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一只飞虫在春寒料峭中飞来飞去。韩安灵望着外面的阳光,语气轻快地鼓励他:“天气暖和之后,你多晒晒太阳,自然就好起来啦。”
龙博然将信将疑地躺在地毯上,暗淡的眼珠子望着天花板,轻声咕哝:“我最近总是听到有好多人在我耳边说话,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韩安灵愣了一下,抚摸着龙博然稀疏枯黄的头发,温和地说:“也许吧。”
龙博然像一束干柴,随便一推就会扑倒在地上。他经常会处于半昏迷状态,醒来后常常对着窗户自言自语。他的眼睛毫无光泽,仿佛是浑浊的玻璃。韩安灵隐约觉得,那已是垂死的征兆了。
龙宅远离繁华市区,四周一些零散的住户早已被驱散,门前的柏油路常年不会有车通过,他们仿佛处在一个孤岛中。
57.情深不寿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远处隐隐传来礼花爆竹的声音,门口传来铁链子搅动的声音,两个孩子下意识身体一抖。
“安灵,博然。”龙山然语气轻快,大步走进来。他一身黑色风衣,身材高大,衣服里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和酒味。
龙山然走到两人之间,抱起龙博然,又在韩安灵脸上亲了一口。韩安灵心里一动:他喝酒了。不动声色地望了龙博然一眼,龙博然显然也意识到了,眼中透出一丝光彩。
他们两个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就是死路一条。
龙博然软绵绵地靠在龙山然怀里,小声说:“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元宵啊,傻小子。”龙山然把他抱起来,踉跄着走进卧室。走了几步,他转身,望着身后的韩安灵,口齿含糊地问:“你跟着干什么?”
韩安灵低着头,双手局促地抓着肮脏的衣袖,声音很小地说:“博然快不行了……”
龙山然露出一笑,转身继续走:“我知道,他就是成鬼了我也继续养着。”
龙山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书籍和书架早已被焚烧,整个书房空荡荡黑黝黝,墙壁里也许还残留着一丝烟熏火燎的味道。
他把软绵绵的龙博然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又把瘦小的韩安灵拉到膝盖上。两个孩子病怏怏像棵黄豆芽,而他似乎对病孩子十分钟爱。
“你今天很乖哦。”龙山然抚摸着韩安灵的嘴唇,奖赏似地伸开双腿。
韩安灵低垂着头,慢慢滑下膝盖,半蹲在地上。两手熟练地解开男人的皮带,性器弹跳着出来拍打着他苍白的脸,韩安灵面无表情,伸出舌尖慢慢舔弄。
龙山然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呻吟。他伸出手紧紧按住韩安灵的头,另一只手环住龙博然的肩膀,准确地攥住他手里锋利雪白的铁钎,单手折弯,远远扔到墙角。
金属撞击的声音让韩安灵微微一愣,随即脑袋被按下。韩安灵微微挣扎一下,嘴里渐渐涌起温热的白浊。
龙山然俯身望着他,抬手擦掉他嘴角溢出的精液。韩安灵喉结滑动,咕咚咽下去。龙山然这才拍拍他的脸:“乖。”
这天晚上,两个孩子被赶到屋外,两人坐在门口的大理石阶梯上,他们三个多月来第一次走出这栋房子,外面空气寒冷,天空阴霾。两个人脚上都拴着铁链子,另一端连着铁门。
龙博然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随即捂着鼻子蜷缩起来,低声喊冷。
两人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睡袍。睡袍宽大,足够他们把手脚藏进去。
半夜时,龙博然把韩安灵摇醒,声音很惊奇:“安灵,你看哪,红月亮。”
大团大团的乌云后面,月亮若隐若现,身上带着诡异的红色光晕。
韩安灵也有些吃惊,慢慢把龙博然搂在怀里,低声说:“博然,不要睡觉哦,也许要变天了。”
两人身体靠在一起,紧绷得像石头。夜晚的风像老鼠牙齿一样撕咬着他们的皮肤。韩安灵要龙博然不要睡觉,他自己却先昏迷过去。
龙博然在他怀里,睁大眼睛望着天上的红月亮,黑色的眼睛里像燃烧着一簇火苗,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我听见翅膀拍动的声音啦。”龙博然扬起脸看他,却发现韩安灵脸色青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安灵啊……”龙博然反身抱住他,张嘴往他脸上呼出一团团的热气。
白色的热气在夜风中很快飘散,龙博然沮丧地叹口气,又转身望着月色。
红色的月亮很快隐藏在乌云后面,夜风吹得更凌烈。龙博然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摇摆的杨树和眼前哗啦啦摇晃的铁门。
地上渐渐响起啪啪的响声,龙博然好奇地伸出手,咕哝道:“下雪了。”伸手接到的却是硬硬的冰粒。他在手里把玩一番。献宝似地托到韩安灵面前:“天上下冰了。”韩安灵自然是毫无反应。
一阵冰粒过后,强劲的风吹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龙博然惊喜非常,在韩安灵怀里蹭蹭,撒娇道:“安灵,咱们明天可以堆雪人了。”
龙博然眼睛闪闪发光,脸颊红润,傻乎乎地望着飘落的雪花。地上很快铺满了一层白色绒毛。又过了一段时间,地上已经白茫茫一片。
两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头上有遮雪的房檐。这让龙博然很不满意,他很孩子气地跑到雪地里,团起一个雪球,重新钻回韩安灵的怀抱。
雪球温暖柔软,龙博然手里抱着雪球,嘴里带着孩子气的笑容。他在雪地里跑跑跳跳,身体肥胖臃肿,还是那个痴傻愚笨的龙家五少爷,每天吃吃睡睡,毫无志向。
韩安灵被鸟叫声吵醒,白茫茫的雪覆盖着院落,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寻找食物,他怀里躺着龙博然,僵硬冰冷,骨瘦如柴。
韩安灵抱着他,小心翼翼地用脸摩擦他裸露出来的手臂和脸。两颗泪水滴落在男孩青白色的皮肤上。
龙博然死得干净彻底,连灵魂随之消散,一丝怨恨和不满都没有留下。
深夜的市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某栋高级住宅楼的窗户大部分已经变得黑暗,只有某层的窗户还透出昏黄的灯光。
一个男人站在窗户后面,一手夹着烟,专注地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和灯火,窗玻璃上映出阴沉忧郁的脸。
身后走过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伸手把他手里的烟夺过来掐灭,埋怨道:“怎么大半夜抽烟啊。”
韩孤渊转过身,眯着眼看她,一脸不悦:“怎么还没走?”
小容受了训斥,眼睛瞬间充满泪水,雪白的牙齿委屈地咬着嘴唇,半晌才小声说:“你醉成这样,我怕没人照顾你。”
韩孤渊挥挥手,转身面对窗户,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语气冷漠地说:“以后不要来我这里了,我不需要人照顾,再说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小容现在已经是一名成熟干练的女性,然而在韩孤渊面前,她经常会手足无措得像一个小女生,抬手擦掉眼睛里的泪水,她小声说:“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和他分手,韩先生,这么些年,我对你的感情,你不会不知道。一个女人的青春只有这几年,我这些年的情感全都放在你身上了。”
小容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低声说:“洗澡水放好了,我先走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韩孤渊拖着沉重的步子躺在沙发上,房间到处充满着韩安灵的气味,两个人在浴缸里欢爱,在地板上缠绵,他的孩子有时会蛮横地撒泼,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搂着他的脖子道歉……
韩孤渊痛苦地攥紧拳头,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58.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
暮春时节,天气已经十分温暖了,郊外未开发的土地郁郁葱葱一片,各种野草受了春雨的滋润,长到一尺多高。大风吹过,摇曳的青草上浮出几只白色的蝴蝶。
在青草包围中的龙家宅院,安静死寂。爬山虎已经蔓延了半个墙壁,大门上也是绿油油一片。偶尔有路人经过,也会认为这是一个荒废的宅院。
韩安灵双手抱膝坐在客厅的窗户下,阳光斜斜洒在他身上。几只金龟子和蚱蜢跳在他身上,蚂蚁从窗台爬进来,顺着他干瘦的小腿爬上去。韩安灵头发已经很长,乱蓬蓬垂在肩膀上,衣服也脏兮兮的,膝盖处和袖口处磨损严重,因为他现在基本上是爬行。
龙博然的死,给他和龙山然带来很深刻的影响。韩安灵傲慢倔强,龙山然古怪偏执,两人一旦相处就要发生争执打斗,多亏痴傻的龙博然缓冲。而龙博然死后,两人发生几次激烈的争斗后,干脆很少见面。
龙山然已经很少回到这里,即使回来,也是独自坐在书房,摆弄他招魂养鬼的东西。
韩安灵整日呆呆傻傻地坐在窗口,仓库有接近腐烂的食物,卫生间有自来水,这些东西保证他身体所需。
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大脑也长时间出于空白状态。他忘了韩孤渊,忘了自己。仿佛他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里、并将死在这里。
韩安灵的身体已经衰弱到极限,仓库里的食物只剩下一点虾壳和鱼尾,水龙头里的水时断时续,并且是血红色的,因为带着大量的铁锈。
晚上,韩安灵手脚并用地爬到客厅角落,每挪动几步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气。角落里有一张毛毯,零零碎碎搭建上一个窝的模样。
他头上的铜针箍住他的魂魄,即使身体死亡,灵魂依然保存在体内。这样,也许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掉,成为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半夜,客厅的大门被打开,高高大大的龙山然走进来,他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拿着纸巾捂着鼻子。客厅的里满是腥臭味,他可受不了。
残缺的地毯上落满了灰尘,龙山然小心翼翼地在客厅寻找,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堆破烂的衣物和里面的韩安灵。
龙山然用手电筒扒开那堆布料,手电筒的光从上往下审视着韩安灵。韩安灵受了惊吓,却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缩成一团。
龙山然有些吃惊,眼前的人干瘦枯槁,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更像是牛皮纸包裹的骨头架子。
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心里感到狂喜。他扭动一下脖子,无声无息地咧嘴大笑。他憎恨嫉妒又喜爱的人成了一堆肮脏腥臭的垃圾,这让他感到了毁灭般的快乐。
龙山然快步走出别墅,夜风带了青草的凉意,他走出大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钻进汽车。
车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水味道,龙山然专注地开车,两旁的树木快速倒退,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低着头认真玩魔方。
小男孩穿着鹅黄色的毛衣,头发柔软,脖颈纤细,眼睛很大很灵活。相貌类似韩安灵那样鲜嫩可爱,性格却像龙博然那样痴痴傻傻。
“山然哥哥,刚才那个是巫婆的城堡吗?”小男孩好奇地问。
龙山然翘起嘴角笑笑,柔声说:“是山然哥哥的城堡。”
小男孩睁大眼睛,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惊喜:“里面有长头发的莴苣姑娘吗?”
龙山然想了一会儿,温和地说:“有,可是他等不到拯救他的王子,所以死掉了。”
59.国王和王子
过了几天,龙山然再次来到龙宅。那时正是下午,阳光照着远处的杨树林,一片片杨絮像小云朵一样飘在空气中,他站在车旁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毫不迟疑地走向院内。
铁链子哗啦哗啦打开后,他懒得再反锁,路过客厅时,他看了一眼委顿在毛毯中奄奄一息的男孩,想了想,他找来一根钢管,抓住韩安灵一条腿,狠命一敲,随着“咔嚓”一声,干瘦枯黄的小腿以不自然地姿势垂下。韩安灵哆嗦了一下,头埋在衣服里,无声地惨叫一声。
龙山然放下心,径自走向书房,书房的墙壁里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部分现金和珠宝,他准备带上所有的钱财移居海外。
他点燃一支烟,有条不紊地把现金放进皮箱,然后把钻石和珠玉放到皮箱夹层里。这时他听到大门上铁链撞击的声音,向窗外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扶着墙壁,一点点往外移动。
龙山然轻笑一声,扣上皮箱,提在手里试了一下,还挺沉。他坐在皮椅上悠闲地抽完一支烟,然后提起皮箱,愉快地下楼。
走到院子里时,韩安灵还颤巍巍地扶着大门,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干裂的嘴巴发出微弱的呼吸。龙山然经过他时,一只手拂过他的后背。他立刻像纸人一样栽倒在地上。
龙山然知道现在的韩安灵犹如一只低等动物,毫无自主意识,一切行为全凭着求生的本能,杀死他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龙山然把皮箱放进车厢,然后才重新走回院子,蹲下来望着韩安灵,低声说:“韩安灵,你活够了。”说完一手按住他乱蓬蓬的头发,另一只手准确的从头皮中捏住针尾,一点点抽出。
带血的针一点点抽离头皮,韩安灵剧烈地挣扎一下,像濒死的动物一样,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滑过肮脏的脸。
“不要……”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含糊嘶哑的哀鸣。
带着血丝的铜针被抽出,咕噜噜滚落在地面。韩安灵无声无息扑倒在地上。微弱的魂魄慢慢浮出身体,大片大片的白色杨絮覆盖住他瘦小的头发和身体。
带着光的魂魄浮现在龙山然面前,越来越暗。
“其实你的魂魄还是很美味的。”龙山然姿态悠然地吞噬着他的魂魄,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夕阳和漫天飞絮。
在韩安灵的魂魄即将消散时,一辆黑色吉普车风驰电掣而来,车还没停稳,两个高大的男人从车里跳出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顾朝暮和韩孤渊大步走过来。龙山然见到韩孤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后低下头,畏惧又窘迫的样子。
顾朝暮嘿嘿冷笑一声,单手锁住龙山然的咽喉,力大无穷地把他按到在地上。伸出食指抵在他的眉心,狞笑着逼出他的魂魄。
在顾朝暮眼里,龙山然只是个不上台面的厉鬼。却没想到这个厉鬼不仅暗算自己,还趁自己不在时囚禁自己的弟弟,甚至差点让他魂飞魄散,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
龙山然毫无招架之力,身体一点点瘫软,眼神渐渐涣散。脑袋却转向一边,直直地望着韩孤渊。
韩孤渊紧紧地搂着韩安灵,心疼地亲吻他的额头和眼睛,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龙山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口中吐出最后一口热气,一滴冰凉的泪水顺着眼角落在青石地面上,死不瞑目。
两人把韩安灵抱进车内,一路把车开得几乎飞起来。送到医院时,护士先吃了一惊,以为是从冰柜里抱出来的干尸,直到摸到口中的呼吸,才呼叫着急救。
一番忙碌过来,韩安灵被送到病房,他身体最大的损伤是小腿上的骨折,其他只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身体内脏衰弱。
韩孤渊坐在病床前,把韩安灵黑瘦的爪子放在自己掌心,目光专注地望着病床上的男孩。他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黑晕,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然而神情却并不疲惫,嘴角眉梢甚至带着一点喜悦和慈爱。
顾朝暮打着哈欠站在旁边,他忙碌了一昼夜,又困又饿,勉强劝慰道:“韩先生放心吧,安灵一点事都没有。”
他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心思粗得像渔网,说了一句安慰的话之后,再也想不出来,就拖着步子出去找地方吃饭睡觉了。
顾朝暮在人间活了很久,和各种妖魔鬼怪都打过交道。原本可以在韩安灵消失的第一时间找到他,可惜这厮当时受了情伤,悲愤之下远走他乡,寻了个深山老林的古庙住下,打算斩断情丝,出家为僧。
庙里只有十几个和尚,两个年级大的,其余都是细皮嫩肉乖巧温和的小和尚。他们本来不想收容这个凶恶的大汉。不过此大汉财大气粗,一掷千金,一下子解决了寺庙一年的开支。于是寺庙腾出一间静室,准备了洁净的僧袍,为他剃度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