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宫青离道。
红裳与子宁对看了一眼,突然单膝跪在宫青离面前,道:“若真能救我玉玄宫上下性命,红裳愿供驱使,任何代价都可商量。”
颜如七挑了挑眉,心道她也不傻。
宫青离却看着颜如七,没说话。
红裳看这样子,知道了关键,转而拜向颜如七道:“宫主!若真能解毒,宫主便是玉玄宫的大恩人,玉玄宫上下任您差遣!却不敢有二心。”
颜如七方要说跟我说没用,找宫青离就好,谁想到宫青离却开口道:“好。”气得颜如七狠狠推开他,口不择言道:“跟我屁关系!”那样子,竟像是要再甩出去一巴掌就好。
语毕,颜如七转身就走,狠狠丢下一句:“不准跟着我!”
宫青离微微皱眉,颇有点不知所措。
子宁吓了一跳,几次张口欲言,终于忍耐不住宽慰道:“情人哪有不吵架的,劝劝就好了。宫主心慈,气头过去了就好了。”
“情人?”宫青离不解。
红裳见他这样,脸上神色古怪,站在子宁旁边,反问道:“你们不是情人?”
宫青离难得与外人有话可说,又问:“什么是情人?”
红裳和子宁互看了一眼,子宁突然笑道:“裳儿,我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想邀他去我那里坐坐,如何?”
红裳面上点头,拉着子宁的手却更紧了。在她看来,现在是恨不得一分钟当一年用,生命易逝,时间紧迫,如果可能她还真不想让外人插足他们的生活。可是子宁的事,她鲜少有反对的。无非是向他过得快乐畅意。
子宁笑了笑,突然挑起红裳的下巴,深深一吻,转脸看向宫青离道:“我们这样就是情人。”
红裳哭笑不得,道:“说什么呀,你我已经是夫妻了。”
看着宫青离似懂非懂,仿佛更加茫然的表情,子宁哈哈一笑,道:“兄弟,跟我来。哥哥教你几招,保管宫主跟我的裳儿一样喜欢你亲近。”
罪过啊罪过,懵懂无知的宫青离就这么被人骗走了,可怜颜如七气消之后,久久等不到宫青离回来,还以为这直肠子的老实人被他吓得狠了,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呢。
这件事后来被红裳无数次的取笑过,那时情智已开心思坚定的宫青离倒没什么反应,可颜如七却每每无奈加羞愤,一直想搞明白那子宁到底教给宫青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阶段最重要的事便是努力研究给玉玄宫人解毒的药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颜如七利用玉玄宫的渠道,终于与白暮云和墨冉衣取得了联系。
091 丰州鱼米乡
有的人喜欢白天,有的人喜欢夜晚,有的人亲近光明,有的人则安于黑暗。对于墨冉衣来说,暗黑的夜比明亮的昼更让人心宁静。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放下俗世繁华,静静的面对自己的本心。
湖面波光粼粼,亭中凉风微扬,墨冉衣随意拉了拉前襟,黑亮的眸子望向水面时,竟是没有焦距的。
手边是普普通通的白纸,纸上寥寥几个字,是颜如七的亲笔——告诉他自己在玉玄宫。
玉玄宫。三个普普通通的字,连在一起,就成了某种诡异的定义。之前听说玉玄宫遭变,江湖出了个“毒王颜”这样的人物,却没想到竟是颜如七。
颜如七,这三个字起初代表的意义不过是师弟的弟弟而已。而后,他弄丢了他。弄丢了师弟最疼爱的弟弟,弄丢了一个可爱清朗的少年。自责,愧疚,焦心,忧虑……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寻找。再之后,便是一同到了晔京,住在同一个大院里。
不知不觉中,师弟的弟弟变成了自己可以疼爱的弟弟,然后又变成了似乎有那么点不同心思的弟弟。或者,是少年?
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墨冉衣不想去追究了,追究这些也实在没有意义。墨冉衣这样的人,或许善于思考,却不会纠结在无用的思考上。
清辉如水。枯坐了一整夜的墨冉衣将信纸折好了收进袖中,看了看远方乍要破出光亮的天空,知道该准备上早朝了。
掩去眼中的倦色,墨冉衣知道,其实自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当所有人都垂首跪地时,只有一个人是可以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这个人,自然有这种的资本和资格。
“墨爱卿,你如何看?”
墨冉衣眼观鼻鼻观心,沉稳的说:“丰州乃大胤粮仓,鱼米之乡。然这两年丰州盗贼横行作乱,民困兵乏,臣以为——此事反常。”
“如何反常?”
“朝廷对丰州一向厚爱,无论是兵员的数量还是俸禄都是优渥非常。普通的盗贼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胆量挑战丰州的防务。”
“哦?那么几日前墨爱卿请旨剿匪是有所收获了?”
“臣认为,在加强丰州防备的同时,应该深入调查。”
一个臣子出列,道:“皇上,丰州向来安定,此等匪类绝非丰州之匪。”
“皇上……”
“皇上,臣……”
墨冉衣垂首站在原地,脑子有点木。丰州,原本是白家的地盘。百年白家,在丰州的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早些年的时候,白家张狂,正是依仗着丰州的资本,再对上宫里的那位,便是权可倾天了。这些年,白家家主身体似有不适,慢慢的将家中事务交到了白暮云的手中。
白暮云并未在朝中任职,但此人心机手段别说在白家,就是放到朝廷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与其父攻而狂的行事风格不同,白暮云倒是难得清醒和沉得住气的。白家的势力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到达了巅峰,不能再前一步了。白暮云改攻为守,变放而收,本来早该在朝中任职的人,却依然坐在家中,不狂不躁,不请不求。
墨冉衣知道,要扳倒白家,白暮云才是关键。若不趁现在白暮云羽翼尚未丰满时折断了他,再过些时日便难以对抗了。不但是时间不够,力量也不够。墨冉衣入朝毕竟是晚,再怎么得天独厚的资源,却不是样样都能拿出来用的。
朝堂之上,有瑞王的人,有白家的人,还有其他各种势力。墨冉衣一一分析着,却突然晃了一下神,想到了在荷塘旁的角亭,某日颜如七趴着睡觉,一边睡得迷迷糊糊一边还要烦不胜烦的挥开小白骚扰的画面。
不自觉,微微的笑了,沉重的心似乎轻松了一点。
“墨大人,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墨冉衣回神,面无表情。说话的是白家的人,他虽没听到他说的什么,但对方有意拉他入局,说了什么也不是那么难以猜测。
“此事再议,众卿还有何事要奏吗?”皇上扫了眼大殿,刚才激烈的争论似乎都已经很远。
无事,便是退朝。
瑞王正要叫住墨冉衣,有一宫人走过来道:“瑞王爷,皇上有请。”
墨冉衣独自一人走着,旁边的官员与他最多点头示意一下,并不交谈。墨冉衣不是孤僻的人,但官场上的事,孤僻与否也不是重点,特别是到了这个地步的官儿们。这段时间,真的是太高调了啊!
“二弟,你看墨冉衣怎么样?”
“很好。”
“如何好?”
“心沉而定,智达而狡,有勇有谋。”
皇上点了点头,眼角微有笑意。
“丰州的事,你怎么看?”
“皇兄,丰州是白家的旧地。”一句话说完,默然无语,像是什么也不曾说过。
皇帝沉吟半晌,道:“这些事,朕不曾瞒你。说起来,白家的大公子该是入仕的年纪了吧?”
瑞王一笑,道:“白暮云真是个出挑的人才,白家这么多年也亏得此子帮衬。说到入仕,他确实是晚了几年。”
皇帝点了点头,道:“白家与大胤朝功高劳苦,先帝多有荫庇,临终也是嘱咐再三。朕也不能亏待了白家。”
“皇上仁心治国,恩泽广布,臣民们感念甚深。”
皇帝笑了笑,道:“二弟,你我自家人,就不要说这些官面上的客套话了。当年母后……”
窗外的风徐徐的吹,引得树叶儿追逐着打旋儿,时间当真过得快,春夏秋冬本是常理。皇帝与瑞王自小亲厚,此时追忆往事,也是极有默契的。
一入皇家终身误,权利和财富倒是最最便宜的东西了。寻常人苦求不得的是前途,皇家人遍寻不着的却是真情。可笑的是,世间错位如此荒谬。汲汲名利的人总是轻易出卖了真情,只为物质声名的辉煌,而当他们得到这些之后,又总会追忆往事,悼念那些随意抛弃的真情。做人总是一阵一阵的,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记忆不过是过去了的事,对错也不是绝对,只不过正好那些年,正好那些事,当时的错说不定就是现在的对,反之亦然。
白暮云入仕已成定局,墨冉衣的前途也在这天下最尊贵的两兄弟口中敲定。丰州真是个好地方,只是表面繁华如斯的鱼米乡,暗藏的深沉湍急之水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当然,这些与颜如七暂时是没多大关系的。真要说个关系出来,也不是没用。说起来,玉玄宫还是在丰州境内呢。
瑞王走后,一个宫人静静的给皇帝奉茶,见皇帝神情舒展,便道:“皇上对瑞王真是荣宠,也只有与瑞王在一起,才轻松了许多。”
皇帝笑了笑,缓慢地说:“朕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小时候体弱,现在倒是强壮精干得多。有了他,朕才轻松多了。”
“那墨大人……”
“不错。”皇帝喝了口茶,微闭着眼,似乎有些疲累。
宫人轻声问:“皇上,晚膳摆到何处?”
皇帝道:“容妃。”虽然眼睛是闭上的,却分明看到某处明媚的春光,一个女子站在树下微微笑着,那笑容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眨眼间,年华匆匆,人渐苍老。
092 我就捣乱了
宫青离最近的眼神很诡异。诡异到颜如七直觉心里发毛,能躲就躲。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红衣给宫青离再找个住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玉玄宫上下听说宫青离“或许”能解她们的毒,对这位其实真的不亲切的公子格外照顾起来。别说让宫青离搬出颜如七的小院,就是平日颜如七随便乱逛,也总会有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来“随便聊聊”,说什么花好月圆什么破镜重圆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让他怒也不是急也不是。
玉玄宫该干嘛还在干嘛,但是沉闷的气氛似乎稍稍好了点,却而代之的渗透了些许焦躁的期盼。
想来,求生也是人之本能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谁没事找事想去西天旅游?虽然可以理解,但颜如七还是有小小的失落和怅然。看起来,他的重要性果然是比不上宫青离啊。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岳非凡的院落。
当他发现自己脚下的地盘属于谁时,本能的就要转身,可是里面却传来很不耐的声音。
“没用的,我说了没用,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岳非凡说话一如既往地冲。
“公子,有用的。肯定有用的!周周去问过神医,神医说有用的,他……恩,他现在忙,等有空了周周就去请他来。”
颜如七收回了脚,心下怪异。宫青离的性子他是清楚的,他是个死也不会主动给人看病的主儿,除非是有目的的。据他所知,这周周跟宫青离绝对没有见面的可能,他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不过周周对岳非凡倒真是不离不弃。
“你不要拿话骗我,根本就没用,你连穴位都认不准,按摩又能有什么效果?!你走,你走远远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需要人侍候,你也不用被我这个废人拖累!”
“公子……”
颜如七眉头动了动,不想再听了。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什么好干涉的。
正走着,红衣迎面而来,打招呼道:“宫主从十三公子那里来?”
颜如七正想着晔京的事,此时听红衣说话,心不在焉的抬眼看她,道:“随便走走,正好走到这里。你去看望他?”
红衣摇了摇头,有些苦笑道:“去了也没用,他把玉玄宫的人都当是牛鬼蛇神一般。”
颜如七扯了扯嘴角。道:“也是受了太多苦,心里不好过。”
红衣似乎在回忆,沉默了半晌道:“我和红裳从小在宫主身边长大,宫主早年并不是这个样子,待我们也是极好的。红裳和子宁的事,若是早上十年,不,五年也行,这种事和宫主说明了,宫主也不一定不允的。这几年宫主的脾气比年轻时变了许多……不然……红裳怎么会想到自断一臂……恩义两全哪是容易的事……”
颜如七不说话,每个人都有过往,每个人做的事不论对错也可能都有理由,这些事他不了解自然也不会评说什么。
红衣又道:“有的事情,错过了就真的没办法弥补了。岳非凡初进来的时候也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有一日,我做错了事,宫主照宫规惩罚了我……”红衣的眼神很飘忽遥远,可是说到这里,却身子一震,回过神来。
颜如七知道,掏心窝子说话是要有条件和气氛的。
淡淡一笑:“红衣是真性情的人。”顿了顿,“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红衣道:“宫神医才是个真性情的人,对你也是一往情深。”
颜如七停下脚步,觉得红衣的话不可思议。
“找个相知相伴的人太难了,既然有,为何不珍惜。”红衣不知道是在说别人还是说自己。
颜如七道:“你想到哪儿去了。不说我身带奇毒,本就不该过群居的生活,就说他和我同是男人这一点,就不存在你说的那种可能。这种事,我无法接受。”
红衣笑了笑,“看你活得如此自在,想来也没把这毒当回事。再说,这毒对你自身怕是没什么影响的。说起来,武林中人还巴不得有这样的际遇。至于男人,我实在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颜如七看向遥远的地方,知道这个话题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的,因为彼此的人生观价值观就很不同,不同到无法沟通。想通了,颜如七便告辞了。
红衣看他走了两步,又道:“不让人靠近,又怎能怪旁人冷漠。”
颜如七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了小院,宫青离居然不在。
颜如七小小松了口气,却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松气。
等了许久,宫青离也没有回来。通过窗户看过去,宫青离的房间的窗子开着,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格局。宫青离想来喜欢简单,他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除了那些药啊毒啊什么的。他的桌子上永远摆着药。各种各样的成品半成品和原料,他永远能准确的从一堆杂草中挑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颜如七靠在窗边,不禁想到在山谷中的时候,宫青离一脸平和的制药,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仿佛有某种绝对奥妙的魔力盒灵性。认真的宫青离是如此迷人,让身为男人的他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
是因为他有副好皮相吧!颜如七脑袋靠在墙上,这样想道。
玉玄宫在山上,日落黄昏,颜如七站在小院门口,从他那个角度,依稀可以看见远山,看见落日的余晖染了墨青色的山峰,看着看着,似是痴了,突然有了那么点“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