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就不是想太多的人,更没想过自己今天会因为害怕两人的关系变卦而变得怯弱,连问个问题的勇气都没有。
「那她说的约会是指什么?下一次的摄影教学时间?」
「嗯……」
「……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都会微笑。」
「什么?」童语的表情很明显地僵住了,因为许晏日的一句话。
「你刚刚说谎了对不对?」
「阿日——」
「为什么要说谎?」
许晏日在某些事情上特别坚持,说谎就是其一。他可以理解善意的谎言,但他无法接受虚应故事的敷衍。
像是感受到许晏日不满的情绪,童语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吃醋吗?」
「——没有。」许晏日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下意识地反驳,却也在下一秒后悔,因为童语的表情很受伤。
许晏日抓紧透着热气、温暖了他的手的杯子,慌张地盯着地板,不知道该怎么向童语解释自己刚才的反应。「不是,我的意思是……」
「阿日。」
他该知道童语从来就不会勉强人,一如往常温柔的声音换着他的名字,他却不敢抬眼看他,因为语气里带着哀伤。
为什么?
「你真的喜欢我吗?」
38.
「那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许晏日以为童语在开玩笑,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但童语问话的表情太过认真,认真到许晏日无法迂回闪避这个问题。
「你真的喜欢我吗?」童语又问了一次。
空气中凝聚着尴尬的沉默气氛,许晏日并没有答话。应该说,他并不想回答。
等待数分钟后,童语最后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道尽了落寞,用些许苦涩的语气说了简短的三个字便转身离开。
「我走了。」
许晏日不喜欢喝咖啡,香醇浓郁的味道曾令他对那些敢喝、甚至喜欢喝咖啡的人生羡,但咖啡的苦涩却也是他却步的原因,他只啜饮了一小口便下定决心不再喝,他觉得咖啡是大人的味道。
如今咖啡滞留在舌尖的苦涩味道早以随着时光消失,但童语却让他再次回忆起。原来苦涩的感觉不需要咖啡带给他。
「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许晏日对着童语的背影问,然而对方仅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
近似于控诉的态度是许晏日从来不曾有过的,也许是感到讶异,童语回过头来望着他,无奈地开口:「因为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认真看待我对你的感情,我想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可能。」
「什么可能?」
话说出口后许晏日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冲。
童语挫败地发出呻吟,低头自语。
「果然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许晏日把凉了奶茶放在桌上,站了起来。「把话说清楚!」
为什么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这一点也不像是他认识的童语!
「你要我说什么?」
「我……」
童语将问题丢还给许晏日,让他反应不及。
童语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说了句「我走了」,当栓关的门阖上,还呆愣在原地的许晏日才回过神来,逐渐高涨的怒火开始作祟。
当着寘新踏进许晏日家就是呈现这样的景像:漆黑的屋内连走道的灯也没开,桌上散乱着没吃完的零食袋和饼干碎屑,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卓寘新依稀能辨别躺在沙发上、蜷曲成一团的是许晏日。
「喂……你干嘛睡在这里啊?」
卓寘新推了几下许晏日想将他摇醒,随手将零乱的桌面清扫干净,许晏日听到声音后挣扎着起身,看见有双手在整理桌面,想也没想地就说:「你回来干嘛?」
「啥?」卓寘新皱着眉,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他才刚来欸!
察觉到不对劲的许晏日努力聚焦,这才看清楚原来刚才那双手的主人是卓寘新。
许晏日揉揉眼,没生气地说:「喔……是你啊。」
卓寘新瞪大了眼睛,忍住想拍许晏日脑袋的冲动。「喔?什么态度啊!」
「你来这里干嘛?」刚睡醒的许晏日冷得打哆嗦,漫不经心地问。
「还问我来这里干嘛?!」卓寘新没好气地抓起放在距离许晏日约五步距离的毯子丢了过去,「说要帮我买热水瓶的人不知道买到哪去,你说我来这里干嘛?」
「我这里又没有卖热水瓶……」
「废话……」卓寘新的太阳穴开始微微抽痛,「你如果开店绝对会倒。」
「那你到底来这里干嘛?」许晏日困惑地眨眼,还不忘补上呵欠。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出门忘记看日子了,今天应该是大凶吧?「你该不会是跑去跟童——」
知道卓寘新接下来要说哪个字,许晏日马上开口打断他:「闭嘴。」
「闭……?」卓寘新不敢置信地瞪着许晏日,不相信这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口。
「你们吵架了?」卓寘新这般猜测道,果不其然,许晏日莫不吭声表示默认了。
「你们居然会吵架?!」
「没有啊。」许晏日闷声说,扯下毯子,踩着冰冷的地板走到柜子,拿出两罐啤酒。
很明显就是吵架……
「你们为了什么吵架啊?」肯定是严重到不会喝酒的人会在冬天喝酒的大事。
「没什么。」许晏日打开啤酒,狠狠灌下一大口。
卓寘新也没劝他,见他几口黄汤下肚后,又问了一次,而这次许晏日很干脆地说了出来,果真是酒后吐真言的最佳代言人。
「那个浑蛋居然问我喜不喜欢他!」
39.
「那个浑蛋?」
卓寘新听到许晏日这么喊童语,笑岔了气,还将啤酒洒在地板上,惹来喝醉的人几句抱怨。
「咳……那你怎么回答他?」
许晏日又喝了一口啤酒,抬起迷蒙的双眼问:「回答什么?」
「回答什么……?」卓寘新一阵无力。不会吧?不管人有没有喝醉还是一样对感情不坦率?「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许晏日像是又被挑起了怒火,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用啤酒罐指着卓寘新。
「你!居然连你也问我!」
「废话!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不问你问谁啊?」
卓寘新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因为好友喝了酒,而他又身为劝酒的罪魁祸首之一,只好好声好气地叫许晏日不要再晃,赶紧坐下来。
「我表现得这么不明显吗?」许晏日听话地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啤酒看,边喃喃自语。
何止不明显!根本看不出来嘛……!卓寘新无声地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懂得表达感情的许晏日。
「喜欢有时候要说出口,如果只是一味以为对方懂——」
「——啊!气死我了!随便他啦!我不要理他了!」
啥?卓寘新盯着突然鬼吼鬼叫的许晏日,脸上的表情尽是错愕。
搞什么!难得他大发慈悲想好好开导人呢!
「真是的……」大大叹了一口气,卓寘新无奈地摇头,「居然睡着了……」
对于这样一个单纯、没有心机、感情迟钝又不擅表达的人,卓寘新着实甘拜下风。如果不在背后推他一把,他大概会这样傻傻站在原地,而另一个人大概也不敢再前进吧。
许晏日缩在角落,看起来好不可怜,平稳的呼吸声证明了他已沉沉睡去,但深锁的眉头藏着不易察觉的心事。
在这种时候还能睡着真是够厉害了,卓寘新不得不佩服许晏日。
卓寘新半扛着将人抬到床上,为许晏日盖上厚重的棉被,就怕他着凉。平常就常感冒的人要是就这样不管他,让他睡在沙发上直到天明,恐怕会冻死吧?
「我都还没找你算帐,你倒先倒下来了。」卓寘新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对着昏睡的「尸体」咕哝。
不行,得想个办法才行。
卓寘新轻声关上房门,决定留宿在许晏日家。反正客房也空着,他就利用睡着前的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该做什么好。
朦胧的月光透进百叶窗,躺在铺上被子的木质地板上的卓寘新脑袋转呀转,原本在思考该怎么帮许晏日,思绪却失控飘远,脑海中浮现的脸孔竟是他最想逃离的人,感觉格外讽刺。
他没有资格说许晏日是胆小鬼,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多勇敢。
逃离爱情的人不是不敢爱了,只是伤不起。
隔天许晏日一觉醒来头疼得厉害,好像有人拿着锤子重击他的太阳穴,与心跳声一起鼓噪昨日的荒唐。
许晏日挣扎着起身,旋即又倒回床上——因为太冷了。凭着模糊的记忆,他开始思索发生了什么事,但厨房传出的声响没让他思考多久,挣扎了几秒钟,他套上外套,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你在这里干嘛?」许晏眨眼,大脑还无法思考。
卓寘新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地享用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咽下最后一口后,这才回答许晏日的问题。
「我在吃早餐。」
「我看得出来……」许晏日的头又开始痛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卓寘新瞥了一眼许晏日紧皱的眉头,朝放在桌上的热开水努了努下巴:「先把热开水喝了吧,喝酒不要紧,但宿醉会要人命的。」
许晏日顺从地捧起杯子啜饮冒着热气的水,滑下喉咙后,他觉得身体暖和多了。
「我宿醉?」
「难不成是我吗?」
许晏日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
「好多了吗?」卓寘新问。
许晏日点点头,视线扫过摆放在桌上的早餐,胸口突地一阵闷痛让他呼吸困难,在尚未意识到时,泪水已经滑过双颊,随着地心引力往下坠。
「喂!」没料到许晏日会这样,卓寘新顿时慌乱了,不知道是该先拿卫生纸让他拭泪,还是大方出借他的肩膀,让他哭个够。
滴落的泪珠在地板散成透明的花朵,许晏日不明白是头痛令他感到如此难过,抑是突如其来的思念让他煎熬。这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喝酒会犯头痛。
40.
「爱哭鬼!」
许晏日走在跑道上,为待会的练习做暖身,他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大喊,但他并没有回头——尽管他知道那是在叫他。
因为上次发生的「早餐事件」,现在卓寘新看到他就叫他爱哭鬼,一开始许晏日还觉得恼怒,更气自己那么不争气,但久了许晏日也觉得无所谓,他知道卓寘新这么喊他是跟他闹着玩的,但童语和他冷战却是真的。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处于冷战状态,但接连着好几天许晏日都没和童语打到照面,不是因为他们遇不到,而是因为童语避开了,甚至明显到连许晏日自觉自己迟钝的人都查觉得出来。
「喂!」卓寘新三步并作一步,赶上许晏日,一开口就是抱怨。「你就真的不甩我啊!」
「我不知道你在叫我。」许晏日耸耸肩,加快了脚步。
「是我带坏你了吗?」卓寘新停下脚步,表情极为认真地问道,许晏日也露出认真的表情,以万分明确地语气回答了「是」。
「你们和好了吗?」
许晏日和卓寘新有志一同地在差不多的时间起步开始慢跑,卓寘新本来就不是会按牌理出牌的人,但许晏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问他。
不是有句话说「不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洒盐」吗?许晏日觉得卓寘新很白目地倒了一整罐。
「没有。」话虽如此,许晏日还是回答了,而这句形同于承认他们「吵架」的话一说出口,他居然顿时感到轻松,好像几日来闷在心中的异样情绪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吵架。」
许晏日烦恼地说出心里话。他是真的不觉得他们在吵架,吵架的意思不就是要有争吵吗?他到现在都还搞不懂为什么童语要问他到底喜不喜欢他这种问题,更不用说要找他谈了。
听了许晏日的问题,卓寘新猛地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抓着许晏日的肩膀猛摇。
「我那天晚上说了那么多,结果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许晏日被摇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反问:「听什么啊?你有说什么吗?」
「你这家伙真是……」卓寘新咬牙切齿地勉强挤出几个字:「去、告、白!」
还以为上次已经点醒这家伙了,没想到居然问你有说什么吗?!思及此,卓寘新也没必要再以拐弯抹角的方式暗示、提醒,直接告诉对方要怎么做应该比较有效吧?
「告……白?」许晏日似乎觉得这两个字从卓寘新嘴里说出来很神奇,温吞地覆述了一遍。「跟谁?」
卓寘新可以清楚听到自己大脑中神经断裂的霹啪声,顿时觉得无力。跟谁?还有谁?难不成你想跟我告白吗?卓寘新无声地呐喊。
「去跟童语学长告白。」
许晏日一愣,过了几秒后迅速胀红了脸,卓寘新知道他是真的懂了。
「我干嘛要去告白……」许晏日呐纳地说道,失神间他好像听到操场上有人喊着集合,但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膜。这时,卓寘新的声音再次传进许晏日耳里,唐突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世界。
「你再不说,等人飞到美国,你还要搭飞机去告白欸!」
「美国?」许晏日感到茫然,他不懂卓寘新为什么会提到美国。
「啊……童语学长没跟你提?」。
「他跟你说了?」
「也不算是,学校的人应该都知道吧!布告栏上面有贴……」卓寘新愈说愈觉得许晏日的脸色很不对劲,最后干脆闭上嘴巴。
「他真的没跟你说?」
许晏日有印象童语提及美国,但他只是问他会不会觉得美国很远,那时候他也没有多想……所以说这就是他之所以会提到美国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件事的当下,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知道童语不会故意不提,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他和他不是最亲密的人吗?许晏日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霎时,他意识到矛盾的地方了。
「你还好吗?」看许晏日想得出神,卓寘新朝他挥挥手。
「我问你,你真的觉得我应该告白吗?」
卓寘新惊奇地望着许晏日,心想人终于开窍了。
「他会这么问你不就表示他不确定你的喜欢是不是『恋人』的那种喜欢吗?既然如此这次就换你跟他告白。」
「嗯……」许晏日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所以你的决定是?」
「集合了。」
「啥?」
许晏日指着叫喊他们的学长,抛下一脸错愕的卓寘新,跑回集合处。
「搞什么……这下子我该出哪招?」卓寘新懊恼地跟着跑。
看来许晏日好像找到答案了,身为朋友,他由衷为这件事感到开心,但身为另一个身分……他却开始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
「双面间谍真的很累人欸!」卓寘新望着天空奔跑,一边咕哝着。
41.
原以为他能功成身退,从双面间谍的角色回复成单纯朋友的角色,但卓寘新错了!
「欸……」卓寘新像个小媳妇似的扯扯许晏日的手工针织围巾,「童语学长和他朋友在哪里讨论,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许晏日正在挑选午餐菜色,却被卓寘新拉住,挡在人群中央,格外引人侧目,甚至有女生停下正在夹菜的动作,边关注他们的互动边窃笑。怪了,有什么好笑的?许晏日感到疑惑。
「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啥?」许晏日侧过头看着卓寘新。
「我说,我们应该去跟童语学长打个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