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韩焦柏说到做到。”说着开始穿衣服,神情冷漠,大方自然。
颜如七不禁多看了两眼,此人好风度,临危不乱,不卑不亢,怕非池中物。
墨冉衣眼中幽光闪烁,脸上不动声色,“听说暗血盟近期大有变动,韩兄可要好好保重。”
韩焦柏手上一顿,随即笑道:“韩某本来也没想隐瞒,不想碰上个知根知底的。兄台可否告知姓名,韩某日后好寻机相报。”
江湖上,有些身份是要让人知道进而敬仰的,有些身份却是必须隐瞒不发的。韩焦柏的显然属于第二种。但是如此危急时刻,他肯说出名字足以表明了诚意,而碰巧墨冉衣又是知情的,那么他自然要知道墨冉衣的名字才对等。
颜如七不是笨人,稍微听听就能听出门道来。此刻他最好闭嘴不说话,可是木桶的水渐冷,他身上都起了疙瘩。
墨冉衣微微一笑:“在下墨冉衣,小人物不值一提。小七,你还不出来,水都冷了。”
颜如七只能起身,拿毛巾随便擦了擦,穿好衣服坐在桌边用手扒着头发。
长头发就是讨厌!颜如七撇撇嘴,恨不得一剪刀剪下去成个秃子才好。
墨冉衣看得直摇头,终于忍受不了颜如七这种粗鲁没有美感的行为,一把把他拉到床边,拿毛巾轻轻的擦,拿梳子缓缓的梳,不经意的轻声问:“疼吗?”
这个倔强而暴躁的孩子,其实那么脆弱。
颜如七身子一震,摇了摇头,心里有些感动,然后又暗骂自己没用,别人对他好一点就想掉眼泪。
韩焦柏敏感的注意到颜如七瞬间柔和的神情,对比着之前他神情迷乱的呻吟和陡然凶悍的骂语,忍不住问了声:“你叫什么?”
迷障尽破,颜如七偏过眼看了看,不咸不淡说了句:“颜如七,小人物,不值一提。”
墨冉衣轻轻的笑了。
这孩子怎的如此有趣。
005 捡来的宝贝
有许多事情,都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情感就是最微妙最没道理的一个。
韩焦柏抱拳一笑,开始他血腥的征程;墨冉衣轻轻点头,送去了他无声的微笑。只有颜如七皱了眉头,很是不理解韩焦柏走前那别有意味的眼神。
不理解的事情不一定都是要搞明白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并不一定都是后会有期的,颜如七觉得未来的生活再也不会出现韩焦柏,所以自然也就不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了。
只是很久以后,颜如七静静地坐在一树梨花之下,细细回想与每个人的初遇,最先想到的总是韩焦柏此刻的一望。那姿态,像极了预言。
以后还太远,现在的颜如七在墨冉衣一路不自觉的关爱中慢慢融入了异世的生活。
心里不那么焦躁,脾气自然也不那么暴烈。墨冉衣惊奇的发现颜如七也有温和和练达的一面,一点也不像久居宅院只知酸诗忧琴的十五岁少年。
墨冉衣心中有个奇怪的想法,尽管颜益樊和这个幼弟一向亲厚,这么多年书信往来不断,但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弟弟。他发现自己很难把颜如七当做一个稚嫩少年,难道说不久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件事情真的能让他改变如斯吗?
墨冉衣不信。任何兀突的事情他都不信。
“哈啊——”颜如七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个懒腰,春日的午后总是惹人昏昏欲睡,没有嘈杂的汽车喇叭,没有充满汗味的狭窄电梯,他开始享受自然的风,温暖的光,还有这个静静的茶棚和……
墨冉衣长腿微张,一手托着腮,一手随意在桌上画着什么,半眯着桃花眼看向外面延伸得很远的山路,心思万转。
颜如七偷偷看过去,墨冉衣相貌本就出众,看他不染纤尘的淡漠容颜,带着点隐隐的忧郁和不知名的蛊惑,当真耐看得很。
“你……”颜如七正要说话,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声娇喝,风尘顿起,吸引了颜如七的注意。
马背上的女子一身利落的红色衣裙,斜襟小袖,窄腰宽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一张明丽的小脸丝毫没有被风尘黯淡了光彩。
颜如七欣赏着那女子的马上风姿,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刚睡醒的好心情让他开口笑道:“嗨!美女!”
此时那女子正骑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前去了十来米,突然掉转马头又回来了。
墨冉衣本来被颜如七的行为吓了一跳,此刻听那马声,下意识的抬眼望去,脸上竟白了几分,顾不得解释,拉了颜如七就走,后来觉得这样太慢,干脆把颜如七挂在肩上,双脚旋转出阵法,人如开了弓的箭飞了出去。
颜如七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就听见风声在耳,让人提了个倒挂,忍不住怒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墨冉衣一边跑一边怪叫:“快走!那女魔头要杀人的!”
女魔头?颜如七抬起脑袋看后面,果然,那红衣美女来势汹汹,提着把寒光剑,怒喝道:“墨冉衣!你给我站住!”然后双腿一抖,喝得那马跑得更快。
“我傻了才站住!”墨冉衣逃跑之中仍不忘回嘴,跑得更快。
“你这个……”颜如七看得那叫一个刺激啊,那马明明比墨冉衣多了两条腿,怎么就跑不过墨冉衣呢?
正想着,那红衣美女一掌拍在马背上,身子顿时凌空,只见她脚尖在马身上微点两下,人竟迅速飞掠而来,惊得颜如七大叫:“快跑快跑,她飞过来了!”
墨冉衣一听,不得了啊,正常跑是不行了,竟然乱无章法的四处乱跑,那女子好几次差点追上来就被墨冉衣甩开,换了方向,气得她大叫:“你再不停下我要你好看!”
“我停下你也要我好看!”墨冉衣才不信这些话,若不是带着颜如七,他还能跑得更快。
颜如七被倒挂在肩上,本就难受,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比看电视剧还刺激啊。
他灰土呛了满嘴,本想不说话了,却见那女子又一次欺近,竟伸手扯他的衣服,吓得他赶忙抱住墨冉衣的腰,叫道:“你快点啊!她扯到我了!”
可惜他这么一抱坏了事了。墨冉衣本在全速前进,受不得一点干扰,颜如七正好掐在他腰间软肉上,他防备不及,凝聚的内力顿时消散,一声“哎哟!”扑倒在地,心道完了完了,让颜如七这小子害死了。
再说颜如七,本想让墨冉衣跑快点,谁知他这么没用,竟往前扑倒,高手之间对决一秒的停顿都是致命的,所以墨冉衣扑倒的时候,颜如七已经被红衣女子抓在手里就势一个翻转,人已经直直的站在那里被定了身子。
“哼哼,让你跑!”红衣女子刚搞定颜如七,又探掌去抓墨冉衣,谁知墨冉衣滑溜得很,就地转了两转,一个跳起,两人围着颜如七演起了擒拿手。
颜如七太痛苦了,身子不能动,只有眼睛珠子还可转一转,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点穴,身体各大经脉仿佛突然被勒紧了出入口,气滞之下,动弹不得,怎么会不痛苦?
“墨冉衣,你快救我啊!”一只手在他背上点了一下。他刚松了口气准备动,谁知道另一只手又点在了原位置,让他身形一顿,又不能动了。这前后不过两秒,颜如七想哭都没时间。
“我又被点住了——恩……”
“墨——唔……”
“你——啊……”
……
一红一黑的影子在颜如七身前身后蹿动,颜如七发现自己的求救纯粹是自找罪受,你想象一下身上气门一开一闭,一开再一闭的感觉,就知道颜如七此刻多么痛苦了。
墨冉衣也发现这不是办法了,他想了想,对颜如七说道:“等我。”说着竟抽身而去,红衣美女自然跟着追了过去。
谁来放我一条生路啊???颜如七翻了个白眼,心中不免悲凉,都怪墨冉衣,也不知怎的与这红衣女人结了仇,害自己遭池鱼之殃。
山间的风轻轻的吹,远处层层叠叠的树冠如一道道绿色波浪,蔚为壮观。颜如七这才发现他所处的位置在偏离了山路的主干道,应该在半山腰上。
他脑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野兽,脸色青白交加,忍不住大声骂道:“墨冉衣!你该死的快回来!”
树叶沙沙作响,墨冉衣没有出现,出现了一个背着大大竹筐子的高大而清瘦的男人。
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褐色的头发乱蓬蓬的束在脑后,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浅褐色的眼珠像水里捞起来的琉璃,看得颜如七愣了神。
如果说墨冉衣是一朵妖孽孽的桃花,那这男子就该是那空谷幽兰。
这世界美丽的人真不少啊!颜如七如此感叹。
男子走得近了,周身散发着药香,让人心情瞬间沉淀,仿佛立刻都多了点仙气一般。
“兄台,我被点穴了。”味蕾分泌出唾液,颜如七喉咙动了动,忍不住开口。
男人在他身上捏了捏,一会儿是肩膀,一会儿是腰,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腿,就是不解穴,颜如七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摸不准他想什么。
“几岁?”男人开口了,清冷的声音没什么语调。
“十五。”
男人点点头,突然出手,颜如七身子一软,眼前一黑,最后的感觉是自己被塞到了竹筐子里。
欲哭无泪。
男人满意的扯动唇角,虽然够不上微笑的弧度,但至少看得出愉悦。
今天日子果然好,出门就捡了个宝贝。男人如是想。
006 药人颜如七
墨冉衣好不容易摆平了红衣女子再回来的时候,傻了眼。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痕迹,颜如七不见了。
他脸上青白交替,急慌慌的在四周找了很久,终于确定颜如七已经不在这附近了。冷汗渗出了额头,他墨冉衣把颜益樊最疼爱的幼弟给弄丢了!
天哪!墨冉衣脑子一晕,终于在逗留了两日后朝着越州的方向赶去。
“大哥……”颜如七想抖一抖,觉得冷。
之所以冷,是因为褐发男子剥了他的衣服。此刻又往大大的浴桶里倒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液体或者丹药。颜如七心中害怕,但苦于无法动弹,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大哥~你抓我做什么啊?”
此男子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手回春”宫青离。别看这个宫青离才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他的名号和名字已经在神州大陆上响亮了几十个春秋了!
说起来,这就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我们长话短说,且往下看。
神州大陆分三国,定国,胤国和嘉国。颜如七所在的国家正是胤国。很不凑巧,声名显赫的宫青离正好流窜到胤国。
说是流窜,一点也不夸张。宫青离惹祸的速度与他下毒解毒的能力绝绝对对成正比,他仗着高强的毒术和轻功在江湖上逍遥了几十年后,终于厌倦了这种逃来逃去的生活,这才在胤国一个山谷中隐居下来。
人到晚年,难免就想留下点什么。宫青离最终留下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就是现在的宫青离。师徒同号同名,都是“毒手回春”宫青离,这再次绝绝对对是上一代宫青离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不过之后某日颜如七得知这件事情后,很不屑的哼笑了一声,评道:“见过懒的,没见过这么懒的。”
不说后话,且说现在,宫青离淡淡的看了眼颜如七,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字:“药人。”
身为男人的颜如七想哭。虽说之前看这男子捣鼓半天药阿什么的就有预感自己很可能成为传说中的药人,但真的听到这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这可不像当时深夜面对纨绔公子白襄尘,几脚过去出气得很,现在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江湖人,一根手指就可以让他不能动弹,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啊!
他不知道宫青离的可怕之处远不止如此,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想直接死过去再穿一次得了。
“大……大哥……打……打个商量……”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宫青离不理会颜如七最后的挣扎,将光着身子的颜如七提起来扔到了大浴桶中。
“啊~!”颜如七一声惨叫,皮肤像着了火般烧痛得难受。
宫青离自小跟着师父,见得最多的是毒,看得最开的生死,所以不但话不多,表情也不多,颜如七这般惨叫也未能勾起他情绪的波动。
颜如七已经放弃谈判了,他死死的咬紧牙,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对生命的严重消耗。
宫青离很纳闷,师父说药人都是很乖很听话的,怎的他捡回来的这个这般折腾,自从醒了就叫了一路的大哥,一会儿说要解穴,一会儿说饿了,一会儿说要出恭,一会儿说外面有人,真是吵死个人。
颜如七的身体开始发青,继而发红,红过之后又变成紫色,他感觉身上有几千几万只针在扎,密密麻麻,疼痛入骨。
宫青离一边记录他的症状,一边又往里面倒药,看到如此安静忍受的颜如七,心里不免有些欣慰。这些天他一直在试验师父留下的最后一味毒药,这种毒药极为诡异霸道,师父曾说过一定要一个年少的药人作为研究对象,一步步观察他的症状,才有可能成功参透这之中的秘密。
师父去世这些年,他从未出过山谷,饿了就打打兔子,渴了就喝山泉,衣服都是当时师父留下的,哪里会有什么药人?今日下定决心出得谷去,没想到一出门这药人就送上门来,他心中好不轻松,对颜如七的态度也和悦了许多,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肯开口说话。
虽然他这种和悦的方式颜如七丝毫感受不到,也看不出来。
颜如七是个硬气的,如斯痛苦之下,脑中却有个执念:这回算是栽了,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他能挺过来,一定要搅得他比现在痛苦百倍!
这样想着,颜如七陡然生出无穷的勇气,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问道:“你叫什么?”轻飘飘的,若不是屋子里太静,若不是宫青离拥有武人的内息,这一声轻问根本就不会被听到。
宫青离没想到他还能说话,据他的观察,他一开口就会心脏绞痛,如同要被生生扭下来一样。
“宫青离。”宫青离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心道这个药人身子挺硬,意志也够坚定,说不定还能多试几味药。
话音刚落,颜如七就翻了白眼,失去了意识。
药人昏迷,试药工作却还得继续进行。
宫青离凌空解开了他的穴道,掌风一扫,让他靠坐在木桶里,然后静静地守着。
其实这不是浴桶,而是药桶,药桶之下是类似灶台的装置,为的是保持桶中药水的温度。按照师父的研究,药人需要在这药桶中撑过整整七日,不能吃喝任何东西,只能拿最温和的丹药吊着性命。撑过这七日,便又是七日一个循环的试药和炼造,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此毒便会在药人体内生根。
如果成功,药人就会一生携带此毒,成为万毒之王,换句话说,便是百毒不侵了。因为据师父的研究,这世上再也没有另一种毒比这种毒更狂霸更邪妄。这是师父一生的梦想,饶是宫青离这种甚少有感情波动的人每每想到师父的话也会稍稍有点热血沸腾。
万毒之王!这个药人将会是他宫青离创造的史上第一毒!可惜颜如七已经晕了过去,如果他醒着,看到宫青离此刻的表情,一定会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偏执狂不一定都是成功的,但成功者多少都有些偏执的基因。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是巅峰或地狱的选择,白襄尘的身下之辱与此刻的试毒之险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更可况当时之辱确切来说并非现今的颜如七所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