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江湖系列之无耻之徒）上——朱大

少年思索片刻，又点了点头。

“天下第一高手萧剑天竟然还活着？”

“你错了。”少年摇摇头，他忽然出手，快剑无影，从湛流眼前划过，湛流轻轻一避，躲过他的剑锋，没来得及问，却看见少年微微的苦笑，“我是萧剑天，但已经不是天下第一高手。没有人可以躲过从前萧剑天的一剑，我花了五年才适应这个身体。”

湛流沉默，他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纵然从前的记忆如此辉煌，换了个身体，也就等同于换了个人生，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萧剑天了。

“我现在姓萧，单名一个凡字。”

萧凡，归于平凡的凡。

湛流再次沉默，良久，“你后悔么？”

“后悔？”萧凡挑眉。

“你可知，在你死后不久，柳点尘也失踪了。”

“柳点尘？谁？”萧凡明显愣住。

湛流推了推他，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少装了，江湖上都传遍了，说你爱上了江湖第一美女柳点尘，只是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俩都不应该走在一起，因为她江湖第一势力天下堡的人，当年的天下堡堡主柳君天在向你挑战时死在了你的剑下，而现在同样为了一个第一，她的哥哥也要向你挑战，你们纵然相爱，却无法相守……”湛流滔滔不绝添油加醋的把这个堪比武侠版《梁祝》的故事说完，末了，意犹未尽的总结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泫兮，不我信兮。”

意思是，可叹你我如今散落天涯，天各一方，从前你我的情爱誓言也只能化为烟花，化为乌有了。

在湛流口若悬河的时候，萧凡默默的起身，将地上几头已经呜呼哀哉的大狼剥皮剃肉，又非常自觉的将柴火聚成一堆用打火石点燃了，听到湛流的最后一句感慨，他不由的停下来，皱了皱眉，半晌，茫然道，“原来那个女人是柳点尘？”

“咳，”湛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认识她？”

“恩……我记得当年她好像是说过要嫁给我，可我没记住她的脸……”他一边烤肉，一边认真的思索着，“那个时候，我正准备去和天下堡现任堡主柳莫言比武，结果那个女人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我想我又不认识她，就让她赶紧离开，没想到她突然好像发疯了一样冲上来刺了我一刀，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原来她是柳莫言的妹妹，难怪了。”

“你……你居然不认识柳点尘……”湛流的下巴掉下，“拜托，你是萧剑天哎，好多次武林大会她都有出席的好不好？你怎么可能不认识？”等等，没记住脸？他蓦然想到早上那个‘要命’的玩笑。“喂，该不会你……根本记不住人脸吧？”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江湖人都崇拜天下第一高手萧剑天，不仅因为他的武功高，更因为他的高傲，他的不可亲近，他没有朋友，没有人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触手不可及的。

所以，萧剑天是江湖上的传说。

结果……搞了半天，传说中的萧剑天，他不和人亲近的原因，不是因为高傲，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是记性太差？！

哗啦啦啦……

一瞬间，湛流只觉得天下第一高手的形象在他心中默默的粉碎了……粉碎了……

04.湛流的轻功

“我记得她冲上来抱住我的时候，身上也有一股香味。”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凡将一块烤的嫩黄嫩黄的狼肉塞到湛流手里，慢慢说道。

“香？是什么样的香味？”湛流一听便感兴趣，忍不住追问。

“我说不上来，反正和你今天用的那种不同，更浓些，也更恶心些。我当时闻到时就感觉头昏。”

“废话，我用的可是十里弑魄，毒性之强……”他蓦然想到什么，连忙将塞进嘴里的烤肉呸呸呸的吐了出来，“这是什么？”

“狼肉啊。”萧凡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它们可是被我毒死的，你居然用它来烤肉？！”湛流怒吼。

“你不是给我吃了解药么？”

“解药，解药……靠！”湛流额角的青筋暴起，一把抓住萧凡的领子，咆哮，“十里弑魄哪有什么解药？我给你吃的可是珍贵无比可解百毒的银霜啶，就几颗而已，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下来的时候拼命屏息……”

“哦，那你还是赶紧吃一颗的好，那狼肉刚才你还是送进嘴里了……”萧凡拍怕他的手，无限怜悯的说道。

他好想一巴掌拍死他，可惜他拍不死！早知道当初那降龙掌拈花决擒龙手什么的随便学一样也好啊！！湛流泪流满面无语问苍天……深呼吸后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装着银霜啶的宝贝瓷瓶。

“银霜啶啊……我当初要是认识你就好了。”萧凡无限感慨的又加了一句。

“啪！”湛流捏碎了手中的瓶子。

泄愤似的足足吃完了一整头狼，反正都浪费一颗宝贵的药了，不吃个够本怎么行，再加上他确实是劳累过度体虚力竭，从被落花楼的人穷追不舍开始，他压根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除了一个秋月大娘送来的包子和后来灌了一肚子的水。

不过……这狼肉还真他妈的难吃。

萧凡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一边作呕一边拼命往肚子里塞狼肉的湛流，半晌，轻轻咳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湛流直觉反应是按住刚刚收好的银霜啶。

萧凡额角一抽，“黄昏日暮，此时恰是摘灵犀果的最佳时机。”

“灵犀果？”湛流此时才蓦然想起当时萧凡好像是说过，这里是清空岭，那些狼就是负责守护灵犀果的异兽。只是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问，现在见他提起，忙问道，“什么是灵犀果？”

“我也只是听孙大叔说过而已，灵犀果是天地孕育的一种奇果，需要极其特殊的环境和条件才能开花结果，果实在烈日照射下会蜷于叶下，极难找寻，只在日落时分会离开树叶，吸取天地精华，一旦日落月升，又会重新躲起——这可是天地至宝，据说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灵犀果就可以吊住你的命。只是平常有异兽看守，加之我们没有特殊需要，也就没有撷取，今日机会难得，又岂可轻易错过？”

湛流听得眼前一亮，有宝不取，非我辈之原则啊，刚好可以弥补自己损失了两颗银霜啶的巨大伤痛，当下像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示意他立刻带路。

灵犀果树长在岭顶之上，更确切的说，它是斜长在直削的崖壁的夹缝之中，这里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之崖高险峻，谷底瘴气十足，跌下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就算是湛流这样的轻功，在这里也显得底气不足。

萧凡本以为只是爬爬树的事情，见到眼前这可怖场景，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犹豫起来，“灵犀果虽是天下异果，但我们也并不是非它不可，似乎不值得冒这个险。”

湛流略感讶异的看了萧凡一眼，忽而一笑，手搭住他的肩膀，“哎呀，你这是担心我……的轻功？”

他故意大喘气，看到萧凡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不由暗爽，拍拍他道，“放心吧，就这悬崖还难不倒我的。”

萧凡白他一眼，“我看你的轻功就经常不济。”

比如那次被落花楼追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突然从半空中掉下来，差点被人踏成肉饼。

又比如今天和他比武的时候，某位轻功高手突然脚一软，躲闪不及，被他一脚踹飞的。

这下轮到湛流尴尬了，他勉强咳了一声，“意外，那些都是意外。这次吃饱喝足，真气饱满，肯定不会了。”

见萧凡还想说什么，他拉住他，微笑，“高手，偶尔也学着相信我啊。”

“信你？”萧凡哼了一声，本来想说老子信神信鬼也不信你，但不知为什么，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反而沉默了下来。

其实就算湛流从这里掉下去了，他顶多难过一天，睡一觉醒来，关于湛某某的记忆大概也就定格消失了，顶多记得昨天自己和某个忘了姓名的人杀了几头狼，然后去摘灵犀果的时候，那个人掉了下去，下次如果想起来或者路过的话可以去崖底替他收收尸。

所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只是想到那个在最危险的时候从树上飘下来，笑眯眯的将珍贵药物塞进他嘴里的人，心里却忍不住叹息。

萧剑天一生都没有朋友。

难道萧凡还要重复那条老路么？

“你……”他慢慢吸了口气，忽而抬头，重色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湛流，一字一句的说道，“好，如果你掉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也一定会记住替你收尸的，我发誓。”

……

湛流黑线！虽然他的表情很认真，非常的严肃认真，但怎么他听起来这么像是在咒自己呢？

没有再多说什么，湛流运起真气，足尖一点，平空踏起，在半空中将云步仙踪运到了极致，如一只飞翔的大鸟，以箭速直掠向崖壁，在脚碰到崖壁的同时，他将下降之势缓了一缓，竟然踏着一片随风飘起的绿叶旋了个身，一跃跃到了树上。

整个过程快速无比又惊险无比，湛流的动作飘逸洒脱，唯美如谪仙，却统统都是赌命的招式，只要稍微有一些些差池，现在的湛流就不是如‘谪仙’而是真的成仙了。也是在这一刻，萧凡真正的了解，湛流的轻功高到何种程度。

小心翼翼的将灵犀果用帕子摘下，藏于怀中，湛流冲萧凡点了点头，刚想上去，在侧头的瞬间，他忽然‘咦’了一声，下面的场景让他吃惊，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脚下一顿，没有多少迟疑，忽然就这样飞着跳了下去。

萧凡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在他看来，就是摘到灵犀果的湛流突然中邪了，明明可以上来的他忽然脑子一抽，直接跳崖了。

“湛流？！”他吼了一声冲到崖边，想要看清楚些，却发现眼前一片岚气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湛流……就这样死了？

萧凡足足楞了几分钟，那几分钟里他想了很多事情，想的最多的就是刚才自己说的话：如果你掉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也一定会记住替你收尸的。

一语成谶。

所以现在他应该回去立刻拿纸笔将这件重要事项给记下来么？

他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用力握紧成拳，从牙缝里磨出字来，“开什么玩笑，姓湛的，就说信神信鬼也不该信你的，什么破轻功，根本就没半点用！”

“我的轻功哪里招你了？”身后忽然传来不满的男声，萧凡豁然转身，看见湛流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瞪他。

“你……”他的心情经过大起大落一时间有些适应障碍，明明已经掉到崖底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而他没有经过大脑过滤直接将那个念头给说出来了，“你是因为下去了心里不安所以决定把灵犀果先交给我再去投胎么？”

……

湛流满头黑线，再一次痛恨自己当年怎么一时糊涂没学点什么惊世骇俗的剑法掌法之类的，他想拍死他，真想拍死他！

“你是说，你是通过密道上来的？”听湛流说完他下去后的经过，萧凡不由惊讶的问道。

“恩，是啊，密道，”湛流点点头，“我刚才在树上，一低头竟然看见离树不远的地方有可以供几人站立的平台，一时好奇，便决定下去看看，没想到……”他忽然顿住，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萧凡一眼。

“没想到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决定带你下去一起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带着他来到刚才他钻出来的那个隐蔽致极的地洞旁。

“希望你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吃惊。”

05.萧剑天之墓

通道有些深，还有些阴湿，一进去就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萧凡皱了皱眉，不知道湛流想要带他去看什么，只是沉默的跟在他的后面。

湛流手中捏着一根进来前顺道从旁边折下的树枝，一路敲敲打打的走着，偶尔刮一下挡在眼前的蜘蛛网，“阿凡，你自从进入这身体后就一直待在这村子里么？从没想过去看看你的亲人？”

他突然问道。

萧凡奇怪的瞪了眼他的后脑勺，“我没有亲人。”

“是萧剑天没有还是萧凡没有？”

“萧剑天也好，萧凡也好，都没有亲人，我只有一个师父，不过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他说要下山去解决一件麻烦事，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萧凡声音很轻，回荡在密道里却显得异常的沉闷。“我想他应该是死了。”

“应该？”湛流回头，讶异的挑了挑眉，萧凡的态度让他觉得奇怪，那种淡漠的语气，说的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你没有去找过他么？”

萧凡垂眉，摇了摇头，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用了个烂俗的不能再烂俗的理由，“我已经不记得他了。”

湛流便也不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东西，何必刨根究底呢？只不过……身为天下第一高手萧剑天的师父，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呢？

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我的师父不会武功，”似乎是猜出湛流在想什么，萧凡慢慢地补了一句，“他不仅不会武功，而且眼不能物，腿不能行。”说完，他又闭紧了嘴巴，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湛流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其实他想说，那你师父真的很了不起。但看见萧凡渐渐垂下的漆眸，他终是将话吞进了肚子。

两人又沉默的走了一段路。

然后湛流突然停下来，一直闷头走路的萧凡差点一头撞上去，急急的抬头，想问怎么了，声音却在瞬间被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是一座明显被挖过的坟墓，尸骨翻出，墓碑倒塌，恶心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想吐的可怕味道。

萧凡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的眼睛定格在已经横躺在地面的墓碑上，墓碑粗糙的刻着五个潦草的字：

萧剑天之墓。

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早有先见之明的湛流用手里的树枝将裸露在外的尸骨拨了拨，然后拉拉身旁已经陷入僵硬状态随时可能暴走的某人，“阿凡，那是一具女性尸骨。”

“女性？”萧凡慢慢抬眸。

“恩……”湛流点头，“你看，尸骨从脚踝到头顶，身长不过五尺，肩骨窄而臀宽，并且……”他用树枝挑了挑，从一堆碎布渣中拨出一柄脏兮兮的匕首，弯腰拾起，将它抛到了萧凡手里，匕首在这个潮湿的环境下竟然没有完全生锈，轻轻一拭，寒芒如初。是把上好的小刀。擦拭的过程中，萧凡还注意到，在手柄的部位，刻着一片翠绿色的柳叶。

“是柳叶刺？”他惊呼。

柳叶刺，当年天下堡堡主柳君天在女儿柳点尘诞生之时送给她护身的礼物，由千年玄铁打造，锋利无比，寒凉无比，他看了湛流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