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安晋臣觉得伤口在那一瞬间似乎突然不疼了,与之相对的,脸颊则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要拽住大哥哥,想要这个像是魔法一般的亲吻再持续一会儿,但是耳边就听到了刑蔚温和的声音:
「小安,你转过身去。」
又仿佛是魔法一般,安晋臣乖乖转过了身子,却忽然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力度。
「小安,你记住,我这辈子啊……最喜欢你了。」
大哥哥的双臂紧紧地从背后抱住了他,温暖的,有力的——然后,那个拥抱逐渐化作如轻柔的羽翼一般,缓缓消散……
安晋臣有些茫然回过头,小巷里空空荡荡,外面集市人群熙熙攘攘,却再也没有了刑蔚的身影。
……
「什么啊,一下子就消失了啊……」
「大哥哥难道真的是魔法师吗……」
血水顺着手腕落在地上,竟然还有几点像是雨水的东西,也一同落了下去。
……明明晴空万里的。
「……好痛哦。」
其实,真的很痛。
但是,只要笑,只要不说出来,只要不让人知道……就不会莫名其妙地被人可怜被人同情。
我不想你因为可怜我而记住我……我想让你记住我的笑容。
大哥哥,将来,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
约定好了的。
似乎周身还残留着孩子温暖的触感,再度睁开眼睛,刑蔚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他人还站在来之前那好几颗大橡树底下,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到鸟鸣声,黄昏逐渐降临,天边的云彩一片明艳的粉红色。
衣服上面,还残留着被血污染红了的印记。
……小安。
他后来没事吗?
怪不得脸上后来多了一道疤痕,本来是那么好看的脸……他的身上,现在想想也还有很多这样或那样深或浅的伤痕,而自己从小到大,别说被打伤了,连一个手指头都没人敢动过他的。
要是我没有夺去属你的人生,你就不会收到那么多伤害吧……
我好像就不是个那么坚强的人——当然,我从小到大也没有受过什么必然的挫折,刑蔚想了想,如果是我从小一直在孤儿院里无依无靠被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就会被打,我还能像现在这样……温柔地看待这个世界吗?
也……做不到的吧?
所以,即便是后来小安拼命地工作,努力地赚钱,极度地渴望得到不再受制于人的生活而不惜利用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他遭受过的苦难,让他一直渴望而又惧怕依靠他人,让他渴望而又惧怕相信别人,让他必须只相信自己,只有掌握着完全属自己的东西,才可能有一丁点的安全感,他又有什么错呢?
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害他变成这样的?
……
缓缓地从正门转向侧门,然后,刑蔚终于走到了那颗四百多年的老橡树面前。
现在离埋下盒子的时间,也已经十多年了。
时间已经到了……如果我现在把橡果挖出来,当时的愿望就能够实现吗?
埋下盒子的地方,不过是昨天的记忆,当然还历历在目。
刑蔚捡来树枝,慢慢刨开一层一层的土,终于挖到了十年前的那只盒子——水晶不再璀璨闪耀,金属部分已经有些锈蚀的八音盒。
密封的盒子里,即便是经过了十年的时间,两颗橡果仍旧模样很可爱,除了比起当初饱满的样子略有缩水干涸,除此之外并没有必然的区别。
十年了,我已经把它挖出来了。
所以,是不是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天——小安他,能够遇到一个可以代替我的人?
我啊……不介意会有人代替我。
真的。只要他幸福,我不介意被遗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成一团。
刑蔚取出自己的钥匙,钥匙上面挂着几个银色的钩扣,还有绑在上面辟邪的红线,他本来是想将小橡果用红线拴住绑在钥匙扣上的,可想了想,却解下了项链,单膝跪了下来。
他将项链的坠子——那只银色的船锚除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唇边,然后横置于那八音盒中央。接着将橡果用钩子和红线固定住,又用一个钩子勾住那半透明的孔雀海贝,整个儿做成坠子挂在了原先的项链上。
橡果和海贝的项链……很奇怪的组合,也很不错吧?
小安……
那只船锚坠子之前被LU强制拿走研究了几天,作为交换,他让LU再上面又替他刻了一行小字。
ANYTIME IN LIFE。
将这个代替橡果埋在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后,小安会明白的。
这是现状的刑蔚,向未来的那个他,所传达的不被时空所羁绊的心意。
我爱你,无论在生命中的任何时间。
离开英国之后,下一站终于要从欧洲前往北美,那里应该也是一片值得探索的、广袤的、神秘的大陆。
只是……那么久的旅途,刑蔚终于觉得有些累了。
倒不是说是因为探寻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任何神秘的人或神秘的文化能够让他可能逃离命运的魔爪因而感到灰心丧气。而是,在时间渐渐向他生命的终点迫近,特别是在「过去」与幼年时的安晋臣相处过那十几天后,刑蔚隐隐会觉得……好像莫名其妙逐渐有了一点类似死而无憾的心情。
当然不可能真的死而无憾,对刑蔚来说,岂止有遗憾?他这辈子的遗憾太多太多太多了。
只是,拥抱过了未来的小安,也拥抱过了过去的小安……呵呵,如果能在死之前,再拥抱一次现在的小安,那简直就……
那简直就……圆满……了……
咦咦咦咦咦?
伦敦机场那并不算拥挤的候机大厅贵宾室里,银色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修长的腿老高地翘着,银灰色的墨镜,正戴着耳麦在悠闲地听歌。
刑蔚整个人愣在门外,心想我肯定是看错了吧……
没看错。那男人摘下了墨镜,墨镜下果然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一张脸,就连脸上那冷若冰霜的表情都让刑蔚觉得很令人安心地熟悉。
「这么巧?」安晋臣挑眉,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刑蔚。
这小子这一两年还真在认真地周游列国啊?好像瘦了,人也晒黑了点,问题是周游列国不应该是放松心情加舒畅神经的一件事情么?怎么这小子搞得整个人一副风尘仆仆,而且感觉很疲惫的样子?
刑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他不是一向挺会照顾人的,怎么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指着自己,一副惊吓的表情。真的好像突然变笨了,让人不爽。
「开会去西班牙一趟,等转机。」
刑蔚走过来,近距离呆呆看着安晋臣的脸。
……老天爷,你玩我是玩我。善待我的时候也挺善待我的。
我刚说想见小安,你就让他出现在我面前了。真好。
虽然,这次见过之后……也许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了呢。
「你一定要坐在这里么?」
「……嗯。」周围那么多空位,刑蔚却偏偏霸占了安晋臣旁边的位子,任凭安晋臣犀利的瞪视,不动如山。
安晋臣明白,刑蔚这种淡定的样子,就是已经开启了「背后灵」模式。就算自己现在站起来换座位,刑蔚也会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地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
没用,还不如就省得折腾了。
「你还有多久走?」
「……」安晋臣故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答道:「两小时之后起飞。」说完,将耳麦稳稳地挂上了,闭上眼睛,一副「请勿打扰」的样子。
刑蔚倒也不介意。他莞尔看着斜前方,自己的手放在扶手上面,距离安晋臣同样搭在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是那样地近在咫尺。
再靠近一点点,差不多一毫米的距离,就可以碰触。
……
他当然不敢去越这个雷池。但是心中却默默祈祷着,再多一点……拜托,再多一点时间……
让我再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哪怕不能碰触,只是靠得那么近,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能够知道他就在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滥情。
不是说,无论过去的或者未来的小安都喜欢,都非常非常地喜欢,而现在的小安变得怎么样,已经无所谓了么?
那现在,这种舍不得的依恋,这种萌动的情思,这种期望时光永驻的愿望,这种跟着巨大的玻璃窗外沉闷的阴云一起慢慢变得潮湿而厚重得压得人呼吸困难的心情,又是怎么回事?
你爱着,明明只是十年后的那个他不是吗?
那个外表叔气十足成熟沉稳,私底下却执拗万分的小安,那个愿意用一生的守候来等待一个渺渺无期结局的可怜又可爱的安晋臣;不是早已不再是这个骄傲凶暴又别扭,而且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前男友」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样安静地与现在的他并肩坐着,却会升起这样的奢望——比起永远的分别,只要卑微地坐在他身边就可以。如果可以就这么待在他身边,不碰触也没关系,不说话也没关系,起码,他还在身边……这比什么都让人安心,这就可以了。
起码,比起在另一个时间里永远无法传达过去的思念,即使被讨厌了,能够待在他身边,也比永远见不到要奢侈得多得多得多……
小安,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
就不能多和我说句话吗……
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见面,再也没有办法说话了……
我啊……真是无可救药。
「囡囡,跑快一点啦!」
「妈妈——!」
「喂,别推,哎呀……」
正失神,一对母女恰好路过他们前面的走道,年幼的女儿从后面扑上了年轻妈妈的小腿,那妈妈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上一杯似乎是刚从热水区接的滚烫的开水,骤然整杯翻倒了下来,砸在了安晋臣的膝盖上。
「呃——!」
「啊!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安晋臣的脸色因为疼痛而煞白,刑蔚已经迅速反应,拿起自己手边的矿泉水就倒了上去,接着也不顾一直道歉的肇事者,直接拦腰将安晋臣横抱了起来,抱到了旁边化妆间的洗手台旁边,那边服务小姐也赶忙跟了过来。
「混、混账——不用你管!」
安晋臣是人已经被刑蔚抱着坐在了洗手台上面才反应过来,脸一红,手脚并用就想推开他。
「别乱动,开水烫伤要立刻拿凉水至少浸泡半小时。」刑蔚说着,开了水管,并用凉毛巾给安晋臣烫伤的地方轻轻敷上。
「喂喂,这样弄裤子都湿了啊。我待会儿怎么上飞机?」
「你还想着上飞机?把烫伤的事处理好了再说!」
安晋臣觉得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坐在洗手台上被路人围观的姿态也太高调了些,很是觉得丢脸,愤愤然道:「处理什么啊?根本就不打紧的!我以前又不是没被烫过,死不了人!差不多也到了登机的时间了……呜啊,痛痛痛——!」
「还说不打紧的?」刑蔚收回手,淡淡冷笑:「你以为烫伤是小问题啊?给我闭嘴,坐好。半小时,一分钟也不许少。」
「可是,我的飞机……」
刚才就已经在准备登机了,半小时之后已经过了起飞的点了吧?
「别担心,我去帮你改签。」
看刑蔚一副好心的样子,安晋臣虽然仍一脸的憋屈,却偏过头,不再言语了。
「都是你的错!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吧!改签改签,一改就耽误我一整天!你什么居心!」
我还真不是故意的。刑蔚心道,因为天气加客流量的问题,能够预定的最早的去西班牙的航班就是第二天下午了,虽然他确实存在一点私心想和小安一起多待一会儿,但是,这飞机票买得到买不到的事情,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别急躁啦。我也退了票……在这里陪你。」
「谁要你陪!」安晋臣怒道:「而且,你总待在我房间干什么?怎么着,没钱自己开房吗?要不然我给你开一间?」
「小安,」刑蔚微笑道:「就让我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就好了。」
「……」
说起来……也是有一年多没见了,这个要求不算很过分。
可是,安晋臣转念又一向,两人又不是情人,又不算朋友。路人而已,就算一年多没见了,就算一辈子不见了,也没什么的吧。
所以,可以无条件要他滚蛋的不是么?
可是,想要他滚蛋这句话,几次都到了嘴边,却就是说不出口。
怕什么呢?安晋臣默默地烦躁着,却想了半天,居然发觉自己只是怕刑蔚真的被骂走了——被他要求滚蛋之后,默默地带着他那略显悲哀的眼神地收拾起东西,然后下一次再见面,再像这样巧合地在异国偶遇,就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还怕他走了吗?怎么可能?!
不是,不是那样的。肯定不是那样的。从分手这两年来,安晋臣可以肯定自己在看不到刑蔚的日子里,想起刑蔚的次数是绝对的屈指可数。想和他在一起?简直是笑话!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今天看他的反应,明显还对自己念念不忘,所以产生了一种优越感,想要看看他之后又会怎样?
但是——喜欢我的人大有人在,我不必要在这样的家伙身上找优越感吧?更何况,这优越感其实并不是很能找得到了。虽然今天遇见,刑蔚又牛皮糖一样地贴上来了,可是之前的一年多,从那家伙踏出国门周游列国开始,不是就……其实……已经把他渐渐放下了吗?
在那之后,直到今天,都没有联络过。所以就算今天刑蔚表现得很热情,又能代表什么呢?说不定反倒是人家早就走出来了,不过是心情好,因而耍着自己玩呢。
突然之间心情变得很抑郁,很想要抽支烟。
安晋臣其实很少抽烟的。只有烦得不得了的时候,会想要点上一支。
第十九章
趁着刑蔚淋浴的时候一声不吭冲出了房门,怎么想到这鬼旅店居然会不卖香烟。经理还一脸笑嘻嘻的,表示虽然没有香烟卖,但是旅店里的各种套套齐全,而且是可以免费任意索取的哦!
——混蛋!
更混蛋的是,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没让他找到有便利店,根据旅店经理的指示方向,安晋臣走了起码得有二十分钟,几乎要放弃了才终于在路边看到了一家正准备打烊的杂货店。
老板一边关店,一边结给他了一包烟。安晋臣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刚点起一根抽了没有一半——
轰隆——哗啦啦——
大雨。英国的鬼天气总是如此,没征兆地下大雨,每天四分之三的时间都不是在大雾就是在下雨!
不出片刻,这雨已经大得视线里面除了雨丝和满地溅起的水花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擦,这还怎么回去?二十分钟的路程,这种瓢泼大雨的,总不能走回去吧?
等吧,等雨停。
安晋臣于是悠闲地坐定,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时间一分一秒缓慢地流逝。
……好久,都抽掉半包烟了,这雨怎么还是连点要停的迹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