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黎明从杨志云那里早听说过樊翔的名字,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本人。燕黎明平时也斯文,但那是装的,骨子里的暴烈不比徐远航差。眼前这个人才是翩翩公子真风度,笑语盈盈从容不迫,眼睛里是燕黎明熟悉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燕黎明。”他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樊翔心里打了个楞,点点头。他把右手的鲜花交给徐远航,握住燕黎明的手。
傍晚时分老太太的精神好了很多,喝了小半碗儿粥。徐远航服侍着妈妈躺下,终于松口气到外面的阳台上去抽根烟。俗话说祸不单行,对象眼瞅着黄了,妈妈急得住了院,下午居然又接到妹妹班主任的电话。
马上就要中考了徐远飞居然一整天装病躲在宿舍里哭,老师从她的同学那里一顿逼问才知道,小丫头早恋了大半年不说,现在关键时刻,她失恋了。
天呐。徐远航头都要炸开了。人都是从混混沌沌中被扔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怎么自己活得就这麽不省心呢?妹妹从小的学习成绩就特别好,当初考上这所市里最好中学的初中部时他特意高兴地跑到烈士陵园给爸爸上了柱香。现在可咋整?离中考不到一个月了。
“想什么呢?”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徐远航回过头,见燕黎明正对着他笑。
“没啥,就是最近焦头烂额的,觉得自己活得特狼狈。”
“你这就叫狼狈?”燕黎明自嘲地摇摇头。“真正狼狈的人生你是无法想象的。”他拿过徐远航指间的烟叼在自己嘴上,搂着他的脖子往回走。出乎他的预料,徐远航没有抗拒他连续两个亲昵的举动,估计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走,跟我出去吃饭。两顿没吃了吧?”
“我妈……”
“我给她请了个护工,刚才已经到位了。你晚上在这儿老太太上个厕所什么的不方便。”
徐远航跟在燕黎明身后慢吞吞地走着,觉得哪个姑娘要是嫁给这个人一辈子是啥都不用操心了。忽然想起他是不会跟女人结婚的,倒是明目张胆地说喜欢自己,心里立刻像被塞进了一大团麻。
“一会儿在门口等我。”燕黎明叮嘱徐远航,一边接电话一边去停车场开车。律师来了电话,事情还是没有起色。
把车泊在住院处的门口,燕黎明等了一阵儿不见徐远航出来。他下了车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徐远航蹲在地上,正拿着遥控器兴致勃勃地操作一辆红色的悍马模车。再往边上一瞧,一个穿病号服的六七岁的孩子和他爸爸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警察叔叔,一个欲哭无泪,一个欲言又止,场面极为搞笑。
一楼是儿科的病区,趁着晚上人少管的又松。人家爸爸带着孩子出来偷着玩会儿,没想到这个大个子的警察叔叔以教父子俩怎么玩儿为借口,把着遥控器就不撒手了。
望着蹲在地上高兴地摇头尾巴晃的徐远航,燕黎明哭笑不得——刚才还愁得跟什么似的。他走到他身边蹲下柔声细语地劝:“警官,咱今天可穿着制服呢。这样欺负老百姓不好吧?”
“再玩一分钟。”徐远航头都不抬地说,操作着悍马来了个急转弯。哐当,车倒了,没电了。
在孩子的哇哇大哭声中,燕黎明用胳膊勒着徐远航的脖子一边给人家爸爸道歉一边拖着他向外走。徐远航嘿嘿地笑着,头发蹭的燕黎明的鼻子直个痒痒。
心也痒。
把人拖到树下的阴影里,燕黎明在徐远航的耳后轻轻吻了一下,松开手。
“这麽早就有蚊子了……”徐远航摸着脖子,老半天琢磨出一句让两个人都不太尴尬的话,觉得自己挺机智的。
“没有蚊子。”燕黎明的眼睛笑得如夜空里缤纷的礼花。“我亲了你一下。”
31、
“没有蚊子。”燕黎明的眼睛笑得如夜空里缤纷的礼花。“我亲了你一下。”
徐远航的手从脖子上滑下来,一时不知该放到哪里好。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大狗熊,虽然此刻被蜜蜂叮了一个包,可比起这些日子以来吃人家的那些蜂蜜,实在是不能理直气壮地挥舞熊掌。
“以后别这样了。”他想警告对方,但听上去话音里更多的却是困惑和迷惘。
“恶心吗?”燕黎明很满意他的反应。“不恶心我可就当是喜欢啊。不如我们试试吧?”
“我只能试着和你做兄弟。”徐远航正色道。他明白燕黎明话里的意思。自己虽然再也不想和女孩子去相亲处对象了,但马上就和一个男人混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惊悚的无法想象的事情。
“兄弟就兄弟。”燕黎明一点都不沮丧。哥哥是什么人?只要驴弟答应让我和他并肩走,总有一天他会动心,会心疼,然后刨着蹄儿耷拉着耳朵说“累了吧哥,你骑我。”
燕黎明沉浸在自己臆想出的画面里,禁不住喜笑颜开。
与徐远航的关系终于迈出了一小步,燕黎明兴奋之余又开始为资金的事烦恼。别人借他的钱,他也借别人的钱。这麽多年的老关系了,该啥时候还该给多大的利,他燕黎明是从未含糊过。这一千万的款子再不回来,他最引以为豪的诚信二字可就要打水漂儿了。
他拨通了杨志云的电话号码。宝马不能白开。
“都跨省了我可是真没辙。”杨志云无奈地说。燕黎明在电话的另一头沉默着,杨志云心里开始打鼓——拿人家手短。
“要不这样吧老燕,晚上我凑一局,给你介绍个人,保准管用。”
“谁?”
“以前我跟你提过,樊厅长的公子,樊翔。”
燕黎明的眼前闪现出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孔,嘴角挂着淡淡的的微笑。
“那麽远我也无能为力啊,难道飞过去拿枪指着人家行长的头?”樊翔叼着烟侧过头,眯缝着眼睛迎上燕黎明的打火机。
“都是实在朋友,樊队你别打马虎眼。你老婆的娘家在那里是强龙兼地头蛇,谁敢不给她爸爸和哥哥一个面子。”杨志云给樊翔满上一杯酒。樊翔看都不看他,吸了两口烟,把剩下的大半截按灭扔进了烟灰缸。
燕黎明一惊,盯着对方修长漂亮的手指——这个他动作好像在哪里见过。
“燕老板。”樊翔注意到燕黎明有点走神,轻轻敲了下桌子。“你跟我手底下的徐远航很熟吧?通过他找我就可以。这个家伙,”他指了指杨志云。“从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他,烦死了,审美疲劳。”
“徐警官很养眼麽?”杨志云大笑起来,向燕黎明眨了一下眼,意思是有门儿。
“远航是我兄弟。”燕黎明谨慎地说,他一点也不想把徐远航牵扯到自己的圈子里来。“多谢樊队平时照顾他,那小子有点混不吝。”
樊翔不置可否,端起酒杯就喝。杨志云很有眼力的出去上厕所,燕黎明就势把一个纸袋子放到樊翔身边的地板上。
“我是粗人,樊队别嫌弃。”
那里面装着两根五百克的金条。
樊翔撩了一眼,笑着摇摇头。他拿起筷子满桌的菜挨盘儿看过去,微皱着眉,有点像个挑食的孩子。燕黎明的心跳得厉害,他觉得自己以前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深想下去脑子里却是一团模糊。他收敛心神拿过樊翔面前的勺子和小碟儿,挖了两块儿豆腐放进去,淋上了用酱油辣椒油和葱丝蒜末香菜勾芡的蘸料。
“这麽些年来其实我只爱吃这个,我劝你也来点,不然会吃亏。”
“为什么?”
“味道太冲了,不吃的人只有挨熏得的份儿。”
樊翔大笑起来,舀了一勺儿放进嘴里,又新鲜又爽口。
“拿回去。”他踢了踢脚边的袋子。“小事一桩。我不是什么人的事都管,也不是谁的礼都收。你要是觉得欠我人情,这顿饭就算还清了。”
燕黎明不信他的话。人家只是一时不知该把自己派什么用场,但总有一天肯定会用的上。
32、
樊翔没有收燕黎明的金条,虽然答应的痛快,燕黎明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就像一个医生不收红包自己就不敢上手术台的病人,他已经习惯了和这些“有权阶级”打交道的方式,别人不收他的礼,他就不踏实。
焦躁地等了两天依然没有动静,燕黎明觉得樊翔那天在酒桌上应该是敷衍自己。据律师讲承兑银行之所以拖着不付款,一是被持克隆票的企业纠缠的太凶,怕惹麻烦;二是欺负咱们离得远,能拖几天是几天。
“真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办事燕总,不如咱也走法律程序吧?”
“法律?等判下来我早被人吃了。”燕黎明真想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抄起把砍刀杀过去。
“镇定,镇定。”他暗暗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燕黎明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暂时抛却烦心事,燕黎明带着温青大包小包去徐远航家看望老太太。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徐远航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
老太太上午出的院,樊翔给了徐远航一天假。燕黎明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徐远航和妹妹徐远飞正站在客厅里一言不发互相瞪眼较劲——怕让妈妈听见。
“这是小飞吧。”燕黎明自来熟。徐远飞斜楞了他一眼,脖子一梗梗进了徐远航的房间。
“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燕黎明感叹。“你哥不济还有我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倔成这样谁敢要。”
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燕黎明溜达到厨房看徐远航做饭。徐远航赤着上身只穿着条牛仔裤,皱着眉头正对着案板上的一条黄瓜泄愤。“啪”的一菜刀拍下去,上去当当当几下切的稀碎,铲到不锈钢盆里往操作台上“哐”一墩。
“拌了!”
燕黎明浑身的筋肉都被徐警官拍酥了,拿起菜盆一通乱搅合。
“不就是小孩儿搞对象吗?已经散了不是挺好的,干嘛还给小飞脸色看。”燕黎明不会干家务活儿,黄瓜豆皮儿让他搅得到处都是。
“好个屁!”徐远航熟练地单手拿着两个鸡蛋磕在碗里。“那男孩子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她在食堂把饭扣人家头上了。教导主任说了,看在她要中考的份上先压下来,再捅篓子就开除。”
“咱妹子好样的。”燕黎明凑到徐远航的身后。徐远航烧热了油把鸡蛋倒进去不停搅着,几个油星崩到他赤裸的胸前。他跳了一下,被燕黎明轻轻扶住了腰。
“要不要带个围裙?”他低头在对方的肩膀上蹭了一下下巴,就势亲了一口。
徐远航头都没回用炒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有几个黄儿?够不够我炒的?”
燕黎明讪讪地退下,温青咬着一个大西红柿冲他直摇头。百无聊赖的在狭小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儿,老太太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徐远航的屋子里倒是有点响动。走过去一看,徐远飞正在凶狠地扔飞镖,没有一枝靠谱。
“这一家人……”燕黎明有点气馁,看上去慈祥可亲的老太太也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拿着菜刀追着自己满大街跑。
“你谁呀?跑我们家来干嘛?”徐远飞看着燕黎明一脸的不痛快。燕黎明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飞镖站出去老远,突然出手快如闪电,枝枝正中红心。
“我叫燕黎明,是你哥的朋友。”燕黎明拍了拍手,对自己以三十四岁的高龄在初三小姑娘面前耍酷感到万分羞愧。
“黎明哥你坐。”小姑娘果然是爽利人,眼睛里充满了敬佩。
“你哥不容易,工作那么忙又得照顾你妈,你就别让他操心了。什么能比考试重要?”
“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就把我甩了看上个花蝴蝶,一天到晚就会撒娇,俩人还老在我跟前臭显摆!”徐远飞眼圈儿红红的。
“扣饭盆儿不解气,我教你个痛快的法子。直接走过去啥都不说,抬腿照着他裤裆就是一脚,踢得他三天尿不出尿来,螃蟹一样横着走道。”
徐远飞傻眼了。
“我还以为是我哥让你来劝我的呢。跟我说早恋的害处什么的。”
燕黎明不屑地耸了耸肩。
“无论早晚,恋爱都是件愉快的事。”
“我可不想被开除,我还要考上高中部让我哥和我妈高兴高兴呢……”低头想了想,徐远飞有点开窍。
“你挺明白的呀。”燕黎明笑了。“岁月长着呢傻丫头,小狗儿之恋只是个开始。跟你哥道个歉,再表个决心。”
徐远航的手艺不含糊,一大桌子的菜,色香味俱佳。五个人围一起说说笑笑,燕黎明在午后的阳光里不由得恍惚起来。
钱回不回来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33、
生活中有些事当你对它已经不抱多大期望的时候,它反而更容易给你一个惊喜。就在燕黎明匡算了自己所有能够变现的资产准备堵窟窿的第二天,律师在电话里大叫“燕总,成了!”
忙碌了整整一天,按照轻重缓急依次划款,燕黎明公司的资金链条总算又开始正常运转。他回到家洗个澡换了身衣服,没有通过杨志云,直接给樊翔打电话。
“不是已经请完了吗。别跟我客气,真的是小事一桩。”樊翔很干脆地推了。燕黎明不死心,说我在公检法这一摊儿也有不少朋友,樊队赏个脸吧,大家凑到一起热闹热闹。
“是吗。”樊翔不知想起了什么,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你张罗吧,我这边带个人过去。”
徐远航被樊翔叫进办公室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鬼鬼祟祟的,樊翔越看他越躲。
“你他妈的不会是去偷着割双眼皮了吧?把头给我抬起来!”
徐远航红着脸窘迫地抬起头,左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谁干的?”樊翔气乐了。“让猫挠了?”
被沈修用背包抡了一下。
上次从沈修家出来,徐远航觉得自己遭受到三十年来最大的羞辱。他无法接受沈修母亲的态度,即使是为了女儿,出言未免也太过伤人。第二天他就给沈修发了个短信,说两人各方面差异都太大,他决定选择分手,祝沈修能够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了结了一段恋情,尽管沈修是个可爱的好姑娘,他惆怅之余还是感到一丝轻松。他觉得自己是不适合和女孩子谈恋爱的,各方面负担都太重。而且更有甚者再交往下去,说不定真得去找温青要他爷爷的神奇膏药。
沈修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狠狠心没接,觉得自己是为她好。跟一个父母满意的留美博士在一起肯定比自己这个简单粗暴一穷二白的小警察要幸福得多。后来沈修不再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了,他以为对方也放弃了,没想到今天人家上门来堵他。
“就因为我妈的几句话吗?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碰到一点困难就当缩头乌龟,亏我还想把你当山一样靠着!”沈修的情绪特别激动,徐远航紧张地四周张望,生怕哪个同事从楼上下来看到。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妈说的有道理,跟着我你以后只会受罪,享不了福的。”
“享福受罪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沈修哭了。“一点点争取的意思都没有,这两天我越想越憋屈,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我喜欢你……”徐远航手足无措地用大手替她抹眼泪。“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