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淮青

在白川心头预感越来越强烈，根本没有来得及去组织那令他恐惧的不安蔓延的时候，他清楚听见了佐藤的低语：“白川前辈，这是我第二遍表白了噢——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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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突如其来了吧？！

白川智史怔怔地看着对方，心里一阵慌乱。

有没有搞错，他们才认识多久啊？怎么就这样表白了？

“你……”白川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他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了。后来我听到了前辈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被救赎了似的。”佐藤抿着嘴笑，带点害羞的样子。他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表情都显得朦胧又温馨，“那时候我就在想，能说出那么温暖人心的话语的人，一定很温柔吧……他一定是个能够理解我的人。”

“真是抱歉啊，让你失望了。”尽管心里一痛，白川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会呢？”佐藤奇怪地看着对方。

“不会吗？我，一点也不温柔，连配那些东西都是情非得已，更何况那些句子根本就不是我写的，我只是按照剧本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而已——不好意思啊，打破了你的幻想。”

“可是，能够体会那些句子而将其合适近乎完美地演绎出来的，不正是前辈吗？”佐藤的咖啡已经见底了。他的目光好明亮，白川几乎都不敢直视，“其实前辈也是个敏感又细腻的人啊——”

“我不是！”白川急迫地抢道，“那些根本就是你的一厢情愿！”

下午的咖啡厅里，气氛悠扬平和，没有一丝一毫圣诞来临前的热闹样子。窗外的雪还在缓缓飘着，像是被撕裂开的花瓣。

“我根本就不是那种人……”白川低喃。

是了，他不喜欢上访谈和见面会的一大原因就是，大家根本都无法真正了解他。

所有人都把自己美好的幻想强加在他身上，可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白川智史，自始至终也不过就是一个别扭的胆小鬼而已。

小时候就书读不好，动手能力又弱，唯一可取的也只有自己的声音和脸蛋。结果表达能力太差，根本不会演技，只好放弃当演员的打算而去读了声优学校。

什么角色揣摩，他自己也根本就一知半解，只是尽量将台词念好而已……

他不是什么冷静又理智的男人。他的沉默是因为口拙，又害怕真实的一面被别人发现，于是只好装作一副高傲又任性的模样，这样即使声誉不好，他也会给人留下一个坚强的印象。

明明是个男人，却喜欢着同性，还是那个从以前就很照顾自己的最要好的朋友……以至于现在看到对方的妻子，感到害怕又愧疚，深怕对方会憎恶自己，竟然会对友人有那么恶心的想法。

明明是想和野岛他们处理好关系的，可是自己那种不到最后一刻不去做的拖延症一直都妨碍着自己。还对于对方那种提心吊胆的不信任感到生气，以至于每次野岛都对自己无可奈何，几乎可以算是恶语相向。

节假日的时候，也不想回家。虽然录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什么毒品，可是对于自己不够开明的父母来说，其实还是为此感到羞耻吧。就算他的人气高，也抵不过一份可以光明正大拿来炫耀的职业名称。甚至谈及婚嫁的时候，自己的支支吾吾会被当成“同性恋”的症状。

就算他真的是……也不想以这种方式被发现。

于是，连回家的次数也以明显可见的趋势下降。

他根本就不是佐藤清司眼中的那个人。

那个完美又冷静的白川智史根本就不是他。

“……你放弃吧。”白川智史回过神来，厌恶地说。他不知道是在厌恶对方，还是在厌恶自己。

“不要。”十分果断又短促的回答。

“我喜欢的人不是你。”白川不耐烦地皱眉。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明明连自己都烦厌到不行的自己，怎么会有人喜欢呢？他们肯定又是在用幻想来自我满足吧？等到发现真相的时候，就失望又厌恶地毫不留情地离开。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不可能。

“我知道哦。”佐藤静静地回答，“可是他不是结婚了吗？这证明我还是有机会的吧？”

“……我也会结婚的。”白川冷静地说。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漂亮的眼睛避开了对方紧迫的视线，表情十分不自然。

“骗人。”佐藤说。

“没有骗你！”白川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我才不愿意贴着‘同性恋’的标签过一辈子！”

他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引得周围星星零零几个顾客都转过头来。

“可是你不就是吗？”不知不觉地，佐藤也不再使用敬语，同时十分镇静地应答。

“是也不代表我就会按照那样的方式活下去！”白川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努力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吗？”白川冷笑，有点自嘲又有点无奈，“我一点都不想受到别人歧视的目光……我还要工作还要生活。”

“那样会快乐吗？”又是如此镇定的声音。好似恶魔的诱惑。

“为什么……不快乐……”

看到白川逞强的模样，佐藤心中不禁升腾起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

这真是奇怪的现象。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比他年长，固执又任性的老男人，他却为他心疼。

他叹气：“前辈……您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那是当然的啊！”

听到白川智史理所当然的回答，佐藤笑了起来：“可是前辈心里想要的东西却不是这个啊——其实前辈很想换一种活法吧？”

好似被对方戳中的柔软点，白川智史猛然提高了声音：“别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

说罢他便倏然起身，杯中的咖啡也因为洒到了桌布上。

佐藤还是那般镇定又温柔的模样：“前辈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呢？”

“谁要和你试那种事！”白川抬腿便想转身就走。

“你很自卑吧……自卑到，想要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你，爱护你。”佐藤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那一瞬间的他，不像是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反倒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长者，用一种看透人心的诡魅笑容，引诱般地低低叹道，“我是知道的哦，前辈。我知道真的你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安心吧，我不会抛弃你的。我们……试一试吧？”

白川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被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后的男人还在说，含着笑：“我很喜欢你哦，前辈……就算你现在还是喜欢着另外的人，可是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别说什么‘要结婚’这样任性的话了——我们试一试，难道不好吗？”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恶魔的魔法这种东西存在吧？

白川不着边际地想。

不然他怎么会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六七岁的男人束缚住，被感动得来不及思考，就被对方轻轻从后边抱住呢？

三十三岁的他，原本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前辈……我好高兴。”佐藤呢喃。

“够了，你的手该放开了吧！”白川企图甩掉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又怕动作幅度太大而遭来路人的侧目。

路上依旧积雪，白色的反光让人眼睛生疼。

真是够了！自己一定是被咖啡厅的暖气熏晕了才会脑袋发热答应的！不然就是被俯身了！总之——不论如何，这都不会是他白川智史会做的决定！！

“可是这样比较温暖。”佐藤仿佛毫无察觉对方的怒气，只是微笑着带点撒娇意味的解释说，“难道前辈不喜欢吗？”

“一·点·也·不·喜·欢！！”

“前辈说谎哦……你的脸都红了——啊啊啊前辈好可爱啊！”

“……”他快要疯了！！

白川智史故意加快脚步企图甩掉那个纠缠不休的家伙，也因此忽略了对方眼中那抹深沉的温柔。

“前辈也是很寂寞的啊……所以才会被说动了吧？明明，原来还是这样无望地喜欢着另外一个人呢……不过，你会喜欢上我的。”

“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快点！”

“是是……前辈不要这么凶嘛，我可是你的恋人噢。”

“谁是你的恋人啊！少自恋了！”

“是是，智——史——！”

“……谁准你这么叫了啊！”

“……恩，好像是我的恋人。”

“……你给我去死吧。”

白色的雪还在下，寂静又平和的，一点点覆盖掉路面上那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圣诞节，快到了啊。

第九章：水到渠成

接受了对方的表白之后，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依旧是那样，工作的时候没有时间想其他，生活的时候最忧愁的是金钱。

除了周末的娱乐活动变得稍微有点不同之外。

“你真自觉。”白川智史双臂抱胸靠在自家的墙上，默默地看着在一旁忙活的佐藤，嘲讽道。

“没关系啦，”佐藤清司终于将那个借来的投影仪摆弄好，召小狗似的对白川勾勾手指，“过来一点嘛，一起看才有意思啊。”

白川看着佐藤显得兴致勃勃的表情，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吼什么“别把我当成宠物”之类的话语，慢腾腾地挪到佐藤的身边，脚盘起来坐下。

真是，这里明明是他的家啊……主客态度反了吧！

头顶上悬着灯，虽然并不太亮，可是还是影响到了投影仪放出的画面效果。佐藤状似苦恼地皱了下眉，随即果断地将投影仪方向一转，就移到了窗帘上，图像果然清晰许多。

“喂——你！！”白川吓了一大跳，连忙夺过对方手中的机器把方向转回来。

“……前辈不要这么激动啊。”佐藤看着白川夸张的动作幅度，默默地说。

见鬼的不要激动！

白川智史忍不住脱口骂道：“这样外面会看到的啊！！”

“啊，这样。”恍然大悟的表情。

“……”白川浑身无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哪知佐藤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拍了拍白川的肩膀：“开玩笑的啦前辈，不要紧张——我可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

没等白川有所表示，佐藤就起身，啪的一下关掉了头顶上的灯，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只能隐约看见模糊轮廓。

“你……”话未说完，一个温暖的触感就落到了他的唇上，白川的心又跳快了一拍。佐藤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唇上，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嘘——开始了哦。”

白川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投射在自家墙壁上的图像开始动了起来。

佐藤的身子斜着，懒懒地压在白川的背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双手则环抱着白川。

这个姿势不累么？

白川有点尴尬地想将对方顶开，就被一个不大却强硬的力气制止。

“干吗非到我家来看——”白川还想说话，嘴唇又一次被按住。

脸上冒起来的热气让白川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忍不住想要提高声音：“喂你——！”

这次的话语则是直接被佐藤的嘴堵住了。

好温暖的感觉。

白川的眼睛越瞪越大，一片昏暗中，他只能看清因投影而反射回来，落到佐藤半边脸上的淡淡光晕。佐藤的神色也是这样模糊而温暖，连那嘴角上的清浅笑容都能带来热气。

“不要说话哦，前辈。”

他轻轻笑着说。

白川整个人都木在那里。呆呆地任由对方搂着，彼此源源不断地交换着体温。

这是一部在白川看来无聊又沉闷的电影。

一对男女组成了一个家庭。

他们在一起生活十多年了。

激情燃尽，生活窘迫，彼此都再也找不到所谓的“意义”。他们厌倦又疲惫，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麻木而机械地活着。

就在生活的帷幕越闭越紧，快要将所有乐趣都掩盖的时候……

男主人许久未曾归家的弟弟从遥远的非洲大陆回来了。他整个人因为沐浴了最真实最强烈的阳光而充满朝气。

女主人曾经被小叔追求过。

但在哥哥和弟弟之间，她选择了看起来沉稳可靠的哥哥。

她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可是到了现在，她心中一直不可动摇的信念终于开始逐渐崩塌了。

……什么是追求？

……什么是生活？

……什么是爱情？

她迷惑了。

她开始后悔了。

生活是在挣扎中求得一寸净土而兀自安守，还是在安稳里扯出一地鲜血且伤痕累累？

她不知道。

是选择激情，还是安稳？是选择道德伦理，还是遵循心声？

……

男女主角在一片海滩上遥遥对望，不知答案是否在他们的心中。

“前辈以为呢？”在影片缓缓地进行的时候，佐藤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依旧那么温柔又淡然，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

“不知道。”白川冷冷答道。他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没有睡着，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前辈不喜欢这个电影吗？”佐藤问。

“无聊死了。”

“哈哈，我也觉得。”佐藤笑开。

“那你还带来看？”白川瞪大眼，心中那种不安又退了下去。

“因为我不知道前辈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啊……下一次带点激烈来的看好了。”佐藤边笑边接话。

“……随你。”白川不自在地应答。

灯被打开，投影仪也被关掉了。

一时间房间里没有声音，安静得有点渗人。白川不知道自己为何有点难以承接佐藤的目光。

“……前辈。”带点嘶哑的声音。

“……什么事。”他快受不了这种暧昧的气氛了。

“晚上，我可以在这里住下么？”

“——不行！”快得有点夸张的回答速度。

“为什么？！”楚楚可怜的表情。

“不行就是不行，哪来的为什么！”

“前辈——”

“不要用这种撒娇的声音说话！”

“呜……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