。
父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做出了抛弃妻子的行为,而深爱的母亲在得知自己的性向后,竟然病倒去世,愧疚让他无法自拔,最终阴郁消极,到了后来只是不小心在浴室里滑了一跤,轻微的失忆了。医生说是为了自己保护,选择性失忆,然而一些让人痛不欲生的回忆依然还在,却忘记了那时的工作地点,以及一些人与事物。
隐隐地,安珞明觉得他们说的这个人,就是那些人与事物中其中的一个。
到了楼下,莞尔下车时竟是有些不舍,像是许久没有遇见一个话语投机的知己似的,一直盯着韦玄没有挪开视线,嘴里说着,“下次我们去看建筑画展吧?”
韦玄抿了一下嘴,没有立刻回答。安珞明却看她笑起来,岔了话题“你在家在几楼?”
莞尔“咦”了一声,说完七楼之后,又盯着韦玄,等他的回复,“去吗?”
“什么时候?”韦玄问。
“下个月六号,我已经买到票了,两张,本来打算和朋友一起去的,结果她那天正好要陪男朋友参加公司的旅游,去不成了,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一起去吧。”
韦玄扫了安珞明一眼,见他眼中含着深意的笑,于是也笑了笑,笑容有两分腼腆,“那天公司有会议,恐怕去不了。”
莞尔不死心,“是晚上七点的,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开?”
被当面戳穿了借口,韦玄却突然变得自在了些,刚才的腼腆神色顿时消散,“哦,如果是晚上的话,那么有空。”
“那这么说定了,喏,你的手机号码能告诉我吗,到时联系。”
韦玄将号码告诉了她。整个过程中,安珞明始终保持着微笑,一言不发。
等莞尔进了单元,安珞明说等等,直到七楼的灯光亮起来,他才让韦玄开车。
一辆黑色的悍马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安珞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却没问。等到车子拐了弯,才淡淡地开口,“你们去看画展,那辆车也会跟着吗?”
韦玄无可奈何耸耸肩,“是Kitten,每天都会跟着我,哪天都不另外。”
安珞明收回后视镜的视线,点点头默不作声。脑袋有些沉重,困倦的厉害,可他知道今天晚上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气氛冷下来,灯光透过玻璃窗一闪一闪。
安珞明抿着嘴唇,想着这个事情要不要早点解决掉,然后好休息。可是不知道为何又有直觉,这件事情不论结局怎样,他这一觉都不会睡得舒服。他想自己能够像刚才对莞尔说的那样,说她的眼力不错,他确实不喜欢身侧的人。
可是事实呢,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
那时韦玄的模样刻在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即使面容记不清了,可他那份真挚,那份无与伦比的明朗,都深深地烙印在心里。
这个青年回来了,并且说出了我还喜欢你这样的话,依然真挚,不容他质疑。安珞明轻率地答应了,然而不想不出几天,事情又翻天覆地地变化。
是不是豪门总会发生这种让人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事情呢。
四年前被迫离开,现在“被迫”订婚。安珞明猜测韦玄并不是如韦德所说,喜欢那个女孩子,可是……他们都订婚了,自己还参杂在中间做什么呢。
刹车再一次拉回神游八方的他,安珞明直接开门下车,韦玄也跟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彼此一言不语,却都知道下一秒将面临什么。
开了门,米亚啪嗒嗒地冲过来,大概是惊讶见到了韦玄,一时间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向安珞明,犹犹疑疑地,直到韦玄弯下腰抚它的脑袋,它才友好地舔舔他的手指。
安珞明换好鞋后,顿了一下,问,“要开灯吗?”
“啊,”韦玄默了一秒,“随便,还是开吧。”
灯光瞬间笼罩了整间屋室,却不甚明亮。安珞明没有开大厅的白炽灯,餐厅那边亮起了昏暗的橘色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