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纵然游历过万水千山,纵然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但是在看遍美景之后,置身于狭小的车身,便会不自觉的想起阿诺德的《作于查尔特勒修道院的诗行》——徘徊在两个世界之间,一个死了,另一个尚无力诞生。
而如今,那个无力诞生的世界这般突兀的诞生在他的眼前……
番外二:辋川别墅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笔走龙蛇间,一幅字画已成。只见画面上是水墨写意的山,那山隐隐约约的仿若是深藏在画纸中,披着数层朦朦胧胧的轻纱,看不真切,如同是蓬莱仙境一般,水汽蒸腾,云雾缭绕,不同于世俗间。只是随着视线的下移,原本那片朦胧之色缓缓的明晰了,青松一颗连着一颗,枝干虽寥寥几笔却遒劲非常,仿若是盘着狰狞的螭一般。一缕清泉从无到有,自那朦胧一片的山顶一点点的出现,似乎还有似有非有的水纹贯串整个溪流。那溪逐渐由在变宽,那曲曲折折的水道也逐渐的平缓了起来。再也没有那“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的险阻。并且渐渐的生了几朵莲花,本是稀疏得偶尔才能见一抹绿色,尔后变得愈来愈密,直到最后,竟然有“接天莲叶无穷碧”之感。而在密密的莲叶下偶尔会漏出一点点小舟的影子,似现非现。
这般美景虽在画中,但是若是推门而出,走出青灰色的院墙,便是于这别无二致的景色,而大自然的钟灵毓秀是最有天分的画家也画不出来的,即便是这般画作,也不过是将那形表现的淋漓尽致,而那绿色的充满勃勃的生机的山林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画笔中展现出来的。
方砚翙便是站在青石阶上,遥遥的看着这超越任何艺术的美景。
王维将手上的画笔放在笔洗中仔细洗干净后挂在紫檀笔架上,然后推门走出正房,便看到方砚翙遥遥的背影。他笑道:“怎样,我这辋川别墅想必是合你口味的。”
“确实如此。”方砚翙笑着回他。自从自长安搬到这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他所见之人不过是一二老农,一二农妇,他们有时踏歌而来,长啸而归,最是自在不过,不知世外究竟有怎样的富贵荣华,也不知人间丑恶。只是能看到这片片青山,潺潺流水……
“呵呵,我知你便是如此。”王维捻须而笑。如今他已经年过天命但是脊背依旧笔直,面上也没有衰老,仿若是岁月给了他格外的优待。
“我也该乞骸骨了。”王维笑着看向前方的男子,他不得不说,人世间便是如此的奇妙,自从那个卖药的女子在他生命中永远的逝去,他便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那样可以相依的人。只是这个人给了他全然不同的感受,他拥有男子的博大与坚韧,智慧与冷静,但是自己却总是不自觉的想要为他抵挡一切的风雨,他知道这个男子可以面对一切,但是他却不忍让他继续在这个残忍的世界踽踽独行。他想要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他,即使知道他并不需要,但是自己却甘之如饴。
也许这是上天在优待他,让他拥有了一切后,又将这个人送到他的身边,令自己不再孤独,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他得到的却不止是知己。
这是,他不禁想起,在那此的桃花宴上,这个男子,是怎样的怯懦而又骄傲,厌恶而又向往,那般矛盾的心情夹杂在他一人身上,却是那般的契合,那般的令他心动……
上天是如此的优待于他,他愿意为这个人建造金屋,将他深深的藏起,却又不忍他的寂寞,于是他们便在辋川长住,青灰色的普通宅院内又是一番乾坤,不是最名贵的,却是最适合他的,令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比的舒服……
番外三:石之美者
石之美者,玉也。玉,温润而泽,忍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鲜而不垢,洁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扣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然诎然乐也。
方砚翎手持一块玉猪龙,指腹细细的摩擦着玉面,这不过是一块黄玉,算不得好,但是却比普通的羊脂白玉还要润一些,细细看去,还凝结着细碎的微光,浅浅的晕散出来,竟然有份静若处子的美态。
似乎想到什么,他将那玉猪龙放下了,但是却又在不经意间重新握到手中……
这东西本没有什么稀奇,来历更是夹杂着极度的难堪与阴私,但是,他竟然依旧这样把玩着,也不知多久了。
这是那位婢女随身的东西,而他也这是听过那女子的名字,却没有见过,毕竟在他出生前,那女子已经死在了城外的小庄中……
他原本不知道为何到了那庄子的人都会慢慢的消失踪影,等日后掌了家才知,那本就是一座荒宅,更是临近墓地,乡人也不敢在一旁居住,平日里一个人也没有,到了那里的人不被饿死,又能怎么样呢。
去母留子,本就是常用的手段,又哪里有别的奥秘呢。
这玉本是那位将死的母亲一定要留给自己孩子的物件,却被那个骄傲的女子不屑的扔到了柜子的最低层,一直没有见过天日,直到自己将它取出……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怀着何等的目的,竟然一直都没有将这玉猪龙还去,直到二人分家,那时是再也没有了机会……
哥哥平步青云之时,他在家中郁郁不得志,而待到自己终于能够走入长安的时候,那人却只留下了浅浅的背影……
如今的方砚翎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别扭而骄傲的少年,可是那个改变他的人已经在他的生命中逾行逾远。
如今的他知道了这玉猪龙竟然是上古之物,直直可以透过它穿越到上古的岁月,炎帝,皇帝,蚩尤……这等神物又岂是区区一个婢女能够拥有,但是仿若浮萍没有丝毫根基的家族又怎么能够发现它的价值,就如同那个人一般,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的价值,直到自己已经无法抓住他的衣袖……
玉,温润而泽,忍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鲜而不垢,洁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扣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然诎然乐也。
番外四:玉真公主
“小人敢说,这瑞福居中的玉最是齐全,所谓‘千种玛瑙万种玉’便是如此。其色彩绚丽灿烂,绿如碧波翠竹,红似石榴芙蓉,白如羊脂雪花,透似冰凌露珠。或双色相融,绿水漂浮萍,青山升紫云,霜雪映梅影……色彩变幻奇妙,若隐若现,妙不可言。玉质坚,性耐久,故屈子云:‘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王晨笑着对一衣着华丽的女子道。
他已经是这轩逸斋的大掌柜,按理说是不应该作这等落面子的事的,可是如今这位客人却是他不得不这般慎重的。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女子笑了笑,圆润的脸庞挤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显得娇美可爱,可是细看却能看到这女子眼角的细纹,用上好的珍珠粉搽过了许多回,还是不能完全的遮住。
“哪里是小人说得好,是这些器物见了您便熠熠生辉,挣着想得您的青睐呢。往日小人在它们左右时,它们可是没有这等瑰丽呢。”王晨奉承的话随口便来,他也不期望这位能有多高兴,只要没有扫兴便好。
“呵……”女子点点头,看着托盘中那对青金石耳坠道:“这对耳坠倒是别致。”只见那耳坠不似大唐小巧,而是全波斯的风貌,黄澄澄的足金打造成太阳花的模样,上面大大的镶了一块青金石,那玉中的金色与黄金相互交映,竟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绚丽的光芒。金色的细条好似流动的水波一般,竟然使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确实是与内造的不同,女子心中暗暗的点头,她平日里哪里会到这种地方亲自挑选首饰,都是皇兄将新进的首饰如流水一般的赐给她,她的衣着首饰又有哪次没有引来众人的追风……即便是有些新巧,也不足以劳烦她的玉体。
呵,不过是,想要让那人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一直都是他罢了。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做梦罢了,只是连梦都这样的残酷,现实又怎么能让人生存呢。
她是李家的女子,既然享受了这份尊容,便要付出应有的代价,既然站在高处俯瞰黎民,便要受得住高处的苦寒。她是为了李家的江山千秋万世而出家为尼,不容悔也不能悔!
可是自少女时代,她便爱上了那个人的诗,自那次宴会,她便爱上了那个人的乐,为此她去找皇兄哭闹,将已定的状元的位子从当朝宰相张九龄的弟弟那里夺了过来,给了他。他这般的人,值得最好的。他应当在大雁塔上刻下千秋的名字,他不能在李家的江山中泯灭踪迹!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她不嫁,他不娶,他们可以隔着万重的山川,彼此遥遥的对望,她知道他置身于她的家族所掌控的土地上,即便是在那遥远的彼方,这样,也好!
“青金石色相如天,这块更是呈蔚蓝耀金之状,有青天之气,似阳光普照,最是适合您。”王晨见她沉吟不语,慌忙上前道。
“哦。”女子点点头仿若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旁边的侍女见公主如此,也知情识趣得很,忙将那两只耳坠子取来,小心翼翼的为女子戴上,道:“真是好看得很,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一般。”那侍女似乎是极懂女子的心意,又附在女子耳畔道:“娇美可爱如同摩羯大人的画中人呢。”
女子仿若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并没有怎样的表情,只是带着人走出了这瑞福居。
这厢,王晨擦擦额上的汗,对门口侍立的小厮道:“这位可是玉真公主,以后再见了可要更加恭敬些,否则可不是今日这般的惩罚了!”说罢,他缓步往回走,心头冷笑道,想将老子从这位置上挤下去,你还不够格!也不想老子往日是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就凭你那微末的本事!哼!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哼出了声,踱着方步缓缓走到一旁的卷书椅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