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以前了。”阳弋摆摆手,“今晚的宴会你总跑不掉了吧?请帖已经派人送去了。可别再推脱什么繁忙了,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这不是清闲的在逛街吗?”
“早些时候已经见过请帖。”既然在这里撞见,暮云沙也清楚要再推脱显然已是不可能。阳弋请客的名义还是以他亲王的身份,本来这并无值得顾忌的地方,然而一旦考虑到他还是元老会的首席,那么这个面子就是不得不卖。暮云沙不喜欢这些应酬是真,不过既然在军中供职,官拜上将,有些场面却也是不得不应付的。
人,总不能时时刻刻都随心而欲。
“那就这么说定了。”阳弋也算准了暮云沙推脱不了,“对了,这位公子一起来吧,就当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说是赔罪,却完全看不出他对之前的无礼怀有什么歉意,反而将那当成了请人的理由。
暮云沙想也不想直接就打算替展陌荻拒绝,可拒绝的理由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又再次开口了。
“还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类似于阳弋这样的人,均有一种天赋,凡是各国政要、皇室成员、军事巨头等等重要人物,他们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有可能别的东西什么都不会,但在这一方面却是比谁都要熟悉。而在阳弋头脑中的名单里,绝对没有这么一号黑发黑眸的人物,如此特殊的容貌他定然不会记漏了才是。
“他是我的朋友,只是来白帝城游玩而已,元老阁下不会感兴趣的。”暮云沙语气还是一派温和,但那种明显的拒绝之意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他已经感兴趣了。阳弋哈哈大笑,“云沙对朋友还真是关怀备至啊。不愿介绍也罢,可是今晚的宴会一定要来,我从国内带了好酒,不来尝一下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让你也不得不来这种无聊的地方。”凝视黑发男人的容颜,暮云沙有些歉意。白日里,阳弋的话说到了那个份上,显然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展陌荻依然是淡漠到清浅的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晚宴虽然是以阳弋的名义举办,不过这里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国家,于是借用了白帝的王宫。哪怕是如此富丽堂皇的景象,也丝毫不能勾起展陌荻的注意。对这里的兴趣,远远比不上对街市上那家生意并不好的冷饮店的关注程度。
有侍从过来,低眉顺目的站在两人面前等着吩咐。室内外温差的关系,所有人进来时都会脱下保暖的披风斗篷,只着礼服入内。两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动作上又略有不同。
暮云沙是一贯的洒脱到行云流水的动作,脱下的披风交到侍从手里,即使是对一个下人,他的态度也是一样的随和自然。他人眼中的海军上将就是如此,依然让所有人目眩神迷心神俱醉。然而只有他自己了解此刻的漫不经心,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景致,只管凝望着黑发男人的一举一动,那般仔细,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了某些细节。
能够看到他眉头微微拧起的褶皱——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展陌荻感情浅淡到摒弃了全部的喜怒哀乐,然而暮云沙却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轻易看出了他的不快,那些微末的细节总是能进入他的眼,留在他的心。
看着他那双白皙剔透的手指解开了斗篷的扣子,然后,领角勾住了发带的一端,他却浑然未觉。只是轻轻一拉,束发的带子便已松脱,凌乱的黑发披散了满满一肩头。
俯身拾起随之掉落的黑色发带,暮云沙以指为梳,就在原地为他重新结发。展陌荻本不喜欢如此,只是对方温柔到近乎宠溺的表情让他无从拒绝。
在白帝王宫宴会厅的正门前,又是晚宴开始前的时段,收到请柬的宾客们正陆续到来,于是所有人都被发生在眼前的一幕惊骇到呆滞。那人还是暮云沙吗?那个从不与人直接肢体接触的海军上将暮云沙?
暮云沙的温文尔雅许多人都见过,但见得更多的却是他彬彬有礼之下的疏离,没有人能够想象,他会有和别人如此亲近的一天。进到前厅的宾客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的同时都怀疑自己根本认错了人。
本来还算热闹的大厅陷入了凝滞的安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暮云沙的动作上,连呼吸声都努力压制,明明亲眼所见却依然不可置信。就这般有些呆愣的看着暮云沙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漆黑的发丝中来回穿梭,动作雅致、灵巧而满布柔情。
接着看见的便是那些发丝的主人。漆黑如墨的发,深邃如夜的瞳。世上,怎会有人生的如此……魅惑?明明是拒绝的颜色,然而在他的身上竟然是那般纯粹,引人想要就此掉进那种极致的色彩之中,永不出来。
惑人的感觉是这般强烈,以至很多人都忽略了那个男人本身竟然是淡漠到不容他人介入的存在。
第五十四章:游戏
“两位终于来了,让我等得可真辛苦!”强行邀请暮云沙、展陌荻参加晚宴的正主儿出现了,阳弋更换了一身比白日里更加繁复华丽的礼服,孔雀蓝的长袍在他身上竟然显得意外的合适。
陪同阳弋一起出席的是白帝国的二皇子,白珂。晚宴的召开地点虽然是在白帝皇宫,但毕竟召开的名义是别国亲王。如果阳弋是以元老会首席的身份站在这里,那也就罢了,而他此时代表的是他国皇室,白帝之王白天翼就着实不方便出现了。
看到暮云沙的时候,皇子白珂微有诧异,很少在这种场合见到这位海军上将。许是天生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若非万不得已暮云沙是绝对不会出席所谓晚宴、游园会等场合的。
在短暂的意外后,白珂的惊诧变成了惊艳,站在暮云沙身侧的男人——世上怎会有这般的容貌?散乱的黑发在方才已被系好,符合宫廷礼仪的发式得体而内敛,只是那特殊的色彩呈现出的莹润光泽,是如何低调也遮掩不住的致命吸引力。发下的一双眼,仿佛品质最好的黑曜石镂刻而成,明明本该是神采熠熠的瞳眸,此刻展现出的却是彻骨的冷漠,甚至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明明他人就在这里,却又似乎难以触及。
“阳弋阁下、白珂皇子,晚上好。”暮云沙只是轻轻一颌首,如果出现在他人身上绝对是无礼至极的举动,而他做起来却是再自然恰当不过。
比起暮云沙的这种完全称不上完整的礼节来,展陌荻甚至连见礼的打算都没有。他看都不曾看对面两人一眼,即使他们完全可以称得上位高权重,特别是阳弋,他的面子就算是暮云沙也不得不卖。可是展陌荻依然我行我素的将自己隔离在这场可笑的寒暄之外,不仅没有什么值得他顾虑的东西,就算是普通人人皆有之的好奇心,在他身上也同样寥寥无几。
白珂再次感到意外,简直想不通这个外貌奇异却俊雅的男人,他身上那种在自己看来已经可以称之为倨傲的态度究竟从何而来?难得,他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依凭吗?
然而,白珂所不了解的是,展陌荻那般作为仅是天生性格所致而已。
比起有关态度而起的疑惑,白珂更加没想到的是阳弋对此的反应。那个高高在上,从来容不得他人践踏权威的元老会首席,阳翟的亲王,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的迹象。
不仅没有不悦,阳弋的表情简直称得上喜悦,“不要傻站在门口了,就快正式开始了,我们进去吧。”语毕,也不再理会等在周围想要来打招呼的其他宾客,只管招呼暮云沙、展陌荻两人进了宴会大厅。
场内,在悠扬的乐曲环绕中,本是一派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在一行人进入之时,交谈的宾客有短暂的停滞,怀有各种意义的目光向此集中过来,或仰慕,或嫉妒,或面带善意,或心怀鬼胎。就连音乐的节奏都似乎有了片刻的错乱,明显的遗漏了某个节拍。
就连端酒来的侍者都有明显的紧张,盘中的酒液中涟漪轻晃。垂眼盯着脚下三尺之内的地板,身前的四个男人他谁也不敢看,当然了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就此去直视。
“呵呵,快来。”阳弋招呼,自己先从托盘里端起一杯,“这些酒就是我白天提过的从阳翟带来的佳酿,都来尝尝看怎么样。”
白珂今日的主要任务就是陪同阳弋,他自然不加婉拒端起自己的那一杯。
暮云沙在端杯之前,侧过身子问了旁边人一声,“可以吗?”这个时候拒绝本是相当不礼貌,不过他还是依然以他的意愿为准,只要他有丁点儿的不愿意,他就不会强迫他去喝下这杯酒。
展陌荻眼神不变,没有喜怒情绪的说了三个字,“无所谓。”也不等暮云沙帮忙,自己也端起一只酒杯。
对于他的举动,暮云沙哑然失笑,却只是宠溺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多说。
只不过阳弋的神情却变得玩味起来——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亲昵啊。正打算借题发挥,有随从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阳弋没别的选择,只好告别其他三人向主持台走去。时间到了,他作为宴会举办者,当然需要上前致辞一番。
本来以为是千篇一律缺乏新意的致辞,暮云沙也并没有考虑太多,只等阳弋致辞后从台上下来,便可以向他告辞离去。反正他们也已经露过面,对阳弋的“邀请”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今天我们不讲那些俗套的话。”阳弋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顿时引起了场上很多疑惑的惊叹声,得到了预想的效果,他才继续下去,“本王此来白帝,本就是为了游玩散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王也给今夜参加晚宴的各位带来了个让大家开心的小游戏。”
听说有游戏,而且是开心的那种,众宾客纷纷抛掉了先前的矜持,神情变得期待和兴奋起来。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而且已经开始了!”阳弋向台下一示意,立刻有等候多时的侍者端上了酒杯,应该就是他和其他三人一起刚进场时端的那杯酒。“我想各位手里都拿到今晚的开场酒了,这就是我们游戏的小道具。”
“当然了,如果有人贪杯已经将第一杯酒喝掉而找不到自己的杯子的话,那么我只能抱歉的告诉他今晚的游戏不能参加了。不过,他应该也不吃亏才是,毕竟他比别人多喝了一杯美酒。”阳弋故作幽默的道,当然也有人给了他十足的面子,适时笑了起来。
“下面,本王开始介绍游戏的玩法。”阳弋举高了自己的酒杯,为了让全场都能看见。“很多细心的宾客应该已经发现了,今天的酒杯和往常的不同,在杯脚上我事先命人系上了各色的丝带。先声明一点,同一种颜色的丝带只有两条。今晚,本王就扮一回临时月老,利用丝带给大家牵缘。下面游戏正式开始,大家可以去寻找拥有和自己同色丝带的人,至于找到后,两位如何度过这个良宵,是彻夜长谈,饮酒论剑,或者是花前月下……那些,本王就不多加干涉了。”
“哈哈,不愧是阳弋亲王,果然是个不错的点子!”
“阳弋亲王,你可要给我牵来一个美人才行啊!”
“草绿,哪位拿着草绿色的丝带啊?”
……
宾客们渐渐放纵起来。原本,这类晚宴很大程度上参加者都是冲着一场风花雪月而来,只不过一直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程度罢了。如此被公开化成为一种“游戏”,还是头一遭的事情。因为是在阳弋的主持下,所有人的胆子就更大起来。反正到了事后如果有人问起,只要回答一句那么做只是给亲王殿下面子而已嘛。
同时,阳弋也的确狡猾,他也说的很清楚,这只是一种新奇的让大家认识的方法而已,并不是说就要让大家做什么。就算事情真的出阁了,他也一样没有什么责任。
阳弋手指一扯,拉下了自己酒杯上的那条丝带。“那么,就预祝各位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本王也要去找那位‘有缘人’了。”预先系上的丝带本来是很纤细的那种,在较远的距离下,除了少数目力极佳的人,一时间还真的看不清阳弋那条丝带的颜色。
暮云沙嘴角一勾,给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表情,直视这个表情的白珂二皇子心头一凉,而下面一句话则是让他彻底魂不附体,“这是一出不错的戏码,连二皇子你都是这出戏的演员。”
第五十五章:酒杯
看着脸色变得极差的白珂,暮云沙并没有心软的感觉,今晚的这场游戏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之前端酒的时候,你的行动已经是相当不自然了,明明盘中还有三杯酒,你却选了离自己距离最远的那一杯。”
事实上一开始暮云沙就注意到了杯脚上被动的手脚,只是他将这当成了宫廷中新近时兴起的无聊习俗,也就没有多想。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端来的四杯酒上分别系着两金两银的丝带。阳弋自己端了杯金色的走,迟他一步的白珂毫不犹豫的选了距离最远的系有银色丝带的酒杯。
“白珂,你那么做,是为了让荻拿到与阳弋相对的金色酒杯。”暮云沙的语调还是惯有的平和自然,旁人看他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他说出的是如此犀利的内容。语气中的杀意只有白珂能感觉到。
“可是,当时还剩下两只酒杯,这位公子也有可能拿到银色的不是吗?”白珂还想强自狡辩什么。
“或许我该这样说,阳弋的计划本就不是针对荻一个人。就算是我拿到金色的杯子,他也一样阴谋得逞。”若阳弋的心里没有那些龌龊的想法,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编造些无关紧要的理由邀请他。
白珂认输了,他不得不认输,在什么都被洞悉了的时候,只有将事情和盘托出才是明智的选择。“暮上将,请你相信,我并不是阳弋亲王的同谋。在来之前他的确拜托过我没错,不过他只是让我选一杯系有银色丝带的酒杯而已。理由他并没有说,他的打算我也是此刻才知道。不管怎么说,父王命我陪同他,只是选一只酒杯而已的小小要求,我没有理由去拒绝吧?”
这番话也算是合情合理,而从白珂的神情上暮云沙也判断出来他应该没有说谎才是。不过,白珂的诚实与否显然已经不重要,看着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的阳弋,暮云沙一双银眸危险的眯起。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下这场麻烦。
一霎那,暮云沙身上的迸发而出的杀气让白珂彻底明白今天的问题真的大了。以他那种深不可测的实力,别说是阳弋一人,就是全场的人加起来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这可恶的阳弋,平时任性妄为也就算了,怎么偏偏今天把主意打到了这位黑发公子的头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暮云沙对他的严密保护吧?阳弋是疯了还是怎么了,竟然明知故犯!
“那个,暮上将——”白珂绞尽脑汁想着说辞,“也许,阳弋亲王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玩笑?这话连白珂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别人,暮云沙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讥诮,这让白珂更是焦虑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自欺欺人。”白珂不得不做出妥协。他是白帝的二皇子没有错,名义上的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不过也仅是如此。除了生在皇室以外他什么也不是,比起手中握有实权的暮云沙他更是算不得什么。只是,就算他再平庸,他也明白今晚这场荒唐的游戏如果再放任发展下去,一定会引发他无力承担的结果。
不,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二皇子,就算是他的父皇白天翼站在这里,也一样束手无策。
暮云沙是白帝国的人没错,但海军毕竟不是白帝国一家的私有物品,在海军中身处权力中枢的暮云沙,很大程度上并不受白帝国的约束。而阳弋,白帝国就更加管不着了,无论是他的哪个身份,都不是白帝可以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