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能被他紧紧的抵着,也知他兴起,不由得恼怒,想,他心里只有这件事!却发作不得,只好装作没听到的一般。
孔砚搂着他落下云头,却突地变了脸色。怀能环顾四周,也大吃了一惊。
不是说回去么,怎么还是方才那处回廊?就连廊檐上绘着的纹样也是丝毫不错。
怀能隐隐觉着不对,却觉着是自己多心了,便玩笑般的说道,“原来殿下这里也有这样的所在。”
孔砚脸色铁青,握住他的手腕,一言不发的沿着回廊朝前走去。
怀能见他神情不好,心里也是一沉,想,怎么会遇着这样的事。只是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惹他,心里却想,他往日总吹嘘得
厉害,原来也有如今日一般受困的时节。
哪里想到那回廊曲折,两人走了许久,都不曾走出,到后来仿佛又走回了原处一般。孔砚站定了,伸手去摸那廊柱,却并不似
假。孔砚皱眉起来,手下便用了力气,那里想到那廊柱却纹丝不动。怀能见他神情越发的不好,心也愈发的沉了下去,想起那
时路上遇着的茶婆,便问他,“是障眼术么?”
孔砚眉头皱紧,用力的搂住了他,只说道,“你别动。”
怀能几时见过这人这样,便有些乱了阵脚,伸手去摸颈间,只是摸到时才想起,佛珠已落在江心,心里便愈发的不安。
孔砚看他一眼,把他搂得愈紧,低声的对他说道,“怕什么,我还护不得你周全么?”
43.
怀能头一回听他这般口气说话,倒觉着新鲜,心里也不怎么怕了,便应道,“好,全看殿下的本事了。”
孔砚捉紧了他的手,微微闭眼,也不知口中念着什么,四下里便起了浓雾,顷刻间便布满了回廊。那雾大得厉害,简直伸手不
见五指,唯有孔砚所站之处十分的光亮,雾气丝毫也不曾侵袭。
孔砚口中仍在默念有词,便听到远处有人笑着说道,“原来是孔雀王驾到,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话音竟是由远及近的,等话音将落,人已走到他们前方不远处。孔砚冷笑一声,拨去浓雾,对着来人说道,“难道你此时才知
是我?”
怀能看清他面容,大吃一惊,原来来的竟是方才与大人对弈的那人。那人笑吟吟的抱着袖走了过来,口里恭敬的说道,“我一
心只要捉个活的阿罗汉,不想却误困了孔雀王,实在是误会,误会。孔雀王千万莫怪,待我剖了这尊活罗汉,把那阿含那果分
你一半如何。”
怀能不料这人竟是冲着自己来了,心里倒也不是如何的惧怕,只想,这人可笑了,孔砚不是说我还不曾证得阿含那果么。他倒
想得好,还要与孔砚分一半。
孔砚嗤笑起来,看着他说道,“他封印是我解的,人是我捉的,为何要与你分?”
那人“噫”了一声,叹道,“我着实要取这阿含那果一用,还望孔雀王通融。”
那人说话间,便伸开了手,随意般的在半空一划,便从中间裂开,怀能眼看着回廊断裂,底下竟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孔砚微微变了脸色,说,“你的幻术倒也厉害。”
那人笑了起来,说,“我闻说孔雀一族性情凶暴,法力无边,却独惧幻术,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孔砚看了看脚下的深渊,捉紧了怀能的手臂,说,“也不知哪个拿这胡话哄你!你死之后,只管去朝他追索罢!”
说完便扯住了怀能朝半空跃起,在他耳边说道,“闭眼!”
怀能依言闭眼,孔砚周身便放出万千道华光,如利箭一般射入云端,一刹那间,那回廊,那亭台,那池塘都化为虚无。
那人吃了一惊,却又拍了拍手,笑着说道,“我但凡能困你一次,便能困你无数次。”
说完,半空的长云之中便跃出无数的兵马,如黑云一般朝他们两个压来。怀能睁眼看去,一时也难分真假,想,也是幻术么?
哪里想到那长箭射来,划过他手臂,竟然生痛。怀能吃惊得厉害,看那飞箭犹如大雨一般劈头盖脸朝他们落下,情急之下只想
到孔砚给他看过的那一池白莲。那时心随意动,脚下便生出一朵硕大的白莲,花瓣收拢起来,竟将他与孔砚两个都包裹在其中
。
怀能只听着外面落箭纷纷,兵马呼号,心中后怕不已,便同孔砚说道,“这也是障眼术么,怕不是罢!”
孔砚却只是怔怔的,怀能见他神情颇有些古怪,便伸手去拍他的肩头,孔砚霎时间回过神来,仍是看他,目光却不知落在哪里
。
怀能见他这样不同寻常,心里便不由得一沉,口中却玩笑般的说道,“难道殿下当真怕那幻术不成?”
孔砚这才看到他一般,转过脸去,沉声说道,“把你的法术收起来!”
怀能不知他因何变了脸色,心中不由得忐忑,便收起了那朵白莲。那时两人已被那千兵万马紧紧围住,为首的那金甲将军便指
着孔砚喝道,“孔雀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便教天兵天马踏平你这洞天府地,那时你死无葬身之处,休要怪天帝
无情!”
怀能又惊又怕,想,怎会这样?他又做了什么,竟然惹得天将来拿他?
哪里想到身后竟有人傲慢的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与我叫阵?便是如来亲来,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金甲将军哼了一声,说,“如来惧你,我等可不把你看在眼里!”
怀能连忙回身去看,哪里还有什么深渊回廊,却是彩云之中,立着个华服男子,竟然与孔砚有几分相似。
孔砚只是屏声静气的看着,并不曾开言,怀能心念一转,才想道,这怕是幻境,那人当是已死的那位孔雀王才对。
孔雀王也不开口,只是微微冷笑,身上便放出万道光华,如利剑一般,四射而去,但凡刺中的,便已不省人事。不过刹那间,
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天兵天将便溃不成军,鼠散开来。
孔雀王对那金甲将军道,“你回去与我传话。他若是还想做他的天帝,就休要再来扰我!我不升仙,也不想入魔,天魔之争,
都与我无干!”
那金甲将军勒住马,不敢前行,却又说,“你这魔物,如来知你张狂,不服约束,特命妙音尊者前来降你,你敢一战么!”
44.
孔雀王却说道,“什么妙音尊者,从未听过。”又嘲讽道,“便是如来不敢亲来,也该教天王前来,却遣这什么尊者前来送死
。”
金甲将军大怒,喝道,“孔雀王,还不速速受死来!”说罢便把手中两把金锤朝他掷来,孔雀王冷笑起来,周身金光四振,那
金锤还不曾近得他的身,便已在半空碎成齑粉。
金甲将军霎时就变了脸色,咬牙切齿的骂道,“什么妖法,这样的邪祟!”
怀能看到这里也已明白,这幻境便是当年的旧事。可偏偏孔砚动也不动,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它。
怀能的喉咙有些涩,清了了清嗓子,才开口说道,“这是幻象。”
孔砚看也不看他,说,“我知道。”
怀能心里急了起来,说,“那你还不赶快破了它,还紧盯着看它怎得!”
孔砚不耐烦起来,看也不看他,只管喝道,“你闭嘴!”
怀能一下僵在那里,那时间西方金光闪动,便有人乘着祥云而来。孔雀王便眯眼去看,金甲将军也回头去看,那败下阵去的千
军万马也都纷纷仰头去看。怀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祥云缓缓落下,白莲中端坐着的,正是孔砚画中所绘的妙音尊者。
怀能不想再看,只想这幻境破碎,却丝毫不能,也不知是他法力不够,还是需要什么咒术相辅才成,竟是无能为力。
怀能想,看这幻境怎得,难道还能成真不成?心里恼恨起来,便去推孔砚道,“你不看这是什么样的所在,难道不要性命了么
?”
孔砚捉紧了他的手臂,却并不同他说半个字,只是看着那祥云中的妙音尊者。
怀能被他捏得疼痛,见他眼里只有妙音尊者,想说什么,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他心里难受得厉害,竟想,还不如方才便被那
妖怪吞吃了的好,哪个要看这些!
只是孔砚定定的看着那妙音尊者,怀能便忍不住也去看他。
妙音尊者果然生得一副好皮相,那画卷上,竟不及真人的半分。孔雀王见了似乎也有些惊讶,露出赞叹的神色,便说,“如来
座下许多弟子,怎么我从来不曾见你?”
妙音尊者微微笑道,“佛法深广无边,弟子难以尽数,孔雀王何必奇怪。”
孔雀王“哦”了一声,道,“我倒是可怜你,若是降于我,便留你一条活路,与我念佛讲经罢!”
妙音尊者怀里抱着琵琶,轻轻点头,说,“孔雀王既有向佛之心,便该收起法力,早去西方见佛才是。”
孔雀王嗤笑起来,不再与他争辩,只怜悯的说道,“我便留一个全尸罢!”
妙音尊者手扶着琵琶,轻声说道,“孔雀王吞吃先代而成王,代代累积,世世相传,所以法力广大,不可战胜。”
金甲将军惊诧的看他,说道,“尊者怎么说这样灭自家威风的话,快快拿住了他!”
孔雀王见他这样说,倒也有些讶异,说,“尊者是要降伏于我了么?”
妙音尊者轻声说道,“不如妙音为孔雀王念一段心经,若是孔雀王听完还无悔意,妙音情愿降伏于你。”
孔雀王很是不以为然,却不知怎的便应了他,说,“我便听你念。”
妙音尊者闭目垂头,手指按在弦上,低声的吟唱起来。孔雀王倒也仔细去听他唱些什么,起初唇角仍有嘲讽之意,听着听着神
色却有些恍惚起来,不过片刻,便不知如何转醒过来,露出恼怒的神色。
孔雀王双手抬起,结一个莲花印,身后便显出异彩华光,光华流动时,露出无数只眼,都只看着妙音尊者。
金甲将军看着那些眼便开始颤抖,脸上的神情十分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一般,想要闭眼都丝毫不能。妙音尊者
却慢慢睁开了眼,只是看他仿佛目不能视一般,直直的看着孔雀王。
孔雀王与他对视许久,却仿佛渐渐不能支撑,指尖也轻轻颤抖起来。
妙音尊者却丝毫不觉的一般,只是缓缓的弹着他的琵琶。孔雀王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仿佛耗尽了心力一般,把手印撤了,
收回了周身的光华,才问说,“这是什么手段,怎么我从不曾遇过。”
妙音尊者终于放下琵琶,脸上却露出悲哀的神情,轻声说道,“妙音在须弥山下,常听凤凰吟唱。”
孔雀王这才豁然开朗,叹息道,“原来如此。”
孔雀王可吞食万物,法力无边,只是凤凰鸣叫时,便可震碎孔雀王的心。
那声叹息悠然不断,孔雀王却早已阖眼而逝了。
那时天帝的使者也都纷纷的到了,看着他一脸的敬服,说道,“尊者果然厉害,如今终于可向天帝复命了。少了孔雀王,要清
剿那些魔类,便省事了许多。”
妙音看着使者之一抱着个幼童,便问说,“这是什么?”
使者便说,“天帝命我们把孔雀王的子女都捉去天庭,已绝后患。”
妙音尊者看了片刻,便说,“拿来与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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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便互看了一眼,说道,“尊者,这可使不得。带他回天界是天帝的吩咐,属下们不能不从。”
妙音尊者却毫不动容,只说,“尔等可要看真,我并不是什么尊者。”
使者闻言惊诧,都惧怕的看着他。妙音尊者叹息一声,才又说道,“我是须弥山的凤凰,这世间的孔雀与大鹏,都是我万年前
的子女。是如来亲来央我,我才借了提多罗吒的琵琶前来,装作个无名的尊者,替他降服孔雀。”
怀能万万不料会有这么一句,大吃了一惊,孔砚似乎也是震惊非常,竟然转过脸来看他。
怀能心跳得厉害,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想,难道我前世并不是这人?又想,他难道也才知道这个不成?却又想,原来妙音尊
者救了他性命,所以他这样尊崇那人么?
只是这许多念头纠缠在一处,纷乱无序,竟然都没有头尾。
孔砚看他片刻,突然问他道,“他说的可都当真?”
怀能不想他会来问自己,一时间竟措手不及,口气也硬得很,只道,“我又如何知道?”
孔砚深深看他一眼,说,“我料你也没有那样大的来头。”
怀能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来,想,便是没有那样大的来头又如何,又干你何时?
只是晓得这里不是争辩的所在,所以强自按捺,却又想,那妖怪与我们看这幻境怎的,他不是要捉了我吃么?若不是这人拦着
,只怕早已得手了。
便想,是了,他要以这幻境困住孔砚的心神,所以才好取我性命。
既是如此,怀能心道,我也不要他的庇护,若是力不及人,便是被吃了也是活该。这样一想,心里竟然松快了许多,仿佛生死
也毫不在意了一般,反倒与孔砚一同去看那幻境。
使者们惶惶然的相互对望,一时竟接不出半句话来。
妙音尊者手持琵琶,露出本相来,那时节天地都被他的金光所映照,那样的异相,竟是从未见过的。
妙音尊者微微笑道,“便是如来,也要让我几分。”
使者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出半个不字来,最后终于十分为难的把那昏迷的幼童递交与他。
妙音尊者抱着那幼童,又问,“不只这一个罢?”
使者们吭吭哧哧的,小声说道,“只有这一个化了人,其余的仍是卵形,都已烧尽了。”
妙音尊者微有恼意,低声说道,“何必这样狠绝。”
使者们都不敢出声应对,眼睁睁的看着妙音尊者抱着幼童,脚踏着祥云离去,脸上都露出愁苦的神情。
孔砚看着他远去了,直至不见,神情便有些怅然,也不知想着什么便出了神。
怀能只是看着他,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时胸口却突得刺痛起来,还带着寒意,怀能不自觉的伸手去摸,却觉得指尖被利物所割一般,低头下去,竟看到一柄长矛直
直的自他后心穿过,从他胸前刺了出来。
怀能呼吸急促起来,慢慢的回头,看到站在他身后手握长矛的,正是方才以幻境布局,将他们困住的那人。
怀能勉强的笑了出来,说,“看来尊驾今日是定要吃了我才罢休。”
那人终于露出些歉意,低声说道,“实在是要取尊者的阿含那果一用。”
怀能竟不觉着如何惧怕,只说,“好,你若拿得着,便亲手来拿!”
那时不由得想起孔砚曾教他的法术,犹豫了不过片刻,便在心中默念出声。
长矛霎时化为飞灰,那人脸色突变,想要离去,却已不能,也如长矛一般,化散在半空。
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幻境已然支离破碎,幻象中那诺大的须弥山也摇摇欲倾,可他还是看到了那个极似孔砚的幼童。
孔砚看幻境粉碎,终于醒过神来,回头看他,却脸色大变。
怀能仿佛不曾看到他的一般,只是望着那幻境里的幼童。
那幼童坐在极大的一株梧桐树上,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朝着树下得意而又天真的笑着,树下的妙音尊者,颇有些无可奈何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