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
「不要……不要离开我……」
「你醒了?要喝茶吗?」
宇猛然拉回了意识,有点不能理解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左看看、右看看,自己依然躺在床上,但魑魅却已绕来了床畔,刚刚尚待在房里的燕早不见人影。难道那些对话、那个画面……是梦?是吗?
「你还没睡醒吗?要不我就放你一个人继续在这睡觉罗。」
手上仍捧着茶杯的魑魅,好笑地望着面前这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宇,他勾起唇角,虽是下了最后通牒,却一点要付诸行动的意思也没有。
「魑魅?你……怎么会在这里?」宇纳闷地脱口问道。
「我?这儿是我房间哪,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应该是要问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吧?」
被宇逗得乐不可支的魑魅,竟真舍不得放他一个人,他干脆跪坐在床边,将手上的茶杯凑到宇的嘴边:「喏,喝口茶、润润喉吧。」闻言,宇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副惊魂未定的看着说出这般不可思议话语的魑魅,只见魑魅笑容可掬的看着他,眼里当真一丝戏谑也不存在,他这才在魑魅的协助下喝了几口茶,眼神却还是带点狐疑。
「你是什么眼神哪?我难得这样诚心诚意替人服务呢,这可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耶!」魑魅嘴上边说,一边用衣袖轻轻拭去残留于宇嘴角的水滴,宇受宠若惊地看着魑魅的所作所为,出乎意料的……与他如此的亲腻──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在你房里?」宇坐起身子,问了句。
魑魅端着茶杯站起身,回过身将茶杯摆放在桌上,他又另外拿出一只小酒杯,拿起早备妥的酒壶,替自己斟了杯清酒:「你说呢?」
知晓魑魅是不打算回答这问题了,宇便另起个头:「你一大早就喝酒,这样对身子不好吧。」
「我可以把你的话解读成你在担心我吗?」
魑魅却依然故我的倒酒,接着,一口饮尽。完全不怕自己会喝醉,他一杯又一杯,发现一壶酒就这么没了,又起身自小木柜里拿出收藏已久的陈年美酒,拉开布条,又往杯里一倒。
看着把酒当成普通茶水在喝的魑魅一杯接着一杯黄汤下肚,宇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下床朝魑魅走去,一把抢走他手中的酒杯,淡声问:「你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问?因为我看起来很不对劲吗?」
魑魅脸上完全不见醉态,反而更加清醒似的,他口气虽稀松平常,眼神却是无比的认真,宇见状,稍楞了下,才答:「是和平常不太一样。」
「那这样是好还是坏?」
「……我不知道。」
宇看着魑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怎地,心一阵抽疼。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见着魑魅那样的表情,他居然感到一丝丝的,心痛。
明明他就和自己是如此亲近了……为何还会有这种感觉?他真的好迷惘、好迷惘……
「我有点累,想更衣、小憩一会儿,请你先回去了吧。」
魑魅手拄着下巴,慵懒姿态下更带了分妩媚动人,对宇下了逐客令,而后者当然也没那么厚脸皮,硬是要赖在别人房里不走,更别说他连他人怎么会在前者房里都不知道了。
「那我走了,你也别再喝了,好好休息吧。」
宇叮咛了句,那语气虽淡,却藏了丝不易察觉出来的暖人关心。
魑魅笑而未答,目送着宇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看着宇离开自己身边,而非宇看着自己离开宇的身边。
而离开魑魅房间的宇,自然不会去注意到,他身后的魑魅的眼神里,竟带了一丝几近于无的淡淡不舍与眷恋,更不可能会知道,这会是魑魅最后一次和他正常地好好说话。
第四章:看尽辉煌最深处(一)
那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雄伟壮丽的华美殿堂,雕栏玉砌、琼楼玉宇,温柔深厚却又隐隐藏着不容忽视的慑人王气。两侧通道的如茵碧绿、珂雪白华点点缀饰,视线拉近一点,柱上的金雕银绕更显出无与伦比的高雅典贵。
转回到殿堂之内,只见一座之上,万人之下,朝廷文武百官个个跪膝于地,脸上尽是钦佩景仰,仰望着那灿灿金黄龙座,期盼着席上之人的到来。
「皇──上──驾──到──」
两旁的士卒挺直了身躯,面上庄重肃静,嘴里齐一的大声宣告。
只见一清华身影现身,顾盼伟如、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足见得那人从容不迫的优美雅致、腹中书华显露儒生的清淡白净,更别提那张国士无双、艳色逼人的花容月貌,嘴边尚漾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但若因这样便以为当今圣上是个温文尔雅的乖顺书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毋须任何言语,仅单单一个眼神,冷锋毕现,凛凛寒气直逼心口,就要你俯首称臣、大赞龙威锐不可当。
待皇上不疾不徐坐稳龙椅,他这才淡声说道:「众爱卿请起。」
「谢主龙恩!」
底下众官纷纷起身,却仍是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丝毫不敢斗胆瞻仰圣颜。
「启禀皇上,传闻,北方凛州有一鴌烟楼,近十年来快速发展起来,仅仅一家妓院却经营得有声有色,声名甚至远播至邻近的莞州、伒州、榷州、珒州等等。臣近日接获密报,说是鴌烟楼并不只是一家妓院如此单纯,恐怕还额外经营了什么不得了的副业……」
只见一老臣面色凝重,以着事态严重的沉重口吻禀告着。
「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皇上眯起狭长凤眼,似笑非笑地说。
「恕臣斗胆直言,臣接获的密报说是鴌烟楼私底下经营了一巨大的地下情报网,专门买卖各式各样的情报,臣担心再这么下去,唯恐有些不肖之徒会和鴌烟楼勾结,进而图谋不轨、危害到陛下!」
「哦──」皇上仅是应了声,眼神深沉似是在思索什么事情,才又岂口:「爱卿大可放心,朕曾派人探查过鴌烟楼,并无任何可疑之处,还请爱卿尽管放下心中罣碍。」
「启禀皇上,臣──」
听见皇上这样四两拨千金,便打算这么草率带过,他心有不甘,打算再接再厉,却遭皇上龙袖一挥,才连忙噤了声。
「朕明白爱卿的顾虑,这件事朕自有打算。」
不打算再和那位老臣耗下去,皇上选择直接堵住他的口,不让他有再发言的机会。接着,皇上看了眼底下众臣,问道:「那么,还有哪位爱卿有要事相告?」
只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同垂首作揖,仅待龙帝圣言发落。
「既然如此,就退朝吧。」
******
换下了那套沉重华丽的龙袍,此刻他身着一袭浅紫色外衣,内里则是墨黑色作为衬底,腰带上了挂了条米黄色典雅佩环,原先盘起的发髻早已给鹅黄色发带替代,乌黑柔顺的长发轻柔地散落于浅紫色上,神秘中又带了点雅致幽美。
「雁青、雀紫,别忙了,来陪我聊聊天吧。」
他选择彻底忽视桌上那堆叠成山的奏摺,手托着下巴,姿态慵懒闲散地唤着自己身旁正埋首于繁琐公务的一男一女。而被指名的二人极有默契地一同放下手中的毛笔,由男子首先发难:「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就让我们来谈谈方才的事情吧。请问关于鴌烟楼,陛下有什么打算吗?」
「雁青,你好无趣啊……雀紫,你陪我聊聊天吧。」
就像是小孩子般的甜腻撒娇,他眯起眼笑得好不灿烂,虽说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女孩子气的动作有些矫作恶心,但这举止一套到他身上来,却只觉得可人怜爱,甚至令人兴起了欲好好怜惜疼爱的冲动,就好比说是现下的雀紫。
呜~~她最抵挡不了向她撒娇的陛下了~~
「……那,陛下想要聊什么呢?」
好想紧紧抱着陛下呀……啊那张脸这样笑起来真的好可爱……
眼见隔壁的雀紫已宣告阵亡,眼冒爱心以及早为陛下神魂颠倒的痴狂模样,雁青只是拧起眉头,语气冷淡地说出了饱含恐吓威胁的惊悚言论:「雀紫,既然你这么喜欢陪陛下聊天,那么,待会那些奏摺……想必你也很乐意陪陛下一起批阅吧。」
咿呀────!又来了又来了……雁青每次都这样破坏她的兴致啦!她要抗议!「雁青你真的很讨厌欸,陛下只是刚刚在早朝的时候太闷了嘛,我只是想要和陛下聊个天好帮他解闷,这样等一下在批阅奏摺的时候才会更有效率呀。」
雀紫不满地噘起小嘴,而一旁笑眯眯的皇上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两人争吵,却一点都没打算开口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好奇陛下有什么打算耶。」
雀紫眨了眨大大的杏眼,好奇地望向身旁的皇上,而后者仅带着那抹宜人温暖的浅笑,云淡风轻道:「嗯……就像朕方才说的,朕之前就派人去调查过了,没事的。」
「是~~吗~~可是陛下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耶──」
雀紫看起来虽小孩子气,但说到察言观色她可是不惶多让,尤其看了皇上这么多年了,虽然摸不透皇上太过深沉的心思,但这一点小异样她还是观察得出来的。只见皇上闻言,嘴角勾起的弧度似乎更加深了些。
「说嘛说嘛~~这样我和雁青也可以一起帮陛下的忙呀~~」
雀紫使尽了浑身解数,将装可爱发挥到最极致,可惜就是有人不买帐。
「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某人笑得一脸神秘。
「陛下好小气呀。」
她皱起脸,看起来活像颗肉包子。而一旁的雁青仅是沉默。
******
午后时分,金黄色的光芒照耀大地,花草树木彷佛都糁上了透亮晶粉,闪烁动人,叫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往那片青青草地靠近。他不由自主漾起了和煦笑靥,一步、一步朝着那位于宫廷最最毫不起眼的角落前进。
那里亦盖了座宅院,但无论外型、布置、装饰通通都是最为简陋单调的,一看便可推知此座宅院的主人相当不得人疼。但他却是撤走了所有侍卫,独留孑然一身,朝着宅院最深处走去。
幽幽凝望着这里的一切景物,他像是想透过这些事物看见什么、记忆什么、感受什么、重温什么……最后,他走到了房间门前的石阶下坐了下来,倚着身旁的石柱,想起了从前从前,那抹总是孤苦无依却一直很独立懂事的小小身影。
「令哥哥,我学会写字了呦!今天冷红姊姊教我的字,我都有学起来喔!」
还记得那天,他吩咐院里尚懂得一些经书的冷红去教他习字,当天下午他去看他的时候,他笑得好开心,活像颗小太阳般,向自己炫耀着。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的记忆犹新,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他没有忘,这些年下来,他都没有忘,只是把它埋在心里最深处。
他真的好喜欢他的笑容。
好喜欢抱着他的感觉。
好喜欢他依赖自己。
好喜欢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他两个人。
他都好喜欢。
「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你怎么可以先离开呢……」
他喃喃自语着,眼神惝恍迷离,虚幻而唯美沉醉。
「宇。」
第四章:看尽辉煌最深处(二)
「陛下果然又来轩昂院了。」
躲在暗处的雀紫一脸忧心的对着雁青说道,她眼里满是心痛的遥望着茕茕坐在石阶上的令,感觉一颗心被他那恬淡中藏着悲伤的笑容给揪得紧紧的。
「他只要有空都会来这。」
雁青的语气难得充满了无奈。他和雀紫已经辅佐令十多年了,自令登基的那一天,见到令的那一刻起,他和雀紫便在心底发誓,将永远守护他们至高无上的圣王,至死不渝。
而自从宇离开后,令的笑容便不复从前的真心。只要处理完公务,有空闲时间或是不顺心的时候,令总会来到轩昂院,坐在那石阶上坐一下午;有时章:里他们找不到人,也会发现令就睡在轩昂院里,从前宇的房间。
「陛下为什么就不把宇找回来呢?」
雀紫不解,令宁可自己一个人陷入无止尽的思念深渊,也不愿派人把宇带回宫中,那明明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难道,就只因为宇说过,他再也不想见到令吗?
「也许他在等,等宇有朝一日回到他身边。」
「你觉得……有可能吗?」
雁青闻言,只是勾起抹高深莫测的笑:「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你在卖什么关子嘛!你和陛下都一样,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雀紫万分不悦地瞥过头去,摆明不想再看见雁青那张碍眼的笑颜。
「……不是说好要安静的看吗?」
雁青提醒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远方,一道悦耳的声音随着风飘入他俩耳中:「要藏也不藏得隐密一点,就是喜欢我把你们给揪出来吗?」语末,一阵如铃铛般清脆的笑声随之响起。
两人叹了口气,才自草丛站起身,乖顺地走到令的面前,他俩一同蹲下身子,单膝跪地,必恭必敬地向令行礼:「雁青、雀紫参见陛下。」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令笑了笑,拍拍隔壁的空位,对他俩说:「一起坐下来吧。」
雁青和雀紫两人面面相觑,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走上前,分别于令的两旁坐下。见令没有再说话,踌躇了阵,雀紫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口:「如果陛下……有什么烦心的事,可以和我还有雁青说,我们都可以帮陛下分担的。」
另一旁的雁青虽然没有说话,脸上也写着同样的心情。
令看了眼他俩,迳自轻笑出声:「呵呵,你们两个就老爱为我操心……别摆出那副表情,我没事的。」
「既然……陛下都说没事了,那么是否可随在下一同回去批阅尚未处理完的奏摺呢?」
只见雁青笑得好不灿烂,以及一旁的雀紫,也同样挂着大大的笑容。
「呃!饶了朕吧~~」只见令苦着张脸,看来好不痛苦。
雁青和雀紫都知道,当令的自称从「我」改回「朕」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真正正复原了,也就可以重回他当今圣上的身分。
「所以……我们一起回去吧,陛下。」
对上两人认真坚决的眼神,令又是一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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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深,令让雁青和雀紫去歇息后,独自一人走到了醉尘院。他走进房间,将房门关上,不意外见到厅房里早有一人久候他的到来。
「真准时。」
令此时的眼神早歛去了下午的柔软思恋,冰冷阴沉地叫人不寒而栗,全身上下泛着幽森气息,嘴边更是带着抹寒冽残忍的微笑。
「很久没看陛下这么认真的样子了呢。」
那人仅是替令倒了杯茶,望着令的神情,不由得欣赏一笑。令接下了那人的殷勤献茶,啜饮一口,又将茶杯摆回桌上,淡问:「所以呢?事情现在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陛下可真心急,且容我一一陈述给陛下听吧。」邪佞一笑,那人自怀中拿出了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看来颇为俊秀,气宇不凡、文质彬彬,眼里的柔情是叫人看了都要情不自禁坠入其中。
「前一阵子,燕曾捎信说过,魑魅有一友人近日可能会南下去拜访他,但在那之后,魑魅意外受了重伤,逼得燕大老远赶往风府,把魑魅给接回了鴌烟楼。」
「意外受了重伤……你这么觉得?」
令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问向那人,而那人接着说道:「当然不了,所以我又派人私下去调查了这件事。似乎是魑魅与人不小心产生冲突,恰巧那人拥有一批武艺高超的帮手,魑魅为了要护住当时和他在一块的小鬼,这才挨了一刀。」
令闻言,不能自己地轻笑出声:「呵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燕把魑魅带回鴌烟楼,宇也跟着他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