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若说极京岛土地的每一寸都被血液染透,恐怕也没人不信。
今年冬季的这一场大战,无数人已经将生死交付于此,甚至都放弃了生还的打算。焰皇意孤行与上将暮云沙,两人都是各自阵
营的天才人物,真到了对决的这一天,不论他们是不是有意,势必会拉上无数惨死的冤魂。
当听到停战的命令后,所有人心中只有三个字“不可能”。好在,随后的解释下达的比较及时,双方这才陆续罢了手。彼此望
着一分钟前的对手,心里再也提不起丝毫杀戮的兴趣,全部心思都转移到战后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在家乡等待的,还有老夫、
慈母、兄弟、姊妹、朋友,和,她或者他。
原来这一战,竟然是由阳弋元老和海盗狼战为了一己私利,共同谋划出的结果。再也没有抛头颅洒热血的理由,在经历一场前
前后后足有月余的艰苦战争后,参战各方终于彻底罢兵。
活下来的,无论是海盗还是士兵,无一不在庆幸着自己居然能留下一条命回去见等在家乡的那个人。同时,在庆幸之余,所有
人又在感恩,向那位以一己之力调查出这场阴谋并得到确切证据的身份神秘的展公子,致以深深的谢意。
然后,众人便开始猜测展公子的真实身份。本来,展陌荻出身奴隶的事情也不算是秘密,知道的人还是不少。但到了被如此推
崇景仰的时候,这个身份显然是不合适了,同时解救了海盗海军双方危机的人物怎么能是奴隶呢?于是众人,自发的,充满想
象力的为展陌荻设计了各种各样的身份。
海盗这边说,其实展公子是焰皇的拜把兄弟,是涅普顿号不为人知的秘密副船长;而海军那边觉得这种说法会让宿敌占尽荣耀
,于是新的说法又出来了。这一回展公子成了暮云沙的同窗好友,在幼年时就一起在前元帅范公佐的指导下学习剑术,后来一
同进了军校,一起参军,总之友谊是地久天长万古长青。
对于这些与事实越来越脱节的杜撰,当事人三者都充耳不闻。既是传闻,总有会消退的一天,便随他们去吧。反正大家都是为
了停战为了能捡回一条命而庆幸着,也没有必要扫了这份兴致。
“轩墨,你没有必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没法到岛上去,各方人马频频向他敬礼,展陌荻觉得受之有愧。同时,想到自己在
岛上乱晃会影响到战后的修缮工作,展陌荻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便干脆留在房间里哪也不去。
毕竟经历了长时间的战争,岛上的残垣断壁也是必然的结果。被毁了大半的弄潮居显然是不能再住了,而千帆阁的主楼也破坏
严重,只有副楼看上去还相对完好。经过一番整理,暂时的吃住地点就都挤在这里。
所以也难怪寡言的展陌荻会主动说了上面的话,他不过是从临时的卧房走到临时的饭厅,全程加起也只是三分钟的路程。可是
轩墨却等在卧房门口,等他出来后就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我为何要跟着,理由展公子应该知道。”轩墨的态度丝毫不见妥协。说话间,已经到了饭厅门口。轩墨不进去,却也不离开
,只在门口守着。
“……”展陌荻无语应答,也就不再劝。迈步进了饭厅,厅内的情景让他一阵哑然失笑。
一张长桌上,晚餐的菜已经上了七七八八,丰盛的程度显示出岛上的厨师一定使出了浑身解数。与菜色的热闹相比起来,先到
的两个男人简直冷漠的可以将空气冻结出冰渣。意孤行和暮云沙,在长桌两端各据一方,之前肯定没有交谈过。好在现在的极
京岛上找不到更大的长桌,要不两人只怕坐的更远了。
叫他们一起吃饭,看来这个主意还是太唐突了一点。展陌荻暗自摇头,慢慢走进。
“荻。”暮云沙先站了起来,迎上前接过了他脱下的毛料外套。“怎么今天想到一起吃晚饭了?”
“事情结束也过了十多天,你们两人的善后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今天,就权当……庆祝吧。”对于庆祝这个词,展陌荻也觉
得不妥,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其他合适的表达,也就凑合着轻轻说了出来。
另外两人自然流露出的亲昵,意孤行不可能感到爽快。冷冷哼了一声,也上前去,外套在暮云沙的手里,他没有可接手的东西
,于是脸色更加难看,“快坐下,吃饭。要不凉了。”
一番小小的风波后,三人终于入了席。意孤行与暮云沙分别在展陌荻两侧坐下,这一回倒没有再起什么争执,各自照顾了他的
所需,杯盘盏碟,一一放好。各自心中难免有着不快,可也都忍下了。只是不明白展陌荻如此做的用意,虽然已经停战,可两
人宿敌的身份并没有改变,加之共同恋慕着同一个男人,想要就此握手言和显然有些勉强。
原本在战事结束后,暮云沙就打算班师回海军总部,却因为展陌荻的一句挽留继续滞留下来。因为住在极京岛上还是有着诸多
不便,于是都回到自己的旗舰上休息。
善后事宜也是庞杂而繁复的工作,两人都有些忙碌。只是,在偶尔的空暇中,总能看到展陌荻的影子。或许倒上一杯热茶,或
许捡起因为忙碌而掉落地上的一页文件。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在偶然的一抬眼中,却总能看到他就在自己的视线所及。或许没
有带笑,却依然是包容的眼神。
到了夜晚,展陌荻不会忘记暮云沙有着互道晚安的习惯。然后,他会去意孤行那里替他更换伤药。或许平淡的时光反而更易流
逝,转眼,十多天就这么过去。
想来,展陌荻也明白如果让两人面对面,会产生难以调和的尴尬,所以也不会提出三人共处的要求。所以今日同时邀请两人一
起用晚餐,弄得意孤行和暮云沙都万分惊讶。可不管是谁都不愿错过有些难得的和展陌荻共餐的机会,于是也不管心里到底有
几多不爽快,同时都来了。
席间,展陌荻的表现更是有些反常,不仅在桌上安排了酒水,还不断的替另外两人各自布上一些他们喜欢的菜色。既然他有着
难得一见的兴致,意孤行和暮云沙当然也不愿推却,轮流着与他碰杯。几次推杯换盏之后,展陌荻已经连续喝下了十多杯烈酒
,有些薄醉了。
趁着这点空隙,意孤行与暮云沙对视了一眼。不管是不是能真的容忍对方的存在,但两人到底有一点是彻底的一致——对男人
的在乎程度上。然后,他们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极度的不安。
今日的展陌荻着实太反常了。
“荻,多饮伤身,今天就不喝了吧?”暮云沙软言相劝,想从他手里取走酒杯。
展陌荻任由对方取走杯子,既不生气也不着恼,轻轻应了声。“好,不喝了。我们吃菜。”
后面的过程不得不说有些怪异,看上去似乎只有展陌荻一人在享受着。而另外两人,已经忘了互相共处一室的不快,满腔剩下
的只有浓重的忧虑。就算是难得享受到展陌荻的服务,可那些菜肴吃在嘴里还是有些食不知味。
终于,展陌荻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饮酒的关系有些脚步不稳。拒绝了两人的扶持朝门口行了两步,蓦的开口扔下一句有些
莫名的话,“时间到了。”
意孤行、暮云沙面面相觑,都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好将注意重新放回摇摇晃晃的身躯之上,都想着让他独自行走不是办
法,还是将他送回卧室的好。
变故有时比想法更快。黑发男人还没能走到门口,忽然全身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一样,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之中,直直的向着后
方栽倒下来。
两条人影都很快,分不出先后,意孤行和暮云沙各自伸出手臂在黑发男人摔倒之前接住了他。几乎是同时,一直侯在门外寸步
不离的轩墨也冲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表情凝重的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纳入了展陌荻的口中。
那看上去不假思索的动作,以及丹药放置的地方,似乎轩墨为了这一刻的来临已经做了多时的准备。
第一百零七章:追溯
时间往十八天之前倒转追溯。
“游戏结束,我可以带走这几件东西了。”展陌荻起身告辞,拿起放在一旁的秘密协议以及两份名册。阳弋还算是守信,这两
件东西自打拿出以后,就搁置在随手可以取得的地方,似乎是只要满足条件就可以随时取走,他绝不会再横加干涉一般。
眼看展陌荻已经走到了门口,阳弋忽然出声,“展公子,请留步。”
果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展陌荻也不惊讶也不着恼,就此停步回望,“还有事?”倒不是说他心机深沉已经可以比过阳弋这
种老狐狸,不过是只要稍微了解阳弋的为人,就会明白事情不会简单到只凭一个游戏就可以判定。手上的三件东西无一不是事
关重大,就算他可以毫不在乎的出卖同伴,不过考虑到这些东西流落在外势必会损伤他的实力,阳弋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是关心展公子身体状况,担心你怕是无力带走这三件东西了。”阳弋说的轻巧,玩味之中满是幸
灾乐祸的口吻。
展陌荻不为所动,他今日既然来了,不管对方设了什么圈套什么陷阱等着他,所要取走的东西他就一定会取走。
“展公子还要隐瞒吗?已中剧毒的身子别说是走动了,恐怕仅仅是这般站立,五脏六腑都绞痛无比吧,更何况那还是三大剧毒
中最磨人的‘附骨’。若是常人,只怕早已昏厥过去了。展公子能从第一杯酒坚持到现在,算算也有小半天的时光,我还真是
佩服。”
虽然是在和展陌荻说话,阳弋的目光看向的却是对面的座椅。一张铺有上好锦缎的座椅上,留下了斑驳的汗渍。本来是寒冷的
天气,这间书房中虽然燃着红泥暖炉,但阳弋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暖炉的温度刚刚适宜,不至于让人大汗淋漓,怕是只有极
度的痛苦才能让人止不住身上的冷汗吧。
展陌荻同时也在看那张椅子,早知道一定瞒不过去,“附骨”的滋味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忍耐。说是剧痛,简直是小瞧了
这奇异的毒药。除了五脏六腑翻搅的疼痛以外,真正让人不堪忍受的是克制不住的奇痒。酸痒的感觉附着在每一根骨头之上,
恰如其名,如千万只蚂蚁爬过的感觉在很多地方都见过这种形容,但只有真正经历了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很好,不,应该说是很不好才对,才第一杯酒就选中了附骨。正如阳弋之前说过的,如果喝了这一杯,第
一时间就能知道。顺着滑下喉咙的醇厚酒液,展陌荻只觉得被一柄尖刀活生生的划破了食道,而那尖锐一直持续到胃中,也不
见消停。
所以,那张椅子上除了汗水浸透的痕迹外,椅脚处还有一溜血迹。展陌荻不认为凭自己的耐力可以持续到游戏结束,进门时轩
墨悄悄塞进他手中的小小匕首此刻倒是起了作用,不着痕迹的将刀刃刺入了大腿,到底还是担心被阳弋看出端倪,这一刀不敢
刺的太深。所以那滴溅的鲜血也并不多,加上刻意掩藏,从阳弋所坐方向倒自始自终没有看见。
“中了附骨是我自己的事,规则说的清楚,只要游戏结束,我就可以拿走这些东西。”
的确,规则没有说中了毒就不能拿走协议。九只杯中就有两只被下毒,不管怎么看,中毒的概率都太大了些。所以,这不仅是
一场运气的赌博,同时还是毅力的考量。只不过,像展陌荻这样能坚持到最后的,阳弋在过去的经验中倒是从来没有见过。
“已经完成的游戏,规则之类也失去了效用。”阳弋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鹜,“展公子,你如今真有力气离开?或者说,我会放
任你离开?”如果说当初在白帝他是赞叹他的外貌,那么今天蛊惑他的就多了别的理由。和暮云沙之间的协议,他也已经遵守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的东西。再说,陷入极京岛战事的暮云沙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很大的问题,到时,所谓的协议将
再也没有制约的力量。
“我有附骨的解药,何不考虑留下来?现在解毒还来得及。”
展陌荻懒得理会,如果要考虑解毒的事情,他就不会让自己喝下毒药。他不是心意三两的人,就算是附骨的折磨,也不能改变
。与阳弋这种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转身继续脚步。
“慢着!”阳弋腾的起身,绕过碍事的桌椅,就此追来。
听见桌椅移动的声音,展陌荻不加理会,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拦阻在此。忽然,预计之中的声音终于响起——阳弋重重的摔
在地上。
异常费力的撑起上半截身子,阳弋喘着粗气嘶问出声,“怎么回事?你在酒里动了什么手脚?”有些惊恐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十指的指尖明显的泛起了殷红的颜色,就像有血滴马上要沁出一般,怎么看也是中毒的症状。然而怎么也想不通,“附骨”已
被展陌荻饮下,而剩下的一杯“梦断”,就算不慎被自己选中了,事先服过解药的他也不该有什么事情才对。
“你中了‘彼岸’。”从来不会在言语上多费功夫的展陌荻用了最简单的解释方式,从怀中取出那只精致的莹白瓷瓶,放置在
阳弋面前。就此他也算完成了当初对轩墨的承诺——如果到了真的必须使用“彼岸”的那一天,我一定是真正想明白了的。
彼岸?他身上竟然有除了附骨和梦断以外的第三种奇毒?不,也不对啊,如果真是彼岸,以那种药物的特性,中者立死,他不
是早该一命呜呼了吗?怎么这会儿还能开口说话?再说,明明有九只酒杯,就算他再如何动手脚,也不能保证他就一定会选中
兑有彼岸的那一只。
阳弋的生性多疑,当然不会就这么相信他的话。展陌荻看他一眼,慢慢说了一句话,“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你百分之百喝下彼岸
,阳弋阁下,你可想到了?”
第一百零八章:忘生
展陌荻从来不会尊称别人,这一声“阁下”真是无比讥诮和刺耳。阳弋立刻想到了所谓的办法,其实,就算不仔细去想这也该
是人人都知晓的办法,只是知晓归知晓,却没有人会使用。
“展陌荻,你是个疯子!”阳弋已经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竟然,竟然在所有酒杯里都下了毒!如此,果然可以保证让他喝下
彼岸。不过比起他来,只怕他本人更加难受吧?附骨和彼岸的共同摧残下,阳弋相信,展陌荻不用走出大门,已经是一具死尸
了。
接受了对方恶毒的目光以及其中无限的诅咒,展陌荻毫不在意。若是在意,他一开始也便不会那么做了。身上携带的彼岸分量
不多,轩墨也早就告知过,那只是一人左右的分量。
趁着阳弋回避,他一人摆酒的时刻,异常小心的将那色泽透明却可致命的液体兑入了所有的酒杯。如此不论阳弋选中了哪一只
,都免不了会喝下三分之一的剂量。早就料到了阳弋会事先自备解药,因此只靠附骨和梦断是万万不可能的,也是绝对不公平
的。这三分之一的彼岸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展陌荻不是医生,当然也判断不出,不过这也是他在短短时间之内所能采取的最稳
妥的办法。
至于自己也会饮下的三分之一,却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如果非得要斟酌,那也是此行需要付出的代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