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和没有说话,仍旧低着头,良久之后才低声说“我又不是白家的人。”
祈和的声音不大,但是砚清却听见了,当下眉头就皱了起来,用一种很严厉的口气说“胡说什么!”
祈和低着头“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什么时候?”砚清觉得很莫名,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瘦小身影倔强的低着头,心中一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给他披上。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虽然……你的确不是我的儿子,可这并不代表你不是白家的孩子呀”祈和仍旧固执的低着头,砚清看着他,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祈和的身体突然僵住,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猛然抬起头,看向看着他的砚清。
看着这样表情的祈和,白砚清露出微笑“真是聪明的孩子,想来,你也猜到了,没错……砚辛……才是你这个身体的父亲”说道这里白砚清顿了一下,脸色变的非常不好,嘴唇在抽动似乎很愤怒的样子“以前只是觉得他很狂妄,现在才知道……才知道……”
祈和垂下眼帘,面色变得煞白。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谷中唯一研制药人的似乎……就是那个教导了自己五年的人,如果他是自己父亲的话……
“雪织是个好女人,是我害了她”砚清的声音显得很难过,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道“不对!”砚辛看向祈和“父亲肯定不会对你说砚辛的事情,谷中肯定也有禁口令,你怎么会知道的”祈和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跟他学习了医术对不对……”白砚清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很早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那些……那样的医术”砚清握着祈和肩膀的手用力,似乎想要掐入他的骨血“你怎么能学呢!怎么能学呢!”
“为什么不能学”祈和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砚清愣住,祈和的眼睛渐渐的跟记忆中那个人的眼睛重合。那时自己只是奇怪的询问,但是谁知道……到了后来原本熟悉的那个人,最后竟然变得自己完全认不出。
“怎么能学,那种妖异……不,是妖孽逆天的东西,怎么能学,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都做了些什么事情!”白砚清显得很激动,整个脸都长成了红色,而嘴唇却泛着一股青白的颜色。“你怎么能……”白砚清握着祈和的肩膀嘴里说着很多他根本没有听过的事情。所以他到了最后完全就是迷茫,难不成砚清现在把自己认错成别人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抬起手切住他的脉门。
祈和脸色一白,此时的白砚清脉象上一片混乱,竟然隐隐显示出心脉崩溃的迹象,当下也管不得什么,直接拉下砚清握着自己肩膀的双手,此时砚清脸上已经出现一股不详的青白色,气息也变得微弱起来。祈和先把扶着他躺下,之后从小臂处抽出几根银针,飞快的扎到他的穴道上。
而此时砚清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一只手抓着领口呼吸急促。祈和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双手合十,掌心对着旋转了一圈,分开,一股淡淡的味道出现在掌心,祈和用自己不大的手掌捂住砚清的口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藏青色身影出现,祈和没有抬头,只是感觉这砚清的脉搏渐渐平稳,心中舒了一口气。
“你是故意的吧!”祈和仰起头,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砚清,口气中透露出愤怒。砚辛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手中接过已经昏睡的砚清。祈和抓住砚辛的手,狠狠的看着他“你……真的很残酷”
砚辛看向祈和,面无表情,这是祈和第一次见到砚辛那张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残酷的,残酷的……只是事情,或者时间”说完,把砚清横抱而起,抛下祈和一人。离开。
祈和咬着下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无声的张狂的开始笑,疯狂的笑,但是……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白祁和是个天才,毫无疑问的天才,但是什么才是天才?
祈和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天才,他每天的睡眠很少,在开始的那几年里,他如饥似渴的看着书楼那些书,哪怕看不懂他都会死记下来慢慢领悟,为的就是创造能收敛自身毒素的心法,在经过很多次的失败终于他成功了。如今他想,真正的天才一定要有运气,因为,如果没有运气他早就在创造心法失败的时候死了。现在他希望他的运气再次出来,他想把砚清的病根去掉。可是……没有法子。
若是补,身体太弱,虚不受补,若是破而后立,身体太弱,一定会先把砚清体内最后残留的那些元气给破了。对此祈和一筹莫展。不过他艰辛总是会有法子的。
祈和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在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寻找无果后,他准备放松一下自己,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小院中,顺手折了一支树枝,开始由慢至快的舞动了起来。这招式是砚辛教的。
莫回谷的人,至少白家人是不习武的,因为他们觉得习武太过于浪费时间,平时运动一下保证身体的基本健康就好,余下的时间就是研究医术。这中间出了一个异类,就是白砚辛,武功不见得多高,但至少轻来轻去还是没有人发觉的,祈和也算是一个异类,因为他自创的心法,能轻来轻去的白砚辛没有发现他已经被听了数次的墙角。
“这剑术是跟谁学的”白砚清倚在门框上,看着祈和的动作。
祈和停下,看着那个苍白了很多的男人,因为上次的事情,他又有了心悸的毛病,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多说话,不能多活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没有在出现。
砚清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有些冰冷的台阶上“是砚辛吧,那个家伙啊”说着露出了一抹略带回忆的笑。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天砚清说了不少,祈和却也就只能揣测出砚辛原本不是那样的,至少不是如今这幅总是露出疯狂笑容的人。
“他呀!”砚清的眼光变得深邃,用一种很怀旧的语调说“他是个天才,十三岁就能独自改良治疗消渴药方的天才,而且是谷内少有的疡医①的好手,他是父亲的骄傲,是整个白家新一代的代表,他出色,万分优秀!”说到这里,砚清的眉头轻皱显然对于后来的事情变得很难过。
“他太优秀了,莫回谷这个浅浅的水洼满足不了他,他开始频繁的出谷游历,但是没有人说什么,因为是应该的,谷中很多人都在猜测,砚辛回来之后所写的手札,会进哪个颜色楼里。很多人期待……不,是所有人都期待,那一年,他才只有十五岁。”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人,正是那个人”说到这里,砚清的脸色变得很不好,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那个人就好像拿着抹着蜜糖的毒药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种手札?”祈和一怔,随即明白了砚清口中所指。只是对于他们这些医者来说,那种手札就好像是一扇门,一扇能打开另外一个世界的门,以祈和对砚辛的了解,他对这种东西绝对无法抵抗,因为祈和也是。
“是”砚清点头“从那之后,那个总是坚定温柔的砚辛变了,他总是天天把自己关在他的密室里,没有人知道他做什么,我也就多少能猜到一些……”
“你见过那个给予手札的人?”祈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当然,那个人就是我父亲的哥哥,我的大伯”
第九章:传承
“啊!”祈和惊呼,随后觉得没错,因为能提出这种臆想的人,也就只有在莫回谷这种医学奇才云集的地方。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研究了一辈子,死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札交给了砚辛,把他拉入地狱,让他万劫不复,咳……咳~咳~咳~!”说到最后,情绪已经开始激动的砚清疯狂的咳嗽了起来。祈和连忙从手臂里抽出几根针,扎到他的身上道“别说了,别说了”
砚辛看着他那个藏着银针的手臂“这个藏针的法子,是砚辛的吧”
“是”祈和点头,以特殊的手法往肌肉里藏银针,是砚辛提出的,砚辛也能做到,但是没有祈和藏的那么多,而且祈和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淬毒。
“那天,缓解我呼吸从你手掌中出现的气味……这个法子”砚清看向祈和,似乎想询问这是不是砚辛的主意。
祈和摇了摇头“是我想的法子,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特定的毒药,有的只有恰当的时候用合适的药材”砚清点头微笑。显然是赞同他的说法。
祈和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所以我就想,我虽然身上都是毒,如果我能多少控制一些……不一定就会毒死人,也可能会……救人”这是在研习那些手札之后,祈和心中冒出的念头,也慢慢的开始实践。
“有目标是好事”砚清笑,然后把他揽入自己的怀里“祈和……”
“恩?”祈和发出有些不解的声音。原来被人抱着是这样的感觉,好温暖。
砚清似乎斟酌了一下,说“不要管砚辛什么的,你……从今以后是我的儿子”在他怀中的祈和颤抖了一下,随后重重的点头。砚清看着怀中因为自己的拥抱,而露出无法抑制笑容的祈和,心中怜惜之意更浓。
“你会什么乐器”砚清连忙转移话题,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白家人都是会选择一样乐器来磨砺自己的性子,让自己的耐性更好一些,这跟练字是相同的目的。陶冶性情跟一手好字都是顺带的。
“七弦”
“能给我奏一曲吗?”砚清微笑着询问。
“当然”祈和有些不舍的从他怀中出来,跑进屋子抱出自己的琴坐到门栏处,砚清也坐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祈和低眉信手的调弄好音色,开始寥寥落落的弹奏起来。
砚清闭目安宁听着祈和的弹奏,而这时一道并不显得唐突清朗干脆的声音传来,是笛子特有的音色。砚清的眼睛睁开了。看向那笛声发出的地方。祈和停下来,看着砚清“是笛子吧,他选的是笛子吗?”
砚清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祈和垂着头,手指在琴弦上滑动了一会“我有感觉,我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在那之后,我就会离开山谷,去游历。”因为毒素暴走的原因,他的身体缩小到了十岁,不过现在体内毒素已经被他收拢的差不多了,所以身型应该能恢复了,而十五岁正是外出游历的年纪。
砚清的头转向他,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我觉得,最近谷里很不对,但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希望你们能小心些。”祈和皱着眉斟酌着词句道。
砚清看着皱眉的祈和露出微笑道“是,谷中……可能有变”
“你们?”难道已经发觉了?很显然,祈和对于他们这样的态度很不解。
砚清笑了笑“莫回谷传承了几千年,鼎盛过,也衰落过,呵!”砚清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白家人除了医术其他的太弱,是,我们是有毒,但有有时候毒根本没用,我们需要吃饭需要生活,这些年谷中的吃穿用度已经被外面的那些国家给掐住。虽然我们可以定期给他们培养医学人才,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还不够,而且,书楼书阁里的手札,也引起了他们的觊觎”
祈和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显然不是很理解话里的意思。
“这些事情你爷爷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在莫回谷放手札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书阁,里面是白家类似祖祠的存在,里面都是白家历代先人的牌位跟心血之作的手札。另外就是书楼,书楼不是一座,是很多座,而其中也有划分,赤橙黄绿青蓝紫,赤为初级,紫为最高级。这七色书楼的阅读权在家主手里,当然,这七色楼不在一起,都在毒瘴之中,每次进去借阅都要服用配制的解毒丸。级别越高的书楼,周围毒瘴的毒性越强。这些都是白家千余年传下来的。祈和当然知道。不过那些地方对于他来说无所谓,他本身就是一个大毒药,那些毒瘴还毒不死他。
“祈和,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认真听着”砚清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对祈和说一下毕竟好,所以口气也显得很郑重。
“恩”祈和恭敬的坐好。
“白家,从来不是依靠血脉来传承的”砚清说的很郑重。祈和则有些迷茫。
“据我所知,白家有专门的相胎之术,为了就是更好的培养继承人,既然不是依靠血脉,那……”祈和迷惑了。
砚清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起身道“我要走了,你要继续努力”有些东西……是说不出的。
祈和点了点头,看着他慢慢的走出自己的院子。既然那些疑问他不想回答,那就不要问了。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走出院子以后,缓步行走了一会后砚清漫声说。砚辛藏青色的身影从树丛处出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谷中的危机。
“恩”砚辛应了一声“还有大哥,别看他在医术上的天赋不及咱俩,但是早在祈光出世之前就已经发觉了,这些年他也在不动声色的希望摆脱危机,但是很显然,没用。”
“这样啊,难怪大哥怎么都不同意给大嫂喝药养胎了”砚清点了点头,显然当年对于大哥的做法是很费解的。而前几年又把祈光送了出去,并剥夺了白姓。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之中,最后砚清抿了抿嘴“祈和的事情……你是故意的?”
“偶然吧,我没有想到他会醒,其实当时我已经把他的瓮给打碎了,但是他命好,活下来了”说道这里,露出他所特有的笑容。
“白、砚、辛”很显然,这样的砚辛激怒了砚清,他转过身怒气冲冲的看向自己的哥哥。祈和那样的孩子,那样的孩子,他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呵!”砚辛轻笑一声“我告诉你,雪织的事情……我其实是故意的”
砚清僵住,他显然没有想到砚辛竟然会提起这个名字。抿住嘴低下头。
“怎么,觉得愧疚?哈!”
“你闭嘴”砚清红着眼睛看着,显然是怒了。
“我为什么要闭嘴,那个女人,不但淫荡而且下贱,知道我对她没好感就去缠你,她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蓝五楼紫三楼还有书阁的手札,以为勾引了你就可以得到了!她做梦!”
“你胡说,雪织不是这样的人”砚清激动了起来,呼吸开始急促。
砚辛不屑的轻笑了一声,然后等砚清的气息调和平稳后才开口“我让那个女人以为我是你,对她的态度又稍加暧昧,她就开始缠着我希望我给她手札,我不同意,之后她就对我下药,百花春你知道吧”
砚清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砚辛,那段时间的事情他记得,当时砚辛突然提出要玩小时候两人互换身份的游戏,他也没想就同意了,然后没过多久,就突然传出来谷中一个下人对砚辛下药未遂的事情。难道这件事不是那个下人做的,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