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罗曼司——一截柳木

“嗯……行，你到时候提醒我一下，嗯，就这样。”

电话是前妻杜鹃打来的，近几年的联络也多是这样，总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可是林鲒没办法拒绝。他早就不对杜鹃有什么期望了，或许从来就没有过。对他而言，杜鹃是个曾经很喜欢他的女人，自己是否等同的喜欢她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林鲒问心无愧，他承认自己不稳重，可是对妻子却是绝对的尽职尽责，即便如此，还是换来了一句“我们离婚吧，我想我们并不合适”。

当然，林鲒也并不对自己是被杜鹃给蹬了这回事有任何怨言和不满。杜鹃想要的应该是一个有着高尚情操可以穿起长衫都不像讲相声的琼瑶男主，自己显然不是。人总是迷惑于表象，林鲒对这一点理解得很透。杜鹃的心太大了，和外表完全不符，可是她也没有足以装下这颗大心的综合承重，最后也只落个离异女人独自打拼的结局。并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是对杜鹃而言自然也不是好。

门铃声响起，林鲒一阵烦躁，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事莫过于刚响过电话铃又响起门铃。

池凯不在，考试去了。林鲒拖拖拉拉地跑去开门，一打开，吓醒了一半，林鳐回来了。

一年不见，林鳐还是那个战斗力满格的林鳐。此刻她双手抱于胸前，明明不高的个子却是睥睨世间的视角，盯得林鲒几乎腿软。

“二、二姐……你回来啦……”林鲒赔笑，他是顶怕林鳐的，并不是说林鳐打小虐待过他，恰相反，林鲒几乎是被林鳐一手带大的。那时候林家父母都忙于工作，很少顾家，林家三姐弟互相都差了那么几岁，不多，却也足以让林鲤拉扯大林鳐再让林鳐顾着林鲒。拉扯一个女孩子和拉扯一个男孩子完全是两个概念，加上又是如林鲒这种思维行动都极其跳跃的多动症患者，林鳐几乎是练出了魔鬼一般的神经。而林鲒骨子里被二姐抓包抓出的恐惧感也始终去不掉，不管干没干亏心事都是一副心虚的样子。现在他看着林鳐，仿佛看到了以前上学时学过的什么“圆规一样的女人”，记不清了，只是觉得挺应景。

“圆规”在门口踢掉了高跟鞋，大步迈进家门，丢出的手包让林鲒接了个正着。电光火石之间，林鳐顺手一抄，抢过了林鲒手上的手机，刷刷地翻看起来。

“干嘛呀你？？？”

林鳐劈头一个白眼砍过去，林鲒闭了嘴。她翻完了手机，也是一丢，丢回了林鲒手中，转而往沙发上一坐。

“杜鹃又找你干什么？”

“……烦死了你。”

“这女人不安分，鬼主意多，你能弄得过她？我告诉你给我小心点，要是被我发现你跟她还有来往你就给我洗干净屁股等着吧！”

林鲒一撇嘴，又是这句，“洗干净屁股”什么的到底要念多少年啊……“没啊，她烦我的呀，我又没搭理她……”

林鳐一个冷笑，“哼，你最好是不要搭理她，哪怕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拿她将就！”

“嗯嗯嗯。”林鲒低头，一副认错的样子。心想这二姐真是与众不同，周围人都是秉承着劝和不劝离，她倒好，当初要结婚她不表态，要离婚她发飙，现在虽然没说要复婚却已经打好了反对牌，真是摸不清思路。

“隔壁的钥匙听说你还没找着？”

“我、我、我这还找着呢，找着呢……”

“哦，”林鳐微笑，“找了半年还找着呢，辛苦。”她起身轻拍了拍林鲒的左脸，拍完开始满屋子乱转。

林鲒被拍得心惊，赶紧跟上。

“池凯就住这间？”林鳐探头看了看客房。

“是是是，天字一号房。”

“臭贫什么，你不就两间房嘛。”她又摸了摸桌面，“挺干净啊，你请人来打扫了？”

“不，池凯打扫的。”

“煮饭呢？”

“池凯做。”

“洗衣服？”

“不知道，我都扔给池凯。”

“你TM就这么当舅舅的啊！”林鳐一巴掌拍在林鲒的头上。

林鲒被打得一缩脖子，满脸委屈，“那他都会嘛……”

林鳐揉了揉太阳穴，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小弟怎么都四十了还是不像个大人，看着看着又觉得有些心疼。这么个弟弟，她亲手带大的，从小到大谁不说她这个姐姐会养，养出这么个水灵灵的弟弟，可是水灵有屁用，还不是结婚离婚又没甚出息。林鳐深深叹气，眼神无意间掠过书桌上一叠显眼的白纸，多年的警觉指引着她直接就奔白纸而去。林鲒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林鳐都拿起来看时，才火急火燎地要解释。

“这个、那个、我就是……”

“你要跟强子合伙？？？”林鳐的眼睛瞪得溜圆。

“这……不是……那个……嗯啊……”

林鳐指间发力，几乎要把合同书掐出洞来，她狠狠把合同书拍在桌面上，“你TM又上赶着让他骗！！！”

林鲒已经是放弃抵抗，就等着二姐发火，而开门声却适时响起。

“妈。”是池凯死水无波的代表性声线，还是面无表情，对半年未见的母亲并未有一丝惊讶和久见之情。

林鳐斜了一眼林鲒，表示这件事还没完，便去池凯那边了。

当天的晚饭是在饭店解决的，除了林鳐林鲒和池凯自然还有池凯他爸。人一多，林鳐的目光就不可能总放在林鲒的身上，林鲒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不禁有点抑制不住的小自在。得意洋洋间，却见林鳐逼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射向自己，他又讪讪地收敛起来。

“咚”的一声，一碗骨头汤摆在林鲒面前，林鳐锐利的脸庞似乎变得和缓了一些，“喝吧，别光喝酒。”

林鲒愣了一瞬，随即嘿嘿一笑，“谢谢二姐。”然后赶紧喝了起来，他才不管二姐是不是真的消气了，总之能讨好一分是一分。两三碗汤下肚，他砸吧砸吧嘴，拐了拐身边的池凯，“这汤不行，没你烧得好喝。”

池凯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想微笑一下，可是林鲒已经转头吃菜去了。

林鳐夫妻俩倒是颇有点惊讶，“你们俩关系变这么好？”林鳐道。

“那是，大外甥这没爹疼没娘爱的，就指着我这个老舅了，我还能不对他好点儿？”他装模作样的揽过池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林鳐摇摇头不再管他们，池凯却只是闷头吃自己的饭。

奶茶店的事在过年的忙碌中没有再被提起，林鳐夫妻俩则是住到了林家老两口的老房子里，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也省的多打扫一套房子。

池凯的期末考试成绩在寒假开始没几天的时候寄到了家里，据林鳐看过后的反应，应该是没什么长进却也没有恶化，于是决定让池凯就这么先读着，看下学期会不会适应得更好点。

而林鲒却也趁着大家都忙碌的时候，不声不响驱车前往了机场。

车停在了出站口的马路对面，林鲒摇下了半截车窗弹烟灰，没一会就被冻得打喷嚏，赶紧灭了烟关窗户。“真他娘的冷。”没法不冷，街上往来的路人都是羽绒服裹得密不透风，他倒好，几乎是穿着秋装，一会半会的还受得了，时间长了怎能不结冰。

关上了窗户，车里的暖气回温，他又觉得好些了。刚好些，就听见有人咚咚敲着车窗，隔着变色玻璃，他看到了杜鹃有些冻僵的脸，他打开了车门锁，“上车啊。”

“行李。”杜鹃指了指脚边的一堆大包小包。林鲒搓了搓手，下车搬行李，好不容易都塞进了后备箱，回了驾驶座又是哆嗦个不停。

“怎么不多穿点？”

“我哪知道天这么冷啊。”

杜鹃无奈，虽然离婚了，她依旧能想象到林鲒的日常生活，从暖气充足的家里到暖气充足的车再到暖气充足的酒店会所，的确是体会不了多少正常的气温。

林鲒把胳膊手指都搓搓热，搭上档位杆准备开车，杜鹃的手轻轻搭上，“太冷的话，我来开吧。”

林鲒毫不犹豫地一抽手，“不用，你坐着吧。”说罢就发动了。杜鹃有些窘迫，可是看林鲒的面色毫无所谓，又不免更多的是失望。

车没开出多远便赶上了大塞车，两个人安静的等着，只有广播音乐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播放。林鲒一直靠着车门，时不时还翻看手机短信，好像在等着什么，并不看杜鹃这边。杜鹃不时打量林鲒，林鲒一点都没变，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老多了，可是林鲒还和当年相差不远，她突然有点委屈，不明所以。

“你……还单着呢？”杜鹃开口。

“嗯，你不是都知道吗。”

“没考虑过？”

“没，现在挺好。”

“其实……”

杜鹃刚要开口，前面的车挪了挪，林鲒也跟着动了动，没动几米又堵上了，他狠狠一拍方向盘，“我cao！”

车内的气氛又冷下来。林鲒点上一根烟，“不介意吧？”

杜鹃还没答应，林鲒已经抽上了。

林鲒清了清嗓子，“以后，有事儿找我帮忙就开口，能帮的方便的我一定帮，别的你就别多想了。”

杜鹃低头绞紧了衣角，谁的错也不是，可是她却委屈地想流泪。

一根烟抽完，林鲒将烟头丢进车内的烟蒂收纳盒，一个没留神丢歪了，他皱着眉头弯腰去捡，刚捡好，杜鹃整个人埋进了他胸口。林鲒无奈，手机短信却在这时收到，他艰难地抽手出来看，脸色一阵阴晴变，叹了口气，“鹃儿，行了，我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吗？”

“我后悔了还不行吗？我后悔了……”

“你不是后悔了，你从来不后悔。”林鲒语气严肃，不容置喙。

“你说什么？”杜鹃有些讶异的抬头。

林鲒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太可笑了，他冷笑道，“我是说，你觉得咱们俩人这样合适吗？”他刻意重读了最后三个字，“我反正觉得不合适，你要是觉得合适，你深圳的老公也不会觉得合适吧。”

“你？”杜鹃一时无言以对。

“听明白了？明白了就放手坐好，后面车可按喇叭了。”

杜鹃恍惚地坐回原位，一路再没多话，而林鲒一边开着车一边跟着广播哼着歌，他只想着明年还是得去参加歌唱比赛的，不然多屈才。

等送到地儿，林鲒把行李给她拎到小区门口，找了个物业工作人员帮忙拎上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上车，他给庄连城拨了电话，“谢了哥们。”

“赶上了就好，我深圳那边的哥们也是才帮我问到，不然早就告诉你了，怎么？没牺牲色相吧？”

林鲒笑了笑，语气并没有玩笑的意思，“我是说真的，谢了。”

“嗨，我那是帮我自己呢，把你身边的小妖精都踢跑才有我的机会不是？”

林鲒不说话了，这事儿是庄连城听他提起时主动要求帮忙的，林鲒觉得不合适，可是拦不住。感情的事最是要小心，一不留神就会伤人。

“喂？喂？你听着呢吗？”

“嗯……”

“别想那么多，没必要，我可是一混蛋呢，别心疼我啊。”

“臭美吧，哎你在老家呆几天啊？”

“年后吧，年后回来，怎么着，这才几天不见就想哥哥我了啊。”

“我想你个屁，挂了啊。”林鲒挂了手机，开车回家。

杜鹃和林鲒彻底断了来往，虽然林鳐还是不放心，可是也确实再也抓不到什么把柄。新年很快就到了，林家一大家子终于在院小区老房子凑齐了年夜饭，大姐二姐久未见面，一聊起来就是没边，伍柳虽然天天网上见，可那是英明神武骑马挥刀的3D形象，真人也确实好久不见了。

可没想到冷不丁的，奶茶店的事却被二姐在此时此刻再次提起。

“是吗？三儿要开店啊。”林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是啊妈，”林鲒赶紧一屁股挤开二姐坐到了老太太身边，“妈你爱喝奶茶吗？”

“奶茶？奶茶好喝啊。”林老太太是个爱赶时髦的，别的老人家接受不了的口味她都爱尝尝，她说爱喝那就是一点都不掺假。

“回头等我开了店，妈你天天来我店里喝，免费的。”

“好好好，妈一定去三儿的店。”

母子俩一派其乐融融，林鳐在一边几乎岔了气，她觉着自己一定是被门夹了才想起来在今天提这事儿。

“哎？强子那店有谱吗？”伍柳也一屁股挤过来问着，她也是个从不懂得口头尊卑的家伙，只能当着人面不说话，背着人没大没小。

“当然有谱，店名不都是你想的吗？”

“你怎么也掺和上了？”林鲤眉头一皱。

“你甭管。”

“你才甭管！”林鳐一把掐过伍柳的脖子掐回她妈那去了，顺便拧着林鲒的耳朵让他面对自己，“你可想清楚了！”

“哎呦疼疼疼，妈你看你二闺女……”

“叫妈没用，好好看着我说话！”

林鲒揉了揉耳朵，不耐烦地嘀咕起来，“我用我自己的钱，又没用你的，你急什么呀……”

“强子这个人不正派，你看他多大的人了讨不到媳妇还伸手向老子娘要钱，你……”

“我说你能别总抓着他这么点破事儿不放成吗？没媳妇儿怎么了啊我还没媳妇儿呢，你这是说你亲弟弟不正派是吧！”

“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姐弟俩争执不下，早已习惯的一家人都各干各的很是和平，末了一个声音从厨房传来，“舅，可以喝汤了。”

林鲒百忙之中准确无误地回头，“你烧的？”

不待池凯回答，林老太太已经热乎乎地搓起池凯的脸蛋，“外婆第一次喝小凯煮的汤啊~”

林老头子更是眉开眼笑，一把拉过了林鳐林鲒，“好啦好啦，过年嘛，不想那些烦心事，来来来，尝尝小凯的手艺。”

林家老两口乐观了一辈子，某种程度上来说着实不容易。这新年过得还凑合，年后没多久林鳐夫妻俩就又要走了，除了警告池凯千万不能松懈学习不然就如何如何剥皮抽筋等等以外就是给林鲒开奶茶店的事又下了几济猛药，不过无可奈何，林鲒要干的事那向来是说干就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临别前，林鳐在火车站入站口抱了抱面无表情的儿子，二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可能对于池凯来说他最想看到的慈母的样子总是这么错过的。放手后，林鳐又变成了那个女强人林鳐，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不远处帮着丈夫一起排队的小弟，忽然目光一凌，“池凯啊。”

“嗯。”

“年三十那天你烧好了汤怎么就叫你舅一个人啊？”

池凯没有抬眼，眼珠子却是飞快地转了几圈，最后丢出一句话，“习惯了。”

“知道你后来自力更生得很好，早就说了让你外公外婆尝尝你的手艺，怎么说了那么久偏偏今年同意了？”

“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