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回去,女皇答应胤国定国两不相帮。看瑞王的表情虽不甚满意,但也能接受。这事便不再提。
回了宫,女皇命人去叫白易和颜如七,自己坐在暖阁,拿着个普通的白瓷小酒杯转过来转过去。看得出了神。白易与颜如七进门的时候,女皇尚未回神,一张脸在明灭的亮光中飘忽不定,难以揣度。
女皇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放下杯子,“你们来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白易坐他身边,颜如七坐在对面。
女皇吩咐外面看紧了,一只飞鸟都不能放进来,又挥退左右,严禁偷听,然后看向颜如七,“阿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今日,我告诉你。”那模样,像全天下普普通通的母亲,不像是嘉国的女皇。
旁边的白易不免多看了女皇两眼,女皇对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颜如七没想到不肯透露真想的女皇此刻竟要说出来,马上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起了变化,于是端正坐着,听女皇讲。
“你的父亲,是胤国的瑞亲王。”
白易低呼:“是他!”细细一想,觉得女皇对他动心确实在常理之中。瑞王少年得意,人长得英俊,学识渊博,既有风度又有锐气,那样的男子,当年可是风靡整个晔京,比年轻时的胤皇更有女人缘,少有女儿家不爱他。
与此同时,颜如七也道:“什么?”怀疑自己听错了。想他在晔京时,就被瑞王误会是他的儿子,这绕了一大圈,难道又绕回去了?瑞王?瑞王!难道瑞王会是那藏镜人?忆起瑞王风度学问,想他平日所为,颜如七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女皇见两人反应差不多。淡淡一笑,“确实是他。十六年前……”于是回忆当年种种。
颜如七想到在晔京从瑞王府回墨府的时候,墨冉衣酒醉吐真言,也说了一段瑞亲王的往事,这么一对比,当年的事便清清楚楚了。只是有一件事,他还想不明白。
白易道:“瑞王确实是个人物,你都肯为他生儿子,为何不对他吐真言,即便不能带他回嘉国,也不该隐瞒至此。”
女皇摇头,“他并没表面那么简单。我也曾动过心思对他表明身份,带他回国或者与他商议对策,可是我渐渐发现,他的野心太大了。这样的男人必不能安分本位,又怎肯跟我回来?”神思一恍,“不过或许我当时也是太紧张极端了吧,如今见瑞王风姿依旧,沉稳内敛了不少,听闻胤皇与他兄友弟恭,是我多想了吧。”
颜如七听出名堂,问道:“他来了?来嘉国了?”
女皇看了眼颜如七,“你要想见他,我可以安排。不过,我已对他言明,你是嘉国九皇子,不会是他瑞王府小王爷。母亲这样决定也是为你好。这段日子我观你心性,不像是爱慕权贵的人,在嘉国虽然男子地位不高,但你是皇子,总会有许多特权,比你去那瑞王府与人争权夺利要自在许多。你怎么想?如果你不认同母亲的做法,现在与瑞王提,也还来得及。”
颜如七心里只想着那瑞王是不是控制羽的人,天涯庄等一切事情是不是就是他的手笔,越想越可怕,哪里想要做他的儿子?再说,他也不过是异世孤魂,严格来讲,真算不得他儿子,甚至连这九皇子的名头都不该是他的,所以连连摇头,说他并不想去瑞王府。
女皇欣慰,又问他愿不愿意见他父亲,颜如七想了想,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只说要好好想想。女皇以为他一时不能接受,也不逼迫,又说了会儿话才让他退下,独留了白易。
那边女皇与白易如何暂且不说,这边颜如七脚下飞快,去找国师。
国师的地方他熟,急忙跑了去,甄锐守在外面,小院中静悄悄的。
颜如七皱了皱眉,问道:“国师在吗? “
甄锐道:“不在。”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颜如七看得分明,也不反驳,又问:“国师什么时候回来?”
甄锐道:“国师已向女皇请辞,今日就要回定国,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颜如七道过谢,说若国师要走,走之前可不可以告知他一声。甄锐说一定转达。颜如七错眼往里面看了看,转身就走。可等走得远了,却又转身向另一条道去了。他一边跑一边想,有功夫就是好,至少爬个树跳个墙什么的方便多了。什么国师不在,依他看,国师肯定在!
167 从此恩义绝
颜如七费劲力气从后院溜了进去。趴在窗子下面,想学着电视上演的那样在窗户纸上戳个窟窿,又怕被里面的人察觉。毕竟,羽的功夫他可是见过,比他这种三脚猫要好上太多。
颜如七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里面确实没动静,他便壮着胆子在窗户角戳了个窟窿,往里面探视。这一看,大吃一惊,怒火中烧,也忘了掩盖呼吸,竟恨不得一拳头把那窗户捶碎了去。
国师衣衫半褪正被人压在床上,两人听到动静,国师低问:“谁?”压住他的人支起身子,国师下床,一伸手掌风挥向那花窗,窗户打开,一个人从外面被提了进来,竟是颜如七。
国师愣了愣,颜如七却狠狠瞪着他,再瞪向床上坐着的人。顿时发现床上的人竟是瑞王。一时间,五味杂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瑞王挑了挑眉,“七儿,你怎么在这里?”
国师身上随意挂着衣服,也未拉紧,姿态翩翩走到瑞王面前,低眉顺目,与在青松小居时的惬意张狂大有不同。
瑞王爷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揽过国师,手放在他腰间抚摸着,见颜如七看得眼睛发直,全身紧绷,却不见有丝毫收敛。
瑞王态度奇怪,国师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似在忍着情动,咬着嘴唇以防呻吟出来,一张脸更显妩媚绝色。
颜如七手指甲紧紧嵌进肉里,心中风起云涌,上前拉过国师置于身后,冷声问:“瑞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瑞王不意颜如七竟拉走国师,却问了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笑道:“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他是定国国师。”颜如七提醒。
瑞王笑道:“他也是我的……人。”看了看国师,国师对他魅惑一笑,又要往过走。
颜如七更是生气,脑子却像是糊了浆糊般。也不知该说什么话了,只是手死死拉着国师,不让他过去。场面一时凝滞。
“七儿,你拉着他做什么?”瑞王惊讶地问道。
颜如七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要怎么回答?看了看国师,国师对他却甚为冷漠,连个笑脸都懒得给,这场面刺得他心中酸痛,呼吸似乎也不太畅通了。
这都叫什么事?颜如七暗骂。反正爷爷我就是不放手了,怎么着吧?颜如七死命拉回羽,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平。
鱼儿不上钩,只要自己下杆子。瑞王道:“七儿,你母亲……嘉皇已经与你说过了吧? “
颜如七怔了怔,心里顿时清明,这才是正题,争风吃醋什么的暂且都是浮云。不过想归这么想,还是挡住羽不让他过去。
“说了。”颜如七表情淡淡的,似乎还有些许敌意。
可瑞王并不在意,他甚至认为这样的颜如七是真实的,很好。好得很。
瑞王喜道:“七儿,其实本王早就知道你是我儿子,自从你出晔京之后,父王一直在观察你的品性,果然不愧是本王的骨血,父王很欣慰。”
父亲找上门,儿子该怎么办?而且,父亲跟儿子的情人有一腿,下面该怎么办?颜如七心里转了百来个弯,疑惑又警惕地看着瑞王,并不说话。
瑞王以为他不信,刚要走过来,却见颜如七拉着国师往后一退,竟是不让他靠近。
瑞王愣了愣,见颜如七这般情状,略冷了脸退坐回去,又道:“渊儿,还不过来。”
国师挣开颜如七的手走了过去。瑞王道:“你来说。”
国师一笑,“小少爷确实是爷的骨血,爷让属下教小少爷功夫,又试探小少爷的身手心性和智慧……”
颜如七打断他,“天涯庄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看向瑞王。
瑞王疑惑道:“天涯庄不是江湖门派吗?本王是大胤王朝的王爷,怎会管江湖之事。”看向国师,目含威武。
国师跪下道:“是我的错,我为了试探小少爷,才瞒着爷做下这许多事,不止如此,后来属下教会小少爷功夫之后,还曾派人追杀小少爷。但那都是有分寸的,属下也是从这些事探知到小少爷的心性品质,自作主张,请爷责罚。”
颜如七脸色煞白,倒退两步,“这么说,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厉声喝道,又上前两步。
瑞王心中暗暗满意,一巴掌挥向国师,“大胆!小少爷的命也是你能谋算的!”国师的脸偏了偏,嘴角溢出血来。
颜如七看得心惊,又是心痛,恨不得立刻还瑞王一巴掌,又想把国师拉回来,但终究忍住,本能与忍耐交替的表情让瑞王看得分明。
国师伏在地上,一头银丝披泻下来,美得惊人。
颜如七结结巴巴,“你……你……他是定国国师,你怎么……怎么能打他?”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吗?瑞王是胤国的王爷,国师是定国的国师,两不搭杆的人。怎么会这样……
瑞王神色一僵,国师道:“爷,是我对不起您,做了逾矩的事,只盼爷能思一二我的苦心,我的心都是向着爷的。”一句话本来挺煽情,但说的人清清淡淡,带着极强烈的个人特色。
而颜如七,此刻已经不是脸上不好看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羽这样的人会这么卑微地跪在谁的面前,说着这样卑微的话语。他不能接受,也不能忍受。他觉得整个心神都被牵动得疼痛。
瑞王拉起国师,让他坐在身边,柔声安慰道:“我也是一时心急,你不需如此惊惶。只是七儿是个善良又重情义的人。你这样做,怕他不能接受。”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他可疼。
真的是受够了。颜如七问道:“这么说,之前你都是骗我?”
国师不答话,侧着脸柔顺地看向瑞王,银丝坠在肩上,遮住了他的表情。
颜如七又看向瑞王,“即便我是你的骨血,又何须如此试我?也不怕生生断了你我父子的情分?”
瑞王幽幽一叹,欲言又止,最终道:“七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确是我的骨肉,而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待过几日,我便一一对你明讲。这时候,你先回去吧。”
颜如七哪里肯走,盯着国师不说话。
瑞王见此状况,又是一叹,戳着国师的额头,“你做的好事!”拂袖而去。
待瑞王确实走远了,甄锐在门口轻喊:“主上?”
国师冷然嗯了一声。彼此心知肚明。甄锐探查了四周,又守在了院内。
国师懒懒地躺在床上,拿那狭长凤目看着颜如七,只看着也不说话,嘴角是干涸的血液。
颜如七心里气恨,问道:“他就是控制你的人?”
羽微微一笑,“说什么控制,爷把我养大,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心里爱慕着他,甘心为他做任何事。”分不清真假。
颜如七瞪着他许久,“这就是你所说的真相?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话?之前绝口不谈真心,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从类也没付出过真心?”上前摸了摸羽的脸,又似着了魔一般俯下腰。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舔走黑红色的干血,温柔处,忍不住又吻了他的眉眼脸颊,手指摩挲着,嘴唇碾磨着,等抬起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用袖子擦了擦他的唇,终是放手,此刻眼中已隐去了所有的情绪。
羽的手藏在袖中捏得死紧,哪怕心潮起伏难以平息,但面上还是一片冷漠之色。
“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 “颜如七问。
羽动也不动,目光看向一边,似乎屋中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你真傻。”颜如七用手梳了梳他的发,梳顺了,又帮他穿好衣服,都打理清楚了,低语“我要早知道你这么傻,就不该以为你是聪明人。”轻轻一叹,看他仍不看他,便退了两步,退到桌边,桌上整整齐齐摆着茶碗和茶壶。
冰冷的瓷面刺激了颜如七的感官。颜如七略一低头,突然一手扫开桌上的瓷器,只听见乒乒乓乓一阵响动中,颜如七怒吼道:“你敢骗我至此!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誓不两立!”说完,飞快地推开门,大步流星,惊得门边的甄锐错愕地瞪着眼,只知道看他的背影,忘了反应。
颜如七挥开桌上茶碗的时候,羽只是手上紧了紧,尚还平静。待颜如七说完那句话,他只觉得心中突然涌起陌生的滋味,脑子里黑了一下,全身跟着一颤。急急回头,只看到颜如七迫不及待地离开,哪还有之前半分的脉脉温情。泪,忍不住满溢,却是咬紧了牙,别过了脸,生生往肚里吞。颜如七说的没错,他再聪明,也是傻了一回。傻到,竟相信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幸福。
甄锐在门边道:“主上?”
按照羽一贯的习惯,这时候是应该准备热水等物了。可是今次,却是不同。国师大人的声音略略沙哑,但还算冷静。“准备好了吗? “
甄锐一怔,”好了。“
“半刻钟后,离开皇宫。”
甄锐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国师大人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房中,摊开手心,那里已经血肉模糊。
颜如七开始还在走,走着走着根本就是在跑了。跑到极速时有人拉了他的手臂,让他向前冲的惯力受到波及,身子一旋,一张泪脸撞进了那人的眼中。
颜如七死死咬着牙,又别过头,想要挣脱那人的手,却不料那人又搂回他,紧紧按在胸口,一边制止他的挣扎,一边大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脊背。“七儿,要哭,在这里哭,不让人看见。”却是宫青离的声音。
世界上最温暖的是什么?是火吗?还是太阳?都不是,是人体的温度,是一个爱你疼你的人愿意用他的体温来温暖你。颜如七挣扎良久未果,泪又抑制不住,最终放弃,躲在黑暗的世界狠狠地流泪,却没有一点声音。
宫青离素来知道颜如七的倔强骄傲,他从不曾忘记,这个少年还是药人的时候,如何在地狱中一遍又一遍历劫归来,熬过去,才有今天。就是这个少年,在最疯狂痛苦的时候,也只是吼叫着要他杀了他,却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而他在自己也受过一遍之后,越发清楚了这个道理。
心,空荡荡的像是没了灵魂。
168 荒唐九皇子
听说国师离开了嘉国。听说胤国又吃了败仗。听说白暮云仍然醒不来。墨冉衣依旧找不到。听说白襄尘原来就是那个奸细。
颜如七病怏怏地歪在床榻之中,对前来探望的白叔道皇宫与他八字不合,甚想离宫。
女皇也来看过,母子俩说了大概一个时辰的贴心话,末了女皇摸了摸他的脑袋,“之前十六年是朕欠了你。之后的人生,朕要你享不尽荣华富贵。”走之后,便下了命令,九皇子出宫建府,大把的金银珠宝赏赐下去,只盼皇儿平安。
女皇发话,效率自然高。颜如七很快住上了高宅华院,有奴有仆,有亭有台,有山有水,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病情没见怎么好,也不喜见人,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一张脸苍白苍白的,女皇心疼皇子。赏赐珠宝已经觉得跟不上潮流了,开始赏赐珍贵补药。
九皇子府开始有了管家。管家是个男人,一个身形高大但很冷漠的男人,不知道名字,只称大总管。说老实话,对于这个职位,大总管很有意见,因为他除了草药和颜如七,对其他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也来不及培养兴趣了,而他尤其讨厌繁琐的事情。好在女皇派了云音来帮他,宫青离也就是个挂名。大家平时有什么事都找云音,云音也就给宫青离从都到位说一遍,拿主意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