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旗不在乎,笑眯眯的没脾气的样子。
董正博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慢条斯理地问:“你的伴儿耍了我一次,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田一禾插口骂道:“那是你犯贱!”
连旗一摆手,没让田一禾再骂下去。也不知怎么,田一禾竟闭嘴了,也许是他瞧出来,今天这事没那么简单,绝对不是他耍董正博一把董正博再玩他一回的事。
连旗沉吟片刻,从董正博的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双手递了过去,说:“董哥大人大量,就别见怪了吧。”
董正博一动不动,半眯着眼睛。连旗也不动,双手托着那根又细又白的烟,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
空气凝固了,田一禾察觉出一种不正常的带着点火药味的气息。他咽了一下,忽然感到有点热,喘不上气。田一禾不耐地扭了一下身子,手臂不知不觉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董正博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极为突兀而洪亮,有些刺耳。他一边笑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双手缓缓踱到后面,拍一拍椅背,说:“听说连哥的生意不错啊,蒸蒸日上前途光明啊。”
连旗把举着的手收回来,拿起那根烟,像摆放一件极易碎的琉璃工艺品一样,把香烟小心翼翼放到桌上。他淡淡地说:“还好吧,兄弟们照顾。”
董正博侧着身子,目光穿透窗户的玻璃,望向天空,极目远眺。一手放在腰间,伟人似的叹息着说:“S城真是块风水宝地,难怪当年能兴盛一个民族,替换一个朝代。连哥,能在S城垄断一样买卖,也算了不起了。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想吞也得看自己的胃口有多大。能吃早就吃了,你说是吧?”
连旗想一想,点点头:“也对。”
董正博对上连旗的眼睛:“这样吧,黑彩你独大,咱们三七开。”
连旗呵呵笑道:“我现在就挺好的,还不用麻烦别人。”
董正博摇摇头:“连哥,不是我说你,你虽然还在道上,但封闭得太久了,很多消息都不够灵通。现在是不错,但往后的事,恐怕你就掌握不了了。”
连旗推推眼镜,不说话。
董正博循循善诱语重心长:“连哥,我知道你和丁白泽他们关系很好。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回去了吧?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了吧?”他意味深长地说,“家里后院失火,前面也就顾不得了。”
连旗皱皱眉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董哥好像也是外来户吧。”
董正博笑得深沉:“人和人不一样。”
连旗推推眼镜:“要是我不同意呢?”
听了这话,董正博竟把目光又转向田一禾。田一禾在一旁都听呆了,我靠简直就是黑道交易现场版啊,不过好像炮灰正处于下风。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敢情董正博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是连旗,自己就是个吃瓜捞的。
董正博瞧过来的时候,田一禾心跳了一下。他后悔了,早知道事情这么复杂,杀了他也绝对不会踏进这个门。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件事只怕不能善了,而且他还脱不了身了。
董正博瞅着田一禾,眼睛里透着邪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子照片来,扔到桌子上:“你瞧瞧这个。”
田一禾一把抢过来,一张一张翻开,越看眼睛瞪得越大。照片里不是别的,正是他在酒吧里挑脱衣舞的样子,五光十色的灯打在他的裸体上,伴随着下面无数双陷在阴影里的高举着的手,显得无比放荡而情色。照片极为清晰,自己脸上沉醉的迷蒙的痛苦的欢愉的神情历历在目。
田一禾嘶声道:“你!”
董正博慢慢说道:“禾苗儿,要是我把这些照片贴到你父母家门口去,所有邻居人手一张,你会怎么样?”他像想到那种情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田一禾一把照片直甩到董正博脸上,口中怒骂:“我草你X!”疯了一样扑过去。
“砰”地一声轰响,仿佛巨雷炸在耳边,一下子把田一禾震在当场。田一禾呆住了,他极慢极慢地低下头,一个枪眼紧贴着他的身子豁然出现在办公桌边。他好像被什么狠咬了一口,慌忙躲开,一屁股摔坐到椅子上,冷汗直冒。
田一禾耳朵里嗡嗡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枪声。没有亲耳听到,你完全想象不出枪声原来这么响,这么令人震撼。
董正博装模作样对手下一摆手:“干什么?把客人吓到了。”
连旗扫一眼那堆照片,嗤笑一声:“人和人是不大一样,至少我的手段就没这么下作。”
董正博一耸肩:“白猫黑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我倒不介意用一些非常手段。我听说连哥是个重情义的人,想必对禾苗儿也挺认真吧?也见不得他名誉受损回不了家吧。”他悲天悯人地叹息,“没办法,同X恋还不太能见得了光,而小田田也太不检点了些。”他故意把小田田三个字拉长了声,带着强烈的淫邪的意味。
田一禾脸色苍白,羞怒交加,他哆嗦着唇,说不出一句话。
58、出手
董正博觉得自己完全收到了预想中的效果,满意地又坐回了椅子,手肘放到桌上,双手手指交叉,和手臂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个姿势使他明显带有几分领袖的气质,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架势。董正博内心深处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刻意停顿了一会,眼睛在连旗和田一禾脸上扫来扫去。
“连哥,这些年钱也赚了不少了,虽说还年轻,不过反正也找到了合适的伴,早点享受生活不是更好?”董正博不怀好意地瞥一眼田一禾,“更何况是这么够味的伴儿。说实话,要不是看在连哥的面子上,这个人我是一定不会放的。”
话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说了,连旗站起来:“多谢提醒。”
董正博没有起身送客,没什么必要,他只是一摊手:“连哥,你可以考虑一下。不过大家都很忙,而我的耐心还挺有限。”
连旗笑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他拍拍田一禾的肩头,轻轻地说:“咱们走吧。”
田一禾懵懵懂懂地跟在连旗身后走出那个魔窟一般的酒吧,当夺目的阳光刹那涌入眼帘,田一禾甚至有些眩晕。他下意识地一回头,酒吧的门关着,衬着黑洞洞的窗玻璃,像个龇牙的怪兽,仿佛一张口就把人吞入另一个世界。
田一禾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进什么酒吧了。
两个人在辉腾里很沉默,长久没有出一声,一直到田一禾家楼下。连旗说:“你先上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田一禾能觉察出里面的汹涌澎湃,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田一禾心中一跳,立刻紧张起来,说:“炮灰,你干什么去?”
“没什么,像董正博说的,回去考虑一下。”连旗轻描淡写。
田一禾眨眨眼睛,犹豫着说:“要不,炮灰,咱离开S城一段日子,出去玩一圈吧,反正钱也赚的差不多了,我还没享受人生呢。”他故意说得挺轻松的,其实心里十分不安。
别怨田一禾胆小,他其实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场面?更何况董正博这次是捏住他软肋了。田一禾表面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内心深处非常注重和父母的关系,好不容易峰回路转能回家了,要让董正博一闹,估计这辈子也别想再回去。父母岁数大了,难道还要再受一次打击?田一禾不怕低头,该低头的时候你就得低头,忍一口气也就过去了。
连旗对上田一禾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的眼睛,沉静地一笑,拍拍他的肩头示意安抚:“没事,我有分寸,你先回去,等我电话。”
田一禾慢慢走下车子,站在路边,见辉腾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街口转角,这才没精打采地往店里走。
还没到门口,里面涌出人来,全是些老顾客,七嘴八舌地嚷嚷:“小老板今天早上怎么回事啊?”
“你得罪谁了吧?”
“没事,是不是这个地界的?跟哥说,哥帮你联系联系。”
“对,大不了花俩钱呗。”
“哎呀小老板,别说我马后炮啊,你有时候这张嘴吧,也太那个啥……”
“以后咱低调点,低调点。”
田一禾往店里瞄一眼,除了那几个“死忠粉”,平时午饭都要在彩票站领盒饭解决掉的,还有一些散户,生意没受多大影响。但他一点也放松不下来,这种事情就怕“磨”,尤其买彩票的图的就是个吉利,手气好,忌讳特别多。一次没事,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就说不好了。
更何况,还有那些照片。
田一禾打开后门钻进彩票站的休息室,颓然躺在脏兮兮的硬木板床上。那堆照片一张一张地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没法不去想。几年前,自己错过一次了,彻底败在胡立文那个混蛋的手上,谁成想几年以后还是如此,这次却是败在自己的手上。错了,真是错了,要是自己没那么狂没那么骚,董正博那犊子还能有威胁自己的借口吗?你说想好好过个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田一禾乱七八糟地想,脑袋里晕乎乎的,一会是董正博那张无耻的脸,一会是一路向北斑斓的灯光。
门开了,进来的人竟是王迪,在门口迟疑着。
田一禾坐起来,问道:“怎么,有事么?”
“没……没什么。”王迪搔搔头,“田哥,我过来看看你,听说今天早上有人来捣乱……”他无措地搓着双手,有点不太好意思,“田哥,那啥,你别上火,真的,我瞧连哥挺有本事的,他一定能摆平。”王迪经历过一些事,人也成熟不少,觉得以前太对不起田一禾,总想找机会补偿。
田一禾嗤笑一下,他看出来王迪是特地过来宽慰他的,虽然样子别别扭扭,但心是好的。田一禾招呼他坐到对面凳子上:“怎么样,在那边干得不错吧?”
“嘿嘿,还行。”王迪又摸摸后脑勺,笑得憨憨的,“连哥说我挺本分老实,就是不太会算账,但别的都行。”他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悄悄说,“连哥也让我卖黑彩了。田哥你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干,一定不给你丢脸。”
田一禾苦笑,无论黑彩还是正规彩,能不能再办下去都不好说。他一拍王迪的肩头,忽然动了个念头,他想起连旗临走时说的话,怕那个炮灰一冲动别弄出什么事来。田一禾越核计越不放心,但又不能对王迪明说,思忖一阵,推心置腹地说:“王迪,有件事哥不瞒你。我跟炮……呃,连旗,是那个啥……啊……你懂吧?”
王迪眨巴眨巴眼睛,脑子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嘿嘿,我听到他们私底下都说……嘿嘿,我知道。”
田一禾严肃地问:“你不会歧视我们吧?”
“怎么会!”王迪提高声音,极为认真,“田哥,你和连哥我都是很佩服的。”
“这就好。”田一禾搂住王迪的脖子,“那……我跟连旗,你向着谁?”
“啊?”这个问题可有点犯难,王迪摸摸后脑勺,心想:难道这俩人之间还耍心眼?田一禾看出他的疑惑,叹息着说道:“阿迪,他可比我有钱哪。”
王迪又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明白了,原来小老板这是没有安全感。也对,结婚了还有离的呢,更何况这种扯不了证的。他一拍胸脯,义正辞严地说:“放心吧小老板,我帮你看着连哥,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告诉你。”
“好。”田一禾恳切地点点头,“我瞧他最近就有点不老实,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最先通知我。”
“行,没问题!”王迪终于有机会报答小老板,赤胆忠心领命而去。
田一禾长出一口气,又躺回硬板床上盘算。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不如就这么收手,先出去玩玩。把店盘给别人,游一圈等事情过去了,再租房子重新开始呗。就是不知道连旗那边想怎么办,他一个开黑彩的,跟黑社会肯定有瓜葛。田一禾不怕别的,就怕连旗出头跟董正博斗一场。在田一禾眼里,连旗也是个黑,虽然他不在意这个,但你不能否认,一但事情闹大被警察介入,那可真是两败俱伤吃不了兜着走。田一禾没见过真正的腥风血雨,他也不想见,小风浪那叫Q趣,大风浪那是要翻船的。
田一禾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劝劝连旗,退一步海阔天空,钱是赚不完的,人出事了可就全完了。田一禾是个极有韧性的人,而且心大,这种人最重要的特点,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能往宽了想,都能给自己找到退路,都能找个借口让一切都说得过去,反正别往绝路上逼自己。要不然,早在摆馄饨摊之前,他就把自己逼死了,还用等到现在?
至于照片……田一禾又想到个主意,他要鼓动父母搬家,搬S城来,这样周围人都不认识,董正博那堆照片给谁贴去?再说了,不就是上身没衣服在人前扭屁股吗?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啊,顶多有些不雅观,就告诉父母是模特表演。老爷子生气大不了再挨回打呗。田一禾越想越乐呵,越想越觉得行,那点怨气怒气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田一禾这边打算得挺好,可惜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此之神展开,让他充分见识了一下连旗这个炮灰攻的老大气概。
连旗正在给丁白泽打电话,他不过去了田一禾家短短几天,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丁白泽说话的声音依旧谦逊温和:“你好,连哥。”
“听说你们最近动作不小啊。”连旗打趣,和田一禾比起来轻松多了。
丁白泽接过叶倾羽递来的咖啡,温柔地和自己的爱人对视一眼,微笑着说:“还好吧,忙一些事。”
“准备收网了?”
“嗯。”丁白泽啜饮一口,“是董正博忍不住了。”
“这件事交给我吧。”连旗淡淡地说。
丁白泽怔了怔,连旗一直保持置身事外,没想到最后竟能主动开口。这对丁白泽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消息,连旗摆明除了黑彩对其他利益毫无兴趣,那就是只出力不要好处,这种便宜买卖哪儿找去?丁白泽一笑:“连哥,对付这种败类,其实不用你出手。”
连旗不想说董正博竟敢威胁田一禾,只说:“就这样吧。”想了想又打给冯贺:“董正博所有的地方,哪里保护措施做得最严密?”
冯贺毫不犹豫:“他家。”
连旗说:“那好,就在他家动手。”他放下电话,一抬头,正对上后视镜中的自己。连旗缓缓把眼镜摘下来,露出颧骨上那道带着戾气的鲜红的疤。
59、收拾他!
董正博是在家里被连旗活捉的,当时他正在睡觉。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连旗会在这里动手,这里是他的大本营,保护系统杠杠的。监视器报警器各种器,无线红外线各种线,还有十来个保镖和数条狗,围得大宅子森严壁垒铜墙铁壁。
按道理连旗无论如何也不该进来,可人家偏偏就进来了。进来的时候所有器所有线都没起到任何作用,那些人那些狗都跟哑巴了似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董正博后来想,那时他要是还在玩就好了,就仍清醒着,就能发现周围的异样。但他没有,近一个月了,他就消停这么一天,没折腾胡立文没折腾身边的人没折腾新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