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伽罗森

天后也道：“怎么不见熙儿？”

紫虚勾了勾嘴角，又看了晋华一眼道：“八成跑到哪儿玩去了。”

晋华一直低垂着眼，嘴角微微抽搐。阳殊握着晋华的手不由得一紧，双眼也忍不住去看她。

最后便是夫妻对拜。

晋华看了阳殊一眼，静静地走到了他对面，两人不由得对视，缓缓地跪下来。

阳殊笑的意欲不明，头也垂下去。

其实这仪式到这里便已经完了，就差仙奴一句礼成，这婚便结下了。众仙们盯着桌子上的吃食早就口水倒流，此番就等着听这两个字，筷子都拿在了手里，酒也添上了，可是偏偏这时候出了事。

忽然一道蓝光从天而降，仙气激荡着内殿，顿时掀翻了不少桌子。风宁站在大殿中，一身的狼狈，气喘吁吁。

晋华垂下去的身子一抖，阳殊舒了口气，连忙起身站在了一边。

风宁转过身，伸出手将晋华扶了起来。

大殿内一瞬间静的出奇，连奏乐的仙众都被此景吸引，手上的动作猛然停了，凑过来望着这一幕。众仙官被骤然袭来的仙气激荡，有的不甚翻滚在地上，也来不及起身。紫虚勾起嘴角，伸手摘了颗葡萄丢进了嘴里。

青羽转过脸，蹙着眉，紧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殿中的变化。

风宁元君满眼郑重，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启唇瓣。

“晋华，我想娶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风宁带着晋华公主从凌霄殿消失之后，众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后率先反应了过来，她尖细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忽然两道红影冲了出去，一个自然是阳殊，另一个便是青羽。

天后欣然想：看来二儿子还不是无可救药，只是青羽也追出去作甚？

众天兵紧跟着阳殊和青羽，呼啦啦出去了大半。

晋华被风宁拉着跑到了九华殿。

风宁松开了手，他指着院子里的桃花树道：“你还记得这棵树么，这是你上天庭那年，我们一同在月华宫种下的，那日你来看我我就想跟你说了，只是我不敢。”

晋华静静地站在一旁，依旧是昔日美丽的模样。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当年那个仙娥，也是我故意……来气你的，总想着若你走了，我可能还好受些。我知道我懦弱，思虑太多，反而将自己绊住。”风宁忽然低笑起来，“那些日子太过漫长，三万年，我几乎真的要把你忘了……”

风宁抬起头，他的双眼有些发红。他缓步走了上来，握住了晋华垂在身侧的双手。

“可是……你回来了，我便不能让你再离开我。”

“晋华，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晋华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和犹豫，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忽然挣脱了风宁的手。

风宁眼睛发胀，他怔在原地，话一出口便哽咽了。

“晋华……”

只见晋华公主摇了摇头，朱红的衣袖一闪，一道白光覆于面上，倏尔变换了容颜。

缘熙觉得自己这辈子缺德的事情做过不少，可却没有缺德到会减损了自己的阴德，可是如今站在这诗情画意的院落中，他深深地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

缘熙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风宁愣住了，有些语无伦次道：“缘熙上仙……怎么是……”

缘熙正色道：“晋华姐姐让我告诉你，她在南天门等你，快去吧。”

风宁还是愣着不走，忽然道：“前几日传天君旨意命我下界的是你？”

缘熙连连摆手，笑道：“怎么会，小仙可不敢假传天君旨意，确实是这仙界人手不够才派元君去的。”

风宁道：“那今日告知我成亲大典提前的可是上仙？”

“嗯咳，这么大的事元君怎可缺席，所以在下便派仙童去知会了元君一声。”

“那为何提前一个时辰才知会我？”

“……这个，元君再不走，天兵来了就真走不了了。”

风宁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欠上仙一个人情。”

“不用还了。”缘熙连连摆手，有些心虚，“算是我积德行善，元君快走吧。”

风宁还想再说些什么，缘熙一把将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递给他道：“这个给你，到了凡间缺钱了可以当了贴补。”

风宁：“……”

“告辞，上仙保重。”

风宁似一阵烟雾从面前消失了，他望着面前生机勃勃的桃树，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阳殊和青羽赶到的时候，正看到缘熙扶着树干不知想些什么。

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在他大红的喜袍上，耀眼的如同火焰。缘熙脸色苍白，脸上的妆容已褪，只是无了凤冠束发，青丝披了一身。

阳殊拦住了想要走进的青羽，警告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却走近了前去。缘熙听到了声响，转过了头。

“你怎么来了？”

“新娘子跟别人跑了，新郎官自然要追过来。”阳殊脸上带着邪笑，手臂张开道：“娘子，快到相公怀里来。”

缘熙陡然拍出一掌，阳殊忙想旁一躲，有些识趣的收了笑脸。

缘熙偏过头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阳殊走上前，轻轻戳了戳他额头上的朱印道：“我被天后带到瑶池的时候，就发现那个晋华是你变的。”

缘熙冷笑道：“胡说，我早已将身上的气息都敛去了，我还拿了晋华姐姐平日里戴着的香囊。”

阳殊耸了耸肩膀道：“信不信由你，若不是知道那是你假扮的，你以为我会乖乖地拜堂？”

缘熙心里有一丝触动，他抬头望了望这颗树，轻声道：“把这颗树移栽回月老宫吧，这院子怕是要易主了。”

“这个简单。”阳殊点了点头，复又问道：“那日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缘熙道：“忘忧草，可以让你昏睡三日不醒。”

阳殊又问道：“那日我昏迷之时，你说了什么？”

缘熙怔了怔，不去看他的眼：“我什么都没说。”

阳殊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想发现什么，但最后他还是移开了目光，双眼有些发热。

青羽靠在九华殿门外的石柱上，他的衣服又恢复了碧色，天上黑云隆隆，天兵集结着向南天门出发。青羽站直了身子，又向院内看了一眼，垂了眼拂袖离去了。

晋华和风宁没走多远便被抓了回来，天君气的几欲背过气去，众仙不敢求情，紫虚天尊也只是冷冷地看着。

天后一向心疼晋华，可是对风宁就没那么心慈手软，毕竟诱拐天君儿媳妇这罪名不小。给风宁定下的惩戒是剔去仙骨永世为人，晋华则是在极南之渊面壁百年，只是晋华并不领天后的情，要求同风宁一般的惩罚。于是两人都被剔去仙骨，下凡轮回去了。

下凡之前，缘熙和阳殊都去求过情，但因为天君谁也不见，天后只是叹气，便没有丝毫办法。

晋华道：“其实这样也很好，如此一来便可抛却过往前尘，重新来过。”

缘熙不忍：“凡间很苦。”

晋华道：“我活得已经够长了，面对着永生的孤寂，我倒宁愿一世为人。”

她没有丝毫的难过的神情，似乎又恢复那刚毅的模样。

缘熙伤感道：“你会忘了我们的。”

晋华笑了：“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阿缘，来世再见。”

13.争执（1）

缘熙自从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是没有爹娘的，虽然有个师父胜似亲人，但总也觉得缺点什么。自己虽然从小在昆仑山长大，但是紫虚天尊却一直没有让自己当入门弟子，直到三千岁那年，缘熙才成为紫虚天尊最后一个徒儿。

“我之前一直都想，要是自己有个像晋华这样的姐姐，那该多好。”

缘熙望着南天门外一片瑰丽的云彩，回过身来对站在身后的阳殊说道。

阳殊走上前，望着缘熙有些落寞的侧脸，伸手掐了掐他的腮帮子。

“晋华姐姐走了，还有哥呢。”

缘熙回头道：“若我没记错，二皇子比我还小上近千岁吧。”

阳殊松了手，摸了摸鼻子道：“娘子不要计较这么多，往后都是一家人。”

缘熙笑着，将凝雪剑请了出来，拿在手里。阳殊只觉得身上涌起一股寒意，连连退后道：“阿缘，你这把剑还是好生收着，凝雪现世，三界都要颤上一颤。”

缘熙收了剑，依旧站在原地。周围的天兵都散了，月神望舒给阳殊请了安，轻轻一掠飞至天边去了。

阳殊拍了拍缘熙的肩膀道：“走了，再看也无用了。”

缘熙点了点头，转身和阳殊往玉阙上宫走。

“你说，他们俩还能再见么？”

浩渺无垠的天空中繁星点缀，一缕缕轻纱似的纤云流动着。仙界各处点亮了烛火，大红的纱幔和绸子还未及取下，院落内星星点点泛着红光。

阳殊一手勾着缘熙的肩膀，轻柔的袖子垂在他胸口上。

“自然是能的，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缘熙笑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阳殊道：“大哥那里新晋了个仙童，从人间飞升来的，改日我带你下凡瞧瞧去，如何？”

缘熙垂头沉思了会儿，随后道：“嗯。”

风宁大闹婚礼现场，让他在下界之后狠狠地火了一把。远古众神起初并不知晓这个小仙的名号，自此一闹，风宁的名声瞬间传遍了四海八荒，连带着九华殿的诸位仙官都身价暴涨，顿时成为了仙界八卦的主要战地。

莲朔每日也不得安宁，被一群小辈仙娥们缠着讲故事。莲朔生性极懒，又怕麻烦，一个冲动化了原身，飞回祗支山去了。

紫虚天尊却是破天荒的在天庭多留了几日，天君命人将空落的紫虚宫收拾了出来，又派了一干仙童去伺候。缘熙见自家师父在紫虚宫住，也忙从玉阙上宫搬了出来。

紫虚天尊三万年来很少回天庭，这几日内紫虚宫的门槛几乎被求访者踏破。阳殊被天后罚去面壁，青羽则忙于月华宫诸事，缘熙在紫虚宫中整日同一干上仙虚与委蛇，好生无趣。

这日广寒仙子竟也前来拜会，缘熙见仙子面带羞赧，心中微微吃惊。抬头看了看座上气定神闲正喝茶的紫虚，不禁暗想，这广寒仙子不是看自家师父模样俊美，凡心大动？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天君带了绿帽子……缘熙不敢多想，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他拖着步子在庭院中静静地走着，这紫虚宫他也不熟悉。平时只是从外路过，但是进来还是头一回。

紫虚宫虽然常年无人居住，但还是能看的出当年的穷极奢华，院子内有一个不大的池子，池台是用昆山上好的玉石打造，池水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方。缘熙坐在玉台上，拿着石头打水漂。

忽然一股仙气近了身，缘熙引了气息去感知，却发现这仙气他并不熟悉。正要回头去看个究竟，仙气却已经环绕上来，一阵脚步声传来，自己的肩膀已经让人扳住。

“泫离！”

缘熙回过头，一张年轻的脸庞映入眼中，那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缘熙觉得有些熟悉。

穹渊原本欣喜的脸变得有些疑惑，最后他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紫虚天尊的徒儿缘熙？”

缘熙连忙站起来，他已然认出此人，拱手道：“缘熙失礼，未能认出水君真颜。”

穹渊摆了摆手笑道：“你认不出我也是应该，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如今倒是这么大了。”

缘熙对穹渊的唯一认知已然残存在仙魔之战中的片段，他本是东皇的儿子，天生神力，乃是继战神之后的又一代洞庭之主。本以为是个威风凛凛身材高大的战将，如今褪下战甲，身穿锦袍，倒是有些清雅悠远之意，只是那一张脸俊逸英武，很是凌厉。

“水君是来找师父的吧，我这就带您过去。”

穹渊道：“不必麻烦，天尊既有客，我不便叨扰。”

缘熙想这穹渊虽是个领兵打仗的却也还是识趣。

“你陪我到这院子里走走吧……”

缘熙：“……”

穹渊倒也没问什么，只是说了说这些年仙界的变化，又问了些昆仑山的事。就是普通的长辈关心小辈，缘熙觉得稀奇。自己同这穹渊非亲非故，十二个竿子都打不着，为何他对自己这般上心。

两人只是在这院子里转了一圈，缘熙将其送至大门。

穹渊和善道：“若你这几日得空，便来洞庭坐坐。”

缘熙低眉顺眼，一派的乖巧：“缘熙明白，改日一定去拜访水君。”

穹渊望着缘熙额头上的朱印，神色微微一变，他深深吸了口气，打算离去。

“水君，刚刚唤我‘泫离’？”

穹渊的身子顿了顿，他开口道：“我将你看做了一位故人，不必放在心上。”

缘熙含笑着，青丝微拂：“缘熙知道了，水君慢走。”

这三界只有一个人叫泫离，此时那个人正被压在通天塔的底下。

缘熙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朱印，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三日后，紫虚天尊返回昆仑山，碎了一地仙娥们的痴心。

玉阙上宫内。

阳殊趴在桌子上，一手拿着葡萄往嘴里塞着：“你说你师父怎得不给你们找个师娘，反倒愿意这么耗着，白白添了这许多伤心。”

缘熙伸手剥着皮，纤纤玉指拿着剥好的葡萄塞进青羽的嘴里。

“万年前我也想过这个事，和各位师兄合计着帮师父找个媳妇儿，只是纵观三界，倒没觉得一个人能配得上师父，此事便作罢了。”

青羽伏在缘熙的腿上，伸手搂着他的腰，一派的惬意。阳殊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拿桌边的茶壶，手却忽然一抖，滚烫的热茶从壶嘴中飞溅了出来，就要滴在青羽的背上。

缘熙白袖一闪，护住了青羽的头，转脸对阳殊怒道：“小心一些。”

阳殊耸了耸肩膀，青羽转过脸，有些轻蔑地望了他一眼。

阳殊道：“话说这九华殿没了风宁，可有新任的主事？”

缘熙道：“原本是要让青羽去的，只是青羽拒绝了。”

阳殊瞪直了眼道：“青羽？风宁元君熬了整整两万年才调任，青羽不过一个……”

此话未能说完，阳殊便觉得身前杀气四溢，忙止住了话头。

青羽从缘熙身上起来，身子软的像条蛇，靠在桌边，懒懒道：“我不过人间一个小小鸟精，升仙也不过一万年，自知资历尚浅难当主事之职，愿仍留在月华宫侍候，若有失职之处，还望二皇子指教。”

阳殊轻咳了一声道：“那如今是谁入主九华殿？”

青羽在缘熙身边坐下，顺了顺头发道：“听闻是从凡间调拨了一位上仙来，这两日便要入职了。”

待青羽走了，缘熙依旧很是不快：“青羽惹过你？”

阳殊撑起折扇，在胸前摇着：“自然没有。”

缘熙道：“那你为何总是针对他？”

阳殊挑起眉毛道：“我哪里是针对他，青羽早已脱离昆仑山，他用不着你处处周到！”

缘熙斜着眼，淡然一撇道：“当年我带青羽上天之时你是如何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