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冉衣却在想另外的事。瑞王府招名医的告示贴出去后,晔京进出的江湖人就越发多了起来。他们虽然没有在晔京地界儿上闹大事,但江湖人的脾性多少与晔京想冲,这么多江湖人在晔京来来去去,这现象,往深了想,就不那么简单了。
颜如七自然没有墨冉衣这样的觉悟,他在想的是听说韩焦柏不是什么什么盟的盟主吗?宫主不都是很忙很忙的吗?他说没事到处旅游,忽然就游到了晔京,这话,骗鬼鬼也是不信的,何况它颜如七?不过,他骗不骗人跟颜如七没关系,颜如七只关心怎么找个理由带清香离开。
堂中四人各有心思,除了颜如七,却是谁都没有带到面上来。
057 失踪的高手
颜如七虽然不喜韩焦柏的气场,但真要讲起来跟他也没什么过节,出于礼貌的考量,颜如七也只能陪着墨冉衣给韩焦柏办了个所谓的接风宴。
江湖人办事自有江湖人的方式,这些事情颜如七不懂,但他至少会听。
酒过三巡,相谈甚欢的两人开始说些实质性的东西了。
韩焦柏道:“墨兄有所不知,韩某此次到晔京,虽说是江湖行走,但也是有一事不明,想来亲自看看。可惜啊,韩某混迹江湖多年,在晔京却并没有什么人脉,所以此事虽不大,倒也一时为难。”
墨冉衣笑道:“若韩兄不弃,可否告知是什么事?墨某虽是个江湖无名生,但在晔京还算有些薄产,或可打听一二。”
颜如七一听,这是正经事啊!按墨冉衣的说法,韩焦柏在江湖上的势力很大,如果连他都觉得为难的事,那这事就真是很为难了!就说韩焦柏肯定不是没事找事跑晔京来玩,现在酒一喝,实话实说了吧!
韩焦柏一叹,道:“这事,怕是墨兄也难帮上忙。不过你我兄弟,这等事韩某也不隐瞒了。墨兄最近可有关注江湖中的事?”
墨冉衣是干什么的?江湖上的事他想知道哪有不知道的?而且,由于他工作的性质,诸如江湖动荡朝堂变化等等事情他都是要在第一时间知道的,这不但是为了应付客户需求,更重要的要培养对信息的敏感度,这样才能帮助他在短时间内判断什么消息是真的,什么消息是假的,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无用的。
但是此刻,墨冉衣略有迷惑的笑道:“江湖中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他仔细想了想,除了不久前发生的几个门派的高手斗法,最终两败俱伤的消息外,江湖中最近还算是平静的吧。
前面说了,颜如七是个地地道道的地球人,是地球人中的中国人,是中国人中左手拿着高考辅导书,右手翻着武侠小说集的那一部分人。颜如七心中有一个很纯美很道义很热血很精彩的武侠梦,梦里有风采翩翩的剑客,有卑劣无耻的伪侠,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绝世武功,有万千防不胜防的独门暗器,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江湖是什么?江湖很大程度上就是江湖人口中的人和事。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说,韩焦柏和墨冉衣现在讲的就是江湖,是颜如七感兴趣的江湖。若说作为药人之前的颜如七对江湖的态度是谨慎的防备的话,那如今的颜如七,就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了。因此此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而不是想简单的避而远之。
韩焦柏道:“前些日子,各大门派似乎有些小的嫌隙,派出各派高手在那紫华山比武,想着决一胜负。我暗血盟虽未参与其中,却也派了右护法田一前去观战。可是……哎!”韩焦柏一叹,颇为苦恼。
墨冉衣脑子一转,听这意思,那场比武难道另有乾坤?“暗血盟以武盛名江湖,右护法在江湖怕也是排得上名的高手,难不成中途有变?”
韩焦柏道:“不错,确实有变。田一自从去了紫华山,便就此失踪了。”
“失踪?”墨冉衣精光一闪,掩在长长的睫毛之下。
“传闻说各大门派高手比试之后,两败俱伤,有的在回去的途中就因内伤过重死在了途中。这些事与我暗血盟却是毫无关系的。但是田一久久不归,韩某自然着人查探。可是这一个多月来,却是一无所获。直到最近……”韩焦柏眯着眼,一抹狠戾在眼底闪现。
“最近如何?”
“有人在晔京城看到过田一的随身武器——双刀错!”
墨冉衣一惊,田一在江湖上有个别名叫做双刀客,他成名的武功便是双刀错。田一的两把刀不过半臂之长,左手的刀和右手的刀合在一起就像一片树叶。他双刀齐开的时候,以特殊的内功心法和手法挥舞双刀,形成牢不可破的刀阵,据说这刀阵可破风,可斩云,可以无比刚硬,也可以无比柔软,但是无论哪一种,对敌都是致命的!自从他凭着这双刀错一举成名,他的武器也便有了名字——双刀错!
武人的武器就像是他的第二生命,失去了武器的武人是不可想象的。江湖中有一种说法,除非这个人死去,否则是绝对不可能丢弃自己的武器的。韩焦柏的意思很明显是那人只看见了田一的武器,却没有看见田一本人。这个事情,确实值得考量。
这些颜如七并不了解,但是他也不插嘴,只看两人接着说什么。清香在外人面前一向乖巧,此刻静静的坐在颜如七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波澜。
“这……那田一?”墨冉衣问。
韩焦柏苦笑:“若是有田一的消息,韩某也不用跑这一趟了。田一的武功在暗血盟虽然算不上绝顶,但在江湖上也不至于轻易被人夺了武器。晔京是胤国的都城,江湖人一般很少到这个地方来。韩某正是想不明白,才顺便来探探实情。不过,连‘百无一用’都查不到消息,韩某就更是为难了……”
“百无一用”是江湖上的一个情报组织,做的是跟墨冉衣手中的墨门情报部门差不多的营生,在江湖上名气很大。不过他蹿起的时间比较短,也就近二十年的事吧,而且基本上只要给他钱,他就卖信息,与墨门千挑万选,一般活儿不接的态度截然不同。
韩焦柏肯对墨冉衣说实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想之前他落难之时,墨冉衣一句话点名他的身份;颜如七失踪后,墨冉衣与他同时找到颜如七;还有那不知被谁劫走的暗血盟的货……他直觉墨冉衣不简单。既然不简单,而这事迟早江湖上都要知道的,他信得过墨冉衣,自然会如实相告。哪怕是有一点点的机会可以窥探到真相,他都不会放弃的。
墨冉衣沉凝片刻,道:“此事确实棘手,百无一用也没办法的事,墨某是有心也无力啊。不过,韩兄莫急,墨某先打听打听,一有消息,一定告诉韩兄。”
韩焦柏哈哈一笑,连道了几声客套话,于是接着喝酒吃肉,此事就此揭过。
酒宴散去,韩焦柏起身告辞。墨冉衣自然相留,韩焦柏只道盟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只好辜负了墨冉衣的好意。颜如七心里鄙视了两人一番,心想没想到这两个人虚伪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谁也不差谁啊!
走到门口,韩焦柏突然转身,走到颜如七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块圆月状紫玉,拉过颜如七的手放在他手心,然后迅速收手,背在身后。
颜如七很是愣了一把,正要问,韩焦柏道:“这是紫玉冰晶,入手虽凉,随身带着却可保得人体温平衡,有助于养身,韩某偶然得之,望……颜公子不要拒绝。”想着这块半个巴掌大的紫玉贴在颜如七的胸前,衬得他肌肤如雪的模样,韩焦柏的眼就忍不住深沉了几分。
“这怎么可以,我怎能无缘无故拿人东西。”虽然手感很好,那紫玉也确实漂亮得紧,里面就像有水流一般,又难得是云纹状,他也很喜欢,但所谓无功不受禄,他还是执意把紫玉还给韩焦柏。
韩焦柏灼热的手掌按在颜如七手中,低沉的声音响起:“颜公子对韩某有大恩,韩某的命比这小小的玉要值钱得多。颜如七既不愿与韩某多有瓜葛,收了这玉,之前的种种,便一笔勾销了,如何?”说完笑看颜如七,手并不放开。
颜如七忙收回手,给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看向墨冉衣。
墨冉衣却是知道这紫玉冰晶来历的,于是笑道:“小七,你就收了吧,韩兄的话很有道理,这紫玉冰晶虽然无价,但也比不上韩兄的分量。再说了,这情若真要还,也是为兄来还,小七莫要多虑。”说着看向韩焦柏,言语间的意思不必多说。
韩焦柏一笑,道:“墨兄对韩某同样有恩,韩某为墨兄备了一份厚礼,望墨兄笑纳。”说完抱拳告别,走得潇潇洒洒。
不知哪处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追上韩焦柏的脚步,低声道:“盟主,那小子不知好歹,盟主为了这紫玉冰晶差点没了性命,那小子还一副勉强的模样。”话中的不愉一听便知。
韩焦柏轻轻一笑,道:“自是不同,才有价值。”
058 荒谬的如果
韩焦柏一走,颜如七便拉着墨冉衣要听内情。墨冉衣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以为这些事情你从来都不感兴趣的。”
颜如七一笑道:“听听有什么?我又不掺和。”
墨冉衣笑道:“与你说也不是不行,不过江湖上的事,有些还怪吓人的,别吓着你家清香了。”
颜如七下意识的去看清香,清香正看着她的鞋面研究丝线的纹路。
“越州颜家来了信,说要你回颜家掌管家族事务,你如何打算?”墨冉衣转开话题。
颜如七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墨冉衣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交到颜如七手中,“颜家的来人我已经安排住下了,若不是因为韩焦柏来,现在你们怕是见上面了。这事,你大哥之前提过,没想到真是这么办了。你大哥早为你铺好路,你若回去也不会吃力。”
墨冉衣倚在门边,淡淡说了几句,末了,伸手揉了揉颜如七的脑袋,柔声道:“若不想去就在京中多住段时日,等我这边的事忙完了便送你一程。七儿太小了。”说完转身进了门。
颜如七这时想起墨冉衣母亲的事情,忍不住拉住墨冉衣的衣袖,问道:“你母亲的事,办好了吗?”
墨冉衣摇摇头,“只有再想他法了。”
颜如七皱了皱眉,道:“我看瑞王爷是很坦荡亲和的人,对他实话实说,请他帮帮忙不行吗?”
墨冉衣道:“瑞王爷在大胤王朝素有好评,可是这事,却不是轻易可答应的。”他幽幽一叹,“母亲的心思,又有谁能懂。”
颜如七想了又想,拉了墨冉衣到一边,“不然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好了,只要不滴血认亲,暂时冒充一下应该也可以的吧?”
墨冉衣这时方想起一件事来,也低声道:“小七,当日你怎知是要滴血认亲?”他一直觉得古怪,颜如七怎会知道这件事?他确定自己没有在颜如七面前说过。
颜如七心里微有点发虚,但还是理直气壮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只是奇怪瑞王府这样的地方居然有刺客。瑞王爷手划破了,血就正好滴在之前送来的清水中,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那刺客为什么抓着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刀刃向着我的脖子,还要多此一举去划我的手腕?再联系到之前几次与瑞王爷的接触,和你的态度,我虽不知是滴血认亲,但至少知道这事很可能是设计出来的。”再后来墨冉衣自己酒醉说了一堆话,就很好推断了。
墨冉衣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道:“这事不是我设计的,但事先却是知情的。有件事,一直想问,不知你能否据实以告。”
“什么事?”颜如七表情正经了几分。
“当小王爷不比现在更好吗?为何你不愿意?”
颜如七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原来是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只是不愿意。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一定好的就是适合的。”
墨冉衣点点头,“那你不愿意滴血认亲,是因为不认同小王爷的活法,还是因为——你的血有问题。”墨冉衣目光灼灼,犀利而深沉,他那样直直的看着颜如七,让他无法逃避。
颜如七就是在松了口气,正毫无防备的时候被墨冉衣的眼神震住,一时脸色大变,慌了心神。
“我……我……”
颜如七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墨冉衣却是明白了。
“你不想说的,我自然不会逼你。可是……”墨冉衣随意看了看远处的清香,“难道你比信任我更信任清香?”这才是关键,他墨冉衣与颜如七相处的时日远超过清香,为何他对清香如此放心?清香这个人,难道没有问题吗?
墨冉衣拍了拍颜如七的肩膀,“什么时候想说了便来告诉我,你该知道即使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我都不会害你。你在怕什么呢?”说完就走了。
墨门源远流长,它掌握了许多累积几代的辛秘资料,墨冉衣自接手墨门情报系统后,就知道了许多稀奇古怪常人无法接触和接受的事情。他擅长从每一个常人惯于忽视的细节分析推断出事物的原貌。颜如七为何排斥进城?他为何不要近侍?他为何受伤后最先做的事不是处理伤口,而是躲避别人的接触?清香按在颜如七手上伤口时他为何会有那种惊恐绝望的神情?等等等等,墨冉衣抽丝剥茧,脑中慢慢有了清晰的条理。
他气的是,颜如七不能信任他,从而让他无法作出恰当的安排。
当晚,颜如七在心跳了许久之后,敲开了墨冉衣的房门。
墨冉衣随意穿着中衣,开襟的衣领下露出线条优美的胸膛,他惺忪着眼,慵懒的靠在门边看着颜如七:“小七?”
颜如七自顾自的进屋,将刚从庭外摘来的绿衣放在桌上,铺平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亮晶晶的眼在晚上显得格外清澈。“你真要知道?”
墨冉衣优雅的关了门,稍稍醒了神,于是缓缓走过去坐到颜如七对面,像没骨头般靠坐着,轻轻掀眼道:“你说呢?”
“这事,开始我不敢说,后来是觉得没必要说,再后来……”反正就没说就对了。若不是清香对他的毒毫无反应,他也没想到会与清香如此亲近。
多说无益,颜如七拿叶子划破了手指,迅速将叶子覆盖在伤口上,然后举起叶子,放在墨冉衣眼前,“这就是秘密。那日你与红衣女子去别处打斗之后,我被捉去做了药人。我杀了两个人,因为他们打我的时候沾到了我的血。”颜如七面无表情。
墨冉衣看着变得灰败紫黑的叶子,问道:“有解吗?”
颜如七似乎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说话。
墨冉衣想了想,又道:“江湖上有一位神医,外号毒手回春,只是他失踪几十年,行踪难觅。我去查一查,或有转机。”
颜如七垂下头,掩饰嘴角的苦笑,口中道:“没用的。再说,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多了。”至少有清香相伴,而且,自从清香来了之后,他体内的毒素越来越趋于稳定,不会再发生折磨人的反噬了。这只能说明——毒已固本生根了。
墨冉衣考虑的却是另外的问题。
“只是血有毒吗?若你和清香要孕有下一代,又该如何?”
颜如七半天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道:“这个……恩,应该不遗传吧?”想到这个,颜如七微有些脸红。
墨冉衣无语,转念一想,既然清香早就是颜如七的房中人,这种事情应该不受影响,于是暂且放下心来。墨冉衣看向一旁正正经经坐着的颜如七,他穿着白衣,一根玉簪绾着些许乌发,有几缕微微凌乱在耳畔,披散在肩上,让他整个人在这夜里有一种中性的柔美,这种美,超过了男女的界限,却又确确实实是男子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