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是咖啡。没有加砂糖,只有加少许奶精。」
「喔喔……谢啦。你还真清楚。」
「你喝咖啡的喜好吗?」
「不是,是金融……之类的。」
在那晚之后,这是第二次像这样好好说话。第一次是留美子边低头道歉边拿清洁费给久留米的时候。
「鱼住先生他最近可好?」
「谁知道。在那之后我就没跟他见面了。因为他念的研究所好像很忙的样子。久留米边喝咖啡边将椅子拉到自己身旁。留美子坐下。
「我听说了喔,安藤。听说你揍了假高尚秃驴?」
「讨厌。才不是揍啦。那秃驴说他只是手滑了一下,才会摸到人家的屁股……」
「那安藤你也是手滑了一下,给那家伙的后脑勺一拳啰。」留美子边笑边否认。
「唉呀呀,事情被夸大了。不是后脑勺,我只是用手上拿的数据往他摸我的那只手打下去。」
「下次打他的后脑勺吧。」
「啊哈哈。好啊。」会计科的女职员通过久留米他们身旁时,向他们道声辛苦了。然后又对留美子说。
「啊,安藤小姐,明天一起去吧。」
「嗯。辛苦啰。」留美子也点头挥手。
「什么?你们明天要去哪?」
「喔,午餐啦。听说有家新开的意大利面店很好吃。」
「这样啊。」
会计科一角的电灯暗下。
最近公司有节约政策,所以没有人的部门的电灯都被关掉了。整个房间感觉变得有点暗。而且寂静也一点一点增加。
「鱼住先生,真的是个很漂亮的人呢。」留美子回想说道。
「喔喔,脸蛋啊。」
「脑袋也很好。」
「会——吗——」
久留米忍不住这么说。对久留米来说,鱼住跟聪明根本扯不上边。一看到他的脸就想对他说好几次笨蛋白痴。「
他很聪明啊。怎么说呢,很懂得事物的道理。」
「那家伙?」
「呵呵。」留美子笑,小声地说:「你们感情太好所以没发现吧……嗯,不过这样也好。」
「才不好咧。照顾那家伙让我累毙了——先别说这个了,你懂利率交换吗?」
久留米把报告用纸递给留美子,她边看边回答。
「嗯——这是金融交易的一种。交换不同条件的义务,借此互相回避风险,以上述的交易形态进行交易。除了利率交换,其他还有货币交换等等。」
「哈哈啊。回避,风险……啊。是吗?我想象到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下流事。」
「不过,你知道得很详细耶。你是经济学系毕业的?」
「不是。只是我的兴趣。」
「嘿——」
「很意外吧?」
被问到的久留米,衔着夹在耳朵上的禁烟吸管,挑起一边的眉毛回答。
「嗯?为何?兴趣是因人而异吧。像鱼住就很喜欢暴力血腥片。里头有很多喷出内脏的画面。很难以置信吧。不过,我真是得救了。再多教我一点。」留美子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绽放笑颜,回答。
「好的,什么都可以尽管问。」
——正文完——
番外:SideStory2
月光下的鞠躬
Reverence in the moon light
在日本所见的秋月,为何会如此的美呢。沙里姆边这么想边走向自己的公寓。住宅区的街道距离车站有点距离,所以非常安静。
不论从世界上的哪一处来看,月亮都是月亮。即使如此,漂浮在这个国家天空中的圆形银盘,果然还是最特别的。这大概是一种铭印现象吧。沙里姆这么分析。孩提时代趴在母亲温柔的膝盖上听闻,在自己脑海中描绘,寂静地在天空中闪耀,传说在里头住着兔子的天体。自到日本留学以来,虽然再三观察月亮,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看到兔子。自己也听过自竹子里诞生,后来回到月亮的公主的故事。这种像科幻小说的故事,少年时期的沙里姆央求母亲无数次说给他听。每次母亲都微笑,娓娓道来。
母亲,喜欢在夜晚仰望天空吧。
如果是的话,那不就是有点寂寞吗?
被这样养育的沙里姆,在他的心中,日本成了童话王国。
位在遥远东方的岛国,不论是山海河川村庄都住着神明,他们有时候会恶作剧。当地的每位人民都是朴实勤劳的人,拥抱着美丽的自然安居乐业。
但是,那并非现实。
这种事,沙里姆也明了。虽然遗憾,但却十分清楚。
即使如此,今晚在这个国家所看的月亮依然非常美丽。和跟着自己的满月散步,沙里姆用这样的心情悠闲地走回家。当啷!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多心了。可是第二次时就很肯定,那是铃铛的声音。声音并不清脆响亮。是某处带着压抑深沉的音色。小声地鸣响,微弱的余韵沉淀入黑暗中。然后又再度响起。当……让人觉得,好像同时摇晃好几个不强调音色以装饰为目的而制的小铃铛。
沙里姆将漆黑的瞳孔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集合住宅区之间,有个作为象征性,小得可怜的公园,水银灯漂浮在秋夜澄澈的空气中。没有生气的树丛让沙里姆所在的道路区可以窥见公图内部。影子首先跃入眼帘。被柏油清晰铭刻的黑暗,让人看见在其上如流水般的动作。有人在跳舞。修长的手腕朝月亮伸展。像是在呼唤满月。又像是在邀请。没有音乐。
只有偶尔的铃铛声。
大概是舞者的手上戴着手环或什么吧。从远处看再加上又是夜晚,无法看清楚舞者的姿态。只知道有时裙子会轻舞飘扬。好像是位年轻的女性。
放下塑嘐袋,内有刚刚在便利商店所冒雨啤酒、香烟和糖果,沙里姆停下脚步观看好一阵子。
既视感。
这道光景,自己曾在某个地方见过。
戴着铃铛舞蹈的少女——是在何地、何时所见,这些完全想不起来。只有铃铛的声音,半刺激沙里姆的记忆。想了一会儿,不久就放弃并离开。丙为想到等着自己的友人,现在一定是在公寓里拉长脖子等待啤酒。
「让你们久等了——唉呀,久留米先生睡着啦。」
一回到公寓,狭窄的六张杨榻米房问,其靠近窗户的地方横躺着一个男人。像是要夸耀自己宽敞的背部,他背对自己,发出轻微规律的鼾声。
「嗯。刚刚明明还在吵着啤酒啤酒的……他比学生时代还没用。」看着睡倒的久留米,几乎不能饮酒的鱼住,在折迭桌上拄着脸颊说道。
「他很累吧。最近好像很常加班。鱼住先生,你说的糖果是这个吗?」把啤酒放进冰箱,沙里姆边问边把巧克力糖果递给鱼住。
「啊。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这个是新产品,很好吃喔。店员马上就知道喔?」
「我一问店员,他就去仓库拿出来了。应该说是搬进来。」
「谢谢。来,沙里姆还没吃火锅吧。趁久留米在睡觉时我们先把肉吃光。」
「好的。我要开动了。」
简单朴素的折叠桌中央放着沙锅,锅底点着小火煮得咕噜咕噜叫。热气将玻璃窗染得雾蒙蒙。
这要说的话,就是小小的幸福吧。
在这问公寓里,像今晚这样三个男人围炉实在是非常少见的事。虽然不能否认空间窄到让人痛苦,但是却有超越那痛苦的欢乐,同时遗有安心感。
刚来日本时,沙里姆对日本人习惯采取防御式的应对。
那是好几次的讨厌经验所赋予沙里姆的防卫手段。当然,他也知道所有的日本人对外国人特别是白人以外的外国人——并非没有差别待遇。可是,谁用偏见看待自己,不互相交往一段时间是不会知道的。特别是日本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太会表现在脸上。像他们那样,一开始更难敞开心胸交往。
一直感觉到他人的视线。
擦身而过的人们。擦身过后,是小声的耳语,还有无言的观察。
对外国人的自己,对肤色不同的自己,对说话腔调奇怪的自己,一直都有人盯着自己。
那绝对不会舒服到哪去,可是必须强迫自己去习惯。沙里姆努力让自己这么想。确实自己是外国人,有着一身浅棕色皮肤,没法像英文一样流利地使用日文。但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那些像深黥难以拔除的荆棘般的视线,自己必须去习惯它。
日本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国家。
是母亲的国家。
不过从母亲那边所得到的日本情报相当偏颇,同时因时代错误而过度美化。自已是在开始调查文献之后,才知道的。
电子产业。新宿副都心的高楼大厦。拼命地挤进满载电车里的企业战士们。少年犯罪的增加知道这些也是叫日本的国家的另一面时,心里感到难以想象。
无法和幼时被植入的印象顺利连接。
即使如此,憧憬日本的心情还是没有萎缩——就连实际来到日本也是。自来到日本之后,自己也曾有过认为迷恋这个国家的自己很可悲的时期。
「啊——肉都变硬了啦。」热气的对面,鱼住正手持公筷用笨拙的动作努力夹菜。「不用担心。鸡肉丸子很美味的。」
「嗯。」鱼住老实地点头。沙里姆知道他的眼神在微笑。
这位风格独具的青年,先不说最近,当初刚认识时他几乎没有表情变化。连日本人常有的暧昧笑容都没有。他一旦遇到不情愿的事,眉头就会夹紧,不过却不太会说出不满。本以为他没有自己的意见,却又会突然直言不讳地发言。虽然整体上给人幼稚的印象,可是在深奥的地方却又非常达观。沙里姆对他的观感即是如此。
不管怎样,鱼住真澄是个让人兴致盎然的男人。顺带一提,他还拥有少见的美丽容貌。
在两人变亲近后,就很常一起做料理。虽然都是沙里姆担任专心指导的角色,可是指导也有指导的乐趣。沙里姆非常喜欢看守拿着菜刀没把握操作得很好的鱼住。
久留米翻个身,还是在睡。脸颊上有榻榻米的痕迹。
「啊——这家伙嘴巴张开了。」
观察他的鱼住,手伸到久留米的鼻子前面轻碰来恶作剧。即使如此久留米还是没醒。看来他睡得非常熟。
在这两个人的面前,沙里姆可以极为自然地放松。
就算玛莉在场也一样。她是个勇敢大胆又纤细的女性。将沙里姆对日本女性的观感粉碎殆尽的也是玛莉。因为她居无定所所以没能联络她参加今天的火锅大会。
他们的伙伴里,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会以有色眼光来看待。由于他们不会拘泥于古板的常识和面子上,所以会引发小事端,连沙里姆也被牵扯其中。可是沙里姆却不会讨厌,反而感到高兴。
和他们一起度过的生活,学到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事情。从纳豆的吃法到赛马券的买法。外出的机率也随之增加。
然后,沙里姆发现,不论是哪个国家,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不论是哪个国家的人民,都有着善意或恶意——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是在和他们交往之后才发现到。
松了一口气之后,心情随之变愉悦。
这都托他们之福。很多事虽然脑袋理解,可是感情上却没能认同。思考和感受似乎是不同的领域在管理。而鱼住他们给予沙里姆的好几个经验,都在感情方面起了极大的作用。恐怕他们自己都?完全没有意识到吧。即使如此沙里姆还是很感谢。
「啊。对了。现在讲虽然太迟了,不过你送我的土产饼干很好吃。味道非常鲜美,像挤出来的奶油一样。」
「嗯。还有脆饼配上印度不甜的奶茶正合适。」
「喔——下次就来配配看。英国的甜点超好吃的。」还有其他种类的甜点,下次我拿来吧。」一这么说,鱼住松弛脸颊。沙里姆去年年底时回到英国。
原本只打算去一个月,没想到最后却待了非常久的时间,回到日本时已经是今年夏天告终的时候。那趟归国行程,在心里造成预料之外的严重创伤。
听到母亲的病情恶化之时,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
虽然想从失落感中重新站起来,不过却比想象中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现在也还很难说是完全站起。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痛楚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沙旦姆也不知道。但是——再一下子,就能向这些值得去爱的朋友们,说说回国时所发生的事。想将自己的心情全盘说出。因为会倾听自己伤心事的,就是朋友。他想着,现在一个人静静等待着心情平静下来。
「刚刚,我在那边的公园看到有个女孩子在跳舞。」那印象深刻的光景,无法从脑海里离去。
「在这样的夜晚?啊啊,是和朋友一起练习吧。」
「不是。就她一个人。没有音乐,只有铃铛声……当啷这种的。跟时下的嘻哈音乐不一样。虽然感觉很前卫,可是因为距离很远,所以没法看清楚。」
「呼——嗯。是这附近的女孩嘛。」喜欢吃煮得烂熟的白菜的鱼住,边在锅底寻找边说。
「我曾在某处看过类似的场景……可是却想不起来。」
「似曾相识?」
「对!可是却想不起来,总觉得很不愉快。」
鱼住说自己因为对这方面很迟钝所以不能理解。然后,边啜饮自己的乌龙茶,边瞄向像鲔鱼一样横躺在一旁的久留米。因为久留米个子很高大,所以他的脚插在最下层书架的间隙里。
沙里姆提议差不多该叫他起床了,「嗯。」鱼住点头。
放下筷子的鱼住露出有点挣扎的表情,偷偷地窥视睡着的久留米。
隔周的星期一,沙里姆在赶得上大学第一堂课的时间离开公寓。
在这段时间里通勤的人和高中生等都急奔车站。看着身穿制服的学生们,沙里姆依自己的步伐行走。风从衣领后方钻进衣服内,然后离开。沙里姆想也差不多得把自己的冬衣拿出来了。
这么想的时候,踏到了某个东西。
是脚上穿的运动鞋的鞋带。它松开了。
为了不妨碍行人所以沙里姆在路旁重新绑鞋带。弯曲身子蹲下的沙里姆身旁有好几人经过。他们的脚步声近在耳边。就在绑了一个坚固的结的时候。当啷!
沙里姆马上抬头。
是和那一晚相同音色的铃铛。看见铃铛主人的背影。是个高中女生。
绛紫色的裙摆比膝盖稍微高一点,是这一带时常可见的制服。棕色的头发延伸到肩胛骨那边。以女孩子来说她的身高偏高。大约有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吧。长统袜下的小腿,可以窥见结实紧绷的肌肉。
不知不觉间,沙里姆跟在少女的后方走。
因为都是要到车站,所以走的路相同。她的左手腕上戴的手镯,上面挂有铃铛。是用细小的链条将好几个小铃铛连在一起的设计,比起最近流行用五颜六色的串珠手工艺品还要朴实。即使如此,戴着上学不怕被发现吗?沙里姆边想边走。
在斑马线前,沙里姆追上了少女。只要过了这个红绿灯,马上就到车站。
少女不时注意手表上的时间。
在等绿灯的时候,少女的朋友出现,从后方敲她肩膀。少女用沙哑的声音高兴地道早安的脸庞,凑巧映入沙里姆的视野。
怎么会!
她的左眼肿起且带着紫色。
嘴角也看得到淤青。她的嘴唇恐怕有着撕裂伤,但即使如此还足涂抹着混有细亮银葱的口红。没有肿胀的那只眼睛,也满满地上了妆。眼影虽然没上,但是在描细的眉毛下方,涂着相当浓艳的睫毛膏的睫毛看来相当的沉重。
化妆和淤青。这样的组合实在很滑稽,同时也惨不忍睹。
「啊——馨,你的淤青又增加啦。」朋友担心地说。
叫做馨的少女笑着响应。
「最近老太婆的拳击命中率上升了。昨天眼睛很危险呢。」
「很严重耶,你打算怎么办?」
周围等待绿灯的人们,用诧异的眼神瞄着这两位少女。馨的朋友留着即肩短发,发尾是显眼的白色。两人纤细的眉毛和睫毛膏虽然相似,但朋友的体型却非常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