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恶梦惊醒,他猛地站起来,想要冲出去,然而身子却僵在那里,双腿仿佛被灌了千斤负重,挪动不了分毫,他只能紧紧盯著帐门,紧紧盯著……
喧哗声渐渐近了,越来越响,慕容封天屏住呼吸,就在此时,帐桅忽然动了一下,然後被全部掀开──
……冷气一下灌了进来,夹雪的寒风瞬时驱散了帐内的温暖,也一并将慕容封天的心封入冰雪──
从帐外鱼贯走进来十三个人──
八名士兵先入帐,接下来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後,然後是君子黔和君子默、最後是盗命和另外一个人同时入帐。
两人身上有血,面色苍白。
慕容封天脸色一变,“怎麽回事!这人是谁?”
尖利的声音微微上扬,不若平常的低沈平静,跪在他面前的八名士兵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了半天,竟然无一人回话,像是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又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其实他们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人是将军的副侍带回来的,进山不久他们就分开了,汇合的时候就看到将军的副将和另一个人浑身染血,绑著这个陌生人回来了,然後就回营了,所以他们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他们本想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但是刚才在进帐前,军师又再三叮嘱不能说,说什麽将军最不喜欢什麽不知道,不清楚的调查,上次有个小兵这样回了将军,马上就被军杖伺候了,这八人本来就是今年才入队的新兵,本是在新兵营里训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麽,这次竟然突然被编入安远大将军麾下,这八人本来对慕容封天就不熟悉,再加上君子默对慕容封天的刻意描述,让他们更加不敢随便说话了。
慕容封天看了帐下这八人一眼,又看著一脸平静的君子黔,再看看本反绑著的一脸憎恶的男人,最後看著脸色苍白的两人,突然低喝一声──
“军师!”
君子默上前微微一拱手,“子默在!”
“将这些人带下去问,半个时辰後本将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军队该如何行进,还有这男人到底是谁!”
“子默领命!”君子默一拱手,笑意款款地带著众人退出去了,只不过盗命留了下来,虽然慕容封天没有指明,他却单单留了下来。
很快,帐内一干人走的就剩下慕容封天和盗命两个,当人全都离开之後,慕容封天听见君子默在帐外高声下令,“将军刚用过午膳,现在正在休息,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惊扰,违令者军法伺候!”
君子默的声音很大,不仅帐外人,甚至连帐内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好象专门说给某人听的一样。等到帐外恢复了平静,慕容封天一把拽过盗命,把他往软塌上狠狠一丢,用力扯开他胸前的衣服──
一瞬间,他睁大眼睛──
一个血红的手印出现在慕容封天眼前,印在那具苍白的胸膛上……
耳边突然响起盗命不正经的调侃,“真难得你会如此主动──”
然而才说了一句就被慕容封天大喝一声打断──
“你闭嘴!”
慕容封天铁青著脸,慢慢的摸上那个手印,指尖在颤抖,然而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他盯著那个血红手印,冷冷吐出一个字──
“说──!”
……但是……
无声──
……
床上的人只是笑著,笑的眉眼弯弯,仿佛心情甚好,然而那薄薄的嘴唇却紧闭著,任由慕容封天怎麽撬,就是不开口。
君子默的报告很快就呈上来了,报告的内容有两个,一是前方的路已探明,有两条路可过山,但奇怪的是,探路的途中竟然没有遇见一个盗匪,而且前方的山谷也很安全,没有任何的埋伏和陷阱,根据探子的回报,军队可以安全进入,安全通过。
另一个是这个被俘的陌生男人自称是辛九,就是窝居在荡雁山横行霸道的盗匪头子,不知何故一个人昏迷在树边,被前去探路的莫潜夕发现,以防万一故而将其绑住带回,在回来的途中清醒过来,除了自己的姓名之外,其它问什麽都是三缄其口。
空无一个盗匪的荡雁山,无故昏迷的自称辛九的男人……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而且这报告的第二项内容,显然不尽属实,盗命为什麽会带了这个血红手印回来,盗命和莫潜夕又为何双双身上染血,这报告里面只字未提,慕容封天这边也是毫无进展,不管他怎麽问,盗命全都报以微笑回答,好象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
这让慕容封天一下恼了,他豁的站起身,转身就要出帐,然而脚下还没迈出一步,忽然被人抓住,慕容封天扭头,看见盗命苍白的脸色,心神一动。
“你要去哪?”沙哑著喉咙,塌上人总算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然而却不是慕容封天想听到的,他微微用力,想要挣开盗命的手,冷哼一声,“你不是什麽也不说吗?我不问你了!我去找他!”
闻言,盗命脸色一变,手握的更紧了,“不要去!”
“为什麽?”
“总而言之你不要去!什麽事都没有!”
“什麽事都没有?”慕容封天冷嗤,忽然一手重重按上那个血红印子,盗命痛苦的皱起眉,慕容封天收回手,冷冷地看著他,“这还叫什麽事都没有?你受了这麽重的伤如果都说没事的话,是不是哪一天你死了成了具冰冷的尸体才算得上是有事?”
盗命失笑的皱起眉头,“你怎麽咒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封天打断,“你少给我转移话题!我不管你们这些人是谁,平素有多大权利多大能耐,只要一日在我帐下!就得守我的规矩!是我帐下的士兵,就绝对不能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挂伤!”
慕容封天说的严肃而决绝,那冰冷的声音仿佛破空的冰刃,扎入人心,直让人从头凉到脚,盗命呆呆地张著嘴巴,过了半晌,才发出一声崇拜的感叹。
“好──严明啊!……封天,我真快要被你迷死了!”
“你──!”慕容封天怒的一甩手,“你再跟我打哈哈我就军杖伺候你!”
盗命嘻嘻一笑,“我怕疼啊!”说著,手一用力,捉著慕容封天向自己这边一拽,慕容封天一时没留神,被拽的脚下一踉跄,然後一转眼,整个人就被盗命抱在怀里,刹时间动弹不得。
“盗命!”慕容封天低吼,“你今天──”
“我今天很累!”盗命侧首,埋头在慕容封天的颈窝,蹭著他的脖子,幽怨的说道:“天刚凉就被人指挥出去寻路,一路上天寒地冻的连个说话人都没有!跟人打了一架,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小命回来,心上人却对我不闻不问,不问我疼不疼,不问我冷不冷,不问我饿不饿,我今天好可怜,呜呜呜,好可怜好可怜……”
盗命就像只遭到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蹭著慕容封天的脖子不甘心的呜呜著,不断说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一连重复了好几句,慕容封天本是一肚子气,但是听到他这麽说,又听到他的语气,一瞬间气消了,只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
本来自己好象气的在理,但是经他这麽一说,自己好象真成了一个没心没肝的冷血人,摇头低笑一声,慕容封天一翻身,刚想要坐起,又被人宝贝似地搂住。
“松手了!”他拍拍盗命的手,“纵使你不让我去问,也得找大夫来看看吧?”慕容封天低声劝著。
“不用!”回应的是盗命收的更紧的怀抱,“我的伤我清楚,没事!”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我要亲耳听到大夫说才算!”慕容封天不妥协的板起脸,说完了又软下来加上一句,“而且你也饿了吧!我去叫他们准备些吃的。”
──!
慕容封天这次占了上风,盗命妥协,不情不愿的松开手,他有些哀怨的看著离开他怀抱的人,“你要快点回来哦──”
最後的拖长音简直没让慕容封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搓胳膊,突然觉得帐内的空气比外面的风雪还要渗人。
下了软塌,连头都不敢回,不敢去看身後人是何等的可怜兮兮的模样,慕容封天加快脚步走到帐桅前,却在要掀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住脚步。
他忆起君子默之前说的一句话,转回头看著软塌上的人,皱起眉──
如果他问盗命,对方知道的话就会告诉自己,而且就算不知道也会替他查出来……
但是──
慕容封天摇摇头。
罢了……知道了又会怎样呢?就算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些亲戚兄弟,又能怎麽样呢!仗还是要打,他是大将军的身份不会变,封途也不会在一夜之间长大……
所以,什麽都不会变!
甩开脑中的疑问,慕容封天当下不再犹豫,一掀帘出去了。
他想的简单,但是他此刻决计没有想到,他今日不在乎的东西,日後竟然成为改变他命运的关键。
当帐内只剩下盗命一个人的时候,他渐渐收敛了笑容,眼神渐渐冰冷,盯著胸前的血红手印,神色变得凝重。
──慕容……封天……
帐外早有人守在一边,一个如水般温柔的男人,还有一个面色苍白浑身笼罩在一片戾气之中的男人。
水音和……莫潜夕……
看到这个男人,刚压下心中的怒火又徒然烧起,然而还不等慕容封天发作,忽然被那位如水的男人压下。
水音站在帐外,柔柔地笑著,“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低低柔柔的声音让人十分舒服,几乎无法拒绝,慕容封天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忽然说道:“先生来的正好,本将的副侍今日勘察行路的时候遭遇猛兽突袭,不甚受了点伤,现在在帐内休息,还请水先生尽快诊断,另外本将现在还有要事,先生的话可否容後再说?”
“猛兽?”水音微微一怔,忽然笑开了,“将军快人快语,果然是个豪爽之人……其实水音也没有什麽要事禀报将军,只是身位医者稍稍提醒将军一下,天寒风大,请将军爱惜自己的身体,外出时请加件披风。”
慕容封天微微点头,“有劳先生挂念了!”他说著正要走,但突然间又像是想到什麽一样,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对著水音还有旁边的莫潜夕道:“对了!这荡雁一带素来是洪水猛兽出没之地,此去沧城路途遥远,一路上还有诸多艰难,本将不希望军中再有人遭猛兽突袭,先生不懂武功,平素若是要出营采药请记得多带些护军以防万一,先生毕竟是王爷托付给本将的神医,若是有什麽差池,本将也不好向王爷交代!”
慕容封天说完,有意无意的向莫潜夕瞟了一眼,水音当即心领神会的柔柔一笑,“将军叮嘱的是,水音自当小心不被那些洪水猛兽伤著,请将军勿念!”
慕容封天点点头,“如是甚好!”
说罢一甩袖大步离开,剩下两人站在原地,如水般的人依旧柔柔地笑著,剩下一人,眉目紧敛,盯著慕容封天离去的背影,周身的戾气是越发的重了。
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慕容封天在心里暗俯。
自那一日慕容封天与水音的一番隐晦的交谈之後,接下来的几日果真风平浪静,只是那名水样的男人,似乎消瘦了些。
不过行军还算顺利。
君子默也不再耽误,一路上直取向沧城,正月初三,慕容封天率领一万大军抵达沧城,初十、十八,赵云飞、李广萧二将分别率领两万士兵抵达,至此,五万大军完整汇合,与赖米一战,正式打响。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