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玄天青——老馒头

而另一方为首的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姓俞，一身书卷气，一直皱着的眉头很是严肃，不难怪，妇人说他是这枫林县有名的教书先生，他左边站着的儿子也有七八岁，右边站着的女儿芳龄二八，生得娇俏可人，一双月牙般的眉眼从玄天出现在人群后就静静的凝视着，而那管家看上去比较老，脸部肌肉松松的全是皱纹。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贫户罗家的大儿子打伤了俞家少爷，因为俞少爷说罗家没钱，连学费都拿不出还想上他爹的课，不要脸，没文化，死穷鬼猪如此类。吵闹之下罗家大儿子气不过的不小心把他推倒了，而俞少爷的手臂刚好撞上身后的一块大石头，当场磨去了一块皮肉，俞少爷痛得滚地哇哇大叫了好一会，然后气愤的拿起一块石头就要反击，向着罗家大儿子砸去，结果就他大叫那当儿引来了罗家家长，罗老爹，一看见大儿子可能有生命危险便想也不想的为儿子用身体挡着，反身将儿子抱得紧紧的，结果那石头收不及时就这么不巧的砸到了罗老爹的后脑上，血流了一地……死了。

而如今的发展是，俞家要求庭外和解，不报官，而一条人命……二十两银子，相当于罗家四年总收入。

看着管家怀里捧着的二十吊铜钱，身为贫户的罗氏或许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看得出来她在挣扎，不是挣扎于丈夫的性命与铜钱之间，而是挣扎于俞老爷的二弟在官场办事，虽然没有官职，但可是县令的师爷，要报官的话到头来可能连这些钱也会付之流水。官官相护，官场都是黑暗的，公平在于私底下先公平，两户人都是贫户或都是富户才有公平可言。

罗氏一直在哭，这钱她不想收，但不收难道要白白便宜了俞家？能从丈夫突然去世的消息中没有崩溃，还这么快的收拾好心情从悲痛到无助已经是耗尽心力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比起丈夫他更心疼两孩子，他一妇人带着他们，再省也总会有花光的时候，想是给大儿子读些书，识些字也无望了。

气氛就那么僵着，犹如一场耐心的较量，罗氏低声抽泣不说话，俞夫子内心烦躁又不想再说什么，钱是拿出来了，要不要也随她，不过要是上衙门耗到底不是不行，只是对他为人师表的名声肯定会有所影响。

至于围观的人似乎分了两派，一方小声的为俞夫子给意见，一方则安慰罗氏，言词间对俞家有所指责。

管家先开的口：“罗夫人，这钱你先收着，虽说你丈夫出了事，少爷是有错，但怎么说也是你儿子先动手的，少爷也只不过是一时失手，这事闹大了上官府我们也不一定要负全部的责任。”

罗大子闻言指着管家大声哭骂道：“你放屁！是他！”说着指头射向俞少爷：“是他先动脚踢我的，我只不过是挡着他的腿不小心的推了一下，谁知道他会站不稳啊，你们，你们赔我爹，赔我呜～”

俞少爷不知所措，杀了人的心还在抖，想骂回去又不敢，因为心知罗大子说的才是实情，的确是他先找他麻烦的。

“唉～可怜啊，本来小孩子吵闹只是小事一件，但怎么就变成这样呢？”一直拉着尚青，好像舍得放手的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

尚青同感，在他心里能做老师的都不会是坏人，而这只不过又是一个意外，外人也不便插手，至于罗氏收不收那钱就要看她自己了，随后妇人又给尚青提起她儿子，神情之间变得愉悦，说儿子在城里有份好工作，跟尚青一般大，觉得尚青的语气温温软软的很像他儿子，又问他们过后进不进城，想找他们俏个信给儿子，因为他儿子虽然每个月都会定期找人给家里送钱，但却一年多没回家了，很是挂念等等……

他们说话间，核心人物俞方一家正打算放下钱准备走人，随即传来罗氏一声豪哭，把尚青几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观望的人议论声更大了。

有名男子抱打不平的大声说道：“杀了人放下几个臭钱就想这么算了？！罗大嫂，再怎么失手也是杀了人，就是告到了京都也是你们有理，怕他什么？！”

俞夫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管家想说话他却先一步制止，由自己来说：“你要告就尽管去告好了。”说着示意管家把钱收回：“我们回去！”

抱打不平的男子怒了，刚想破口大骂，罗氏连忙扯着管家的袖子，她可不敢去扯那俞夫子的，一双眼睛盯着她从头到尾都不是很友善，恍惚她才是杀人凶手似的，抽泣着问：“能……能再加一点吗？”

男子一愣，被他旁边的老人拉着手臂让他别强出头，男子也只能干瞪眼，罗氏都开了这个口了，他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俞夫子不耐烦的回头问道：“要多少？”

罗氏咬了咬下唇：“五十吊。”只要能撑到大子独立，小的她可以再慢慢照顾，至于丈夫，只能算她自己命苦，不能惹不可惹的人。她倒是无所谓，就怕两个儿子以后得来一身骚。

只是俞夫子却不想给了，因为抱打不平的男子无意中提醒了他，赔二三十两还说得过去，要是五十两就太多了，反正罗氏没钱也上不了京，这官是怎么都告不了，事情拖久了只会不了了之，那更好，这钱也省了，于是道：“不行，你去报官吧。”

罗氏一听眼泪又涌了出来，呆呆的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俞夫子，刚刚出头的男子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可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喊道：“再给点又不会死，五十两很合理啊！看你们这一身，五十两应该拿得出来才对。”喊话的正是姚尚青，话一出口他都觉得自己说得太客气了，可止是五十两，就是五百两都难不到他们，品头论足他最在行了，光看那一双‘火眼金睛’老盯着玄天瞧的俞家小姐满头的饰品就知道不是穷人，而且他了解罗氏的境况，他也是个没爹只有娘的人，知道做娘的有多困难才能养大两个儿子。

五十两银子，十年总收入，在贫户人家里的确有点狮子开大口了，不是拿不拿得出来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值，俞夫子如是想着便说：“哪里合理？！难道老夫有上千万的身家就要给她们上百万了？”

尚青语塞，气势也弱了：“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用得着这么小气吗？”

俞夫子懒得跟个不相关的人多费唇舌，对罗氏道：“你要合理吗？要怎么报官随你去！”说着甩手走人，俞小姐拉住她爹，脸有点红，一边瞧着玄天一边小声说道：“爹，五十两就五十两吧，弟弟这次闯的祸可大可小。”

玄天完全没接收到俞小姐的深情目光，只笑笑的看着尚青鼓起腮的圆圆脸蛋问：“你很闲？管这闲事？”

尚青扭头看了他一眼，回头望着哭软在地上的罗氏，闷闷的说道：“带孩子不容易的。”

玄天默默的看了他一会，随后便听罗氏从呆滞中回过神，嚎哭道：“你们，你们能么可以这样，俞夫子，民妇敬你饱读诗书，也没想把事情闹大，但这钱你们不给，那要我们一家以后怎么过？本来还想让小文到你书院里读些书的，但如今……呜呜……”

玄天的目光从罗氏转到俞夫子，只见他神情中带着三分严厉，三分厌烦，三分不屑，还有一分……讥笑。

俞小姐见玄天看过来，又摇了摇他爹的袖子：“爹，给吧。”

一直听着罗氏的哭声俞夫子早就烦透了，这会像施舍似的喝道：“三十吊，要就要，不要就报官去！”恃着罗氏不敢报官，没本事报官的一再重复。

尚青没再插嘴，只是第一次觉得不是每一个做老师的都会是好人，至少这个就不怎样，说到底一条人命不能以金钱来衡量，还小气吧啦的讨价还价，都什么跟什么啊！心里的不满完全表现在脸上，腮帮子鼓得更圆了。

“报官就报官，谁怕谁啊！”为罗氏出头的男子甩开身边的老人家，对俞夫子大喝一声，小心的扶起软倒的罗氏：“起来，别怕他，报官的钱我帮你出。”

罗氏站稳后对男子摇了摇头，知道他不会有这么多钱，跟他邻舍的那一户不是刚刚好够生活的，莫说上京了，就是告到知府处也不够，就是凑够了钱，知府也不一定会管，官官相护害人不浅。就是管了，得来的可能也就五十两，来回的路程，还有打关系的钱也会花了大半，还有以后呢？回来？回来难道俞家就不会再找麻烦了？怎么说也是自己先找他们家麻烦，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的。

罗氏不笨，想得也比男子多，知道男子喜欢她就更不想欠他的，男子很好，而她是别人的妻，两个孩子的娘，配不起，男子的爷爷也一直看她不顺眼，也没理由让男子来承担她们母子，这些都心照不宣。

玄天在尚青疑惑的目光中站出，淡淡一笑道：“三十吊就三十吊，把钱放下吧。”没理会男子的怒视，更没理俞小姐发光的眸子，对罗氏轻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罗氏思索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嗯。”

俞夫子看玄天一身打扮也不像穷人，而且相貌出众，举指淡吐更是不俗，眼神显意管家将钱交到罗氏手中，向玄天点了个头，算是谢过他出来解围，然后领着一家转身离开人群，俞小姐依依不舍的回望着，更对玄天嫣然一笑。

第10章

当事人走了一方也没戏好看了，人群逐渐散开回家各做各的，妇人拉着尚青的手似乎不愿意放了，走到罗氏跟前安慰了两句，笑容满脸的对尚青柔声道：“到我家坐坐吧。”

妇人慈爱的笑容给尚青一股暖意，转头询问玄天，玄天浅笑道：“过会再拜访大婶可好？在下想先送罗夫人回家。”

妇人点头：“好好，一会记得要来，我丈夫姓姚，就住在前面不远。”

“姓姚？”尚青意外的惊讶：“我也姓姚。”

“真的？”妇人大喜：“哎呀没想到啊，我们真有缘。”

尚青摸摸脑袋，傻笑：“呵呵，是啊。”

罗氏在旁等着，想请玄天到家里喝杯茶水，算是当面道谢他为自己讨回那俞夫子本不想给的三十两，姚妇人也不好再拉着尚青，目送他们离开。

男子不理会皱着眉头的爷爷，也一路跟着罗氏回家了。

房子很简陋，残旧的石屋外有一处草棚是烧饭的地方，灶台上的大小瓷罐放得很整齐，还有一个大锅，上面挂着几串晒干的玉米和辣椒，灶台旁边一矮桌四板凳。从外望向屋内就两张床两柜子靠墙摆放着，基本什么都没了，家徒四壁不为过。

罗氏回屋里把钱收好，没有请他们进去，里面也没地方可坐，就着四板凳刚好一人一张，两小的准备去做饭洗菜。

罗氏为几人倒了杯茶水，道：“留下吃个饭吧，也没什么好招呼两位的。”

玄天笑了笑，喝了口没多少茶味的茶：“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切入正题：“罗夫人打算怎么用那些钱？”

男子一直盯着玄天，这回更皱起了眉，罗氏叹道：“能怎么用？过一天，便是一天。”

“报官吧。”

轻轻飘出的话另三人同时愣了一下，男子费尽思量也不明白玄天的意思，罗氏讶异的看着他，这钱也收了怎么还报官？只有尚青愣了一下后撇撇嘴，为两人解答玄天这小人的心思：“不是有钱了吗？拿那俞夫子的钱去报官。”

“……”

“……”

男子与罗氏对望一眼，罗氏低头犹豫着，男子一拍大腿：“对啊，就拿他的钱去告他！”

罗氏摇了摇头：“不行，到知府那告吗？上京这点钱也不够，而这钱也收了还报官的说不过去，到头来可能还说咱骗钱，就是告到了，俞少爷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也不用回来了，俞夫子不会这么轻易就算的。”

玄天赞许的点点头，这罗氏的脑袋长得不错，心境挺通透，望向尚青笑道：“你说错了。”

“说错？”尚青翘起半边嘴角，冷冷道：“怎么可能说错，你就一喜欢阳奉阴违的。”

玄天好笑的摇摇头，没想到他会这么记仇：“旧事免提，那次的事算我错了好吗？”

“本来就是。”尚青得了便宜还卖乖。

玄天不跟他争：“帮我拿纸笔出来吧。”

尚青看了看他，想不到他要干嘛，然后从他的包袱里拿出纸，又掏出另一个小包，里面有一瓶磨好的墨水和毛笔，还有个印章，逐一置放到玄天面前。玄天在纸上面写了几个字，盖上印章后递给罗氏：“拿着这信到枫洲府衙，知府会帮你审理，城南处有个破院子是我的，门口挂着个门牌写着杨宅勿入，废弃了好几年也用不着了，你们以后就在那落脚吧。”想了想，接道：“也可以先拿着这信到城里找醉香楼的掌柜，给他说个大概他便会帮你们引路，那些钱你可以省着用，掌柜的应该会帮你安排一份差事的。”

罗氏看着信，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秉公办理’而那印章特别清晰，像一只麒麟的兽内隐约看出一个杨字，罗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惭愧，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平白无顾的受这恩惠：“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这……”

玄天浅笑道：“我只在乎帮了别人后我的心情会变得很好，纯粹是个人爱好，你没欠我，也不用谢我，你请我吃这顿饭我吃得心安理得。”说完也不理罗氏接不接受便起身走到罗家小儿子跟前，和他一起蹲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甜甜笑道：“了不起啊，会洗菜了？你叫什么名字？”

罗小朋友眨了眨黑黑的大眼睛：“我叫罗宝宝，哥哥叫罗小宝，我是娘的大宝，哥哥是娘的小宝。”

玄天笑：“那宝宝喜欢吃什么？大哥哥一会给你买。”

罗宝宝摇头，脆生生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娘说有钱要留着，不能乱花。”

“宝宝真乖，不过大哥哥的钱是花不完的，喜欢吃糖糕呢？还是烧鸡腿？”

罗宝宝想了很久，一是不太懂花不完这个概念，二是考虑着吃什么。这边玄天在逗小孩，那边罗氏一双目光温柔的看着。

尚青描着玄天，回望过来见到罗氏一脸为难的看着自己，随即笑道：“不用不好意思的，让你儿子赔他玩个痛快就好了，我饿了，什么时候有饭吃？”

尚青有意不娇情而岔开话题，罗氏也不再啰嗦，微笑道：“这就煮去。对了，姚大婶的人不错，家里也比较富裕还很好客。”

尚青点头：“嗯，知道了。”

在罗家吃了顿饭，罗氏还从那三十吊里抽出十多钱让男子买了些菜、油鸡和烧肉回来，他们家三十年不逢一润的好菜好肉。正如玄天自己说的，他吃的心安理得，一只鸡腿留给了罗宝宝，另一只给了尚青，自己专挑肥而不腻的大口大口的吃。

而后两人去了姚大婶的家，罗氏说的富裕只不过是对于他们家而言多了个小院和房间，相对齐整一些，新一些，干净一些，尚青也不客气的住了好几天。

姚大婶人很好，对尚青看对眼了就拉着他不放，尚青也乐于整天跟她聊天，不过大多数都在聊她儿子，她每每散发出来的那股暖意都会让尚青想起自己的娘，最后姚大婶提出了想收他做干儿子，尚青欣然的接受了。

俞家让人来过姚家几趟，想请玄天到府上吃饭，玄天只轻笑一声全当没听到，然后跑到罗家去跟小宝和宝宝玩了。

几天后玄天与尚青继续旅行，罗氏也收拾好行装，男子不理爷爷的反对也跟着罗氏出门，出门在外的有个男人跟着会安全很多，也不想就这么跟罗氏从此分开，罗家的担子他是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