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光芒,很冷,很熟悉……
曾经那样冷地刺到我的肩窝,将我的血液冻到凝固……
也曾在我跟前,把楚宸刺倒,恨得我只想逃去,远远地逃去……
我看错了,我一定看错了……
我疯了般冲向草丛中那抹晶亮而寒冷的光芒。
竟然真的是……
雪柳剑!
紧张地将柳沁贴身的宝剑抱在手中,我再也遏不住自己的惊恐,高声叫了起来:
“沁!”
“沁!”
“柳沁!”
“回答我,柳沁!”
“我是影,苏影”
踉跄在坎坷的山间行走着,我终于在晨光中看清了曾经的打斗痕迹。
压倒的青草间,露珠是红色的。
颤抖的手指拂过璀璨的露珠,然后凑到鼻端……
淡淡的腥味溢出……
柳沁!
柳沁!
我发了疯般用力拨开青草,明知那不到膝盖的杂草中不可能掩住一个人的身体,我还是在附近发了疯般寻找,一遍遍呼唤着柳
沁的名字……
没有回答。
我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我在青草和岩石间发现了暗红的血迹,一大片一大片。
不久我又发现了许多新鲜的血迹,似是才从伤口滴落的一般。
我想着顺那新鲜血迹去寻找时,才发现那新鲜的血迹,原来是从我自己的伤口处滴落……
我没感觉出我的伤口疼痛,只觉得腰快断了般直不起身来。
而且,这天,好冷,好冷。
谁能告诉我,明明已是暮春三月,为什么这么冷?这么冷?
“ 柳沁……柳沁……”我迷茫地往山侧一路寻去,只是已经无法再发现清亮的嗓音。
柳沁不会出事。
柳沁当然不会出事。
他那么强悍,那么霸道,那么无耻地第一次见我就把我当成女人占有……
他是坏人,绝对的坏人……
他有那么邪肆的可恶笑容,那么妖异的完美面庞,绝对是男子中的祸害……
我还等着他祸害我,祸害一千年……
山腰,并没有杂草,纵横的灰白岩石上,什么也看不到更看不到,柳沁的痕迹。
可柳沁一定在附近,他不会丢了他的剑。
他一定会回来找他的雪柳剑……
还有,他会继续回来找他的影儿……
你怎会舍得,丢下我……
太阳越升越高,似乎才一忽儿的工夫,便已到了我的头顶正中。
我还是冷,冷得连心都在颤抖着,可身上却奇怪地炙热着,一层一层地浮泛着汗水,几乎将小衣浸得透湿了。
几次,我以为发现了柳沁的血迹,可一回头,都是我重又走回了我原来找过的路。
我发现的,全是我自己身上滴落的血迹。
也好,这样,我就不会找错地方了。
有新鲜血迹的地方,就不会有柳沁。
柳沁应该不会流血,他本来就是天下罕有的绝世高手了,何况我又将内力转给了他。
他武功是我十倍,聪明更胜我百倍,绝对不会受伤。
他只是……不小心弄丢了他的宝剑而已……
“影!影!”
谁在唤我?
回头时,太阳光从山边折射下,一圈又一圈的模糊光晕,层层扩大。
沁,是你么?
阳光太炽烈,我还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一个月白的影子,飞快从山上窜下
很清凉的手,扶住我炙热的身子。
“影!影!”哽咽而短促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是沁么?
63.柳沁不可能出事
他可以自由安排雪柳宫部属的住处,很显然地,幽冥城已经处于他的控制之下了。
他要比我想象得聪明得多,而且有毒王和医王相助,掌握大局,应是意料之中了。
但我半讽半嘲的冷语才出口,楚宸已变了脸色。
“影!你……你……”楚宸声线颤抖,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也不想再听他解释了。
指住他,我黯淡地笑:“楚宸,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只是……你不该算计柳沁!若他出事
……若他出事……”
我茫然地望着虚白无力的塞外天空,喃喃道:“若他出事……不对,他怎会出事?他怎会出事……”
不管乐儿越哭越大声,我将他抱起,紧紧钳在臂腕间,匆匆向外跑去。
跑得如此急促,让我自己都在疑心着,我在逃避着什么。
我在逃避什么呢?
柳沁那么强,他不会出事,不会出事……
依稀,房中有动静传出。
回头掠过一眼,似看到楚宸半跪于地,双手紧按着胸前脸色青白一片。
我却再也不想理会他了。
西边大殿,有排好几间的大屋子,但雪柳宫的人,显然也不是能在屋内呆得住的人。几方花圃间,正或站或坐了不少人,不知
在商议什么,还仅在休息而已。
待见我走过来,铁木婆婆率先迎出,关切问道:“夜公子,你怎么样了?”
我将哭闹不休的乐儿放下,忍了失血过多的目眩头晕,平静地回答:“我没事。你们有派人去找宫主下落么?”
铁木婆婆点头道:“能派出去的,已经全派出去了。现在这里全是伤员,我不太放心,所以在这里守着。”
我便知她对不知底细的楚宸也是放心不下,虽然他派人送了药来,只怕雪柳宫的人根本不敢用。
“我在这里,你……你也去找吧!”我按了按自己的腹部伤口,到底不敢逞能出外寻找。
但若是我在,楚宸便是真有将雪柳宫斩草除根的心,也不会当我的面撕破脸吧?
自从遇到了我,他似乎一直在被我伤害,或因我而受伤……
可他不该伤害柳沁……
我闭着眼睛,努力甩去心头的不安和不适,轻轻说道:“一定要把宫主……找回来。”
我虽不在宫中担任任何职司,但和柳沁的特殊关系,却是谁都知道的。
铁木婆婆低头应了一声,说道:“我看他们伤势不重的,再带几个出去寻找。我只担心……担心……”
“担心什么?”我不耐地打断她,叫道:“柳沁不可能出事!可能受了点伤,所以没能及时回来。”
铁木婆婆望了我一眼,侧身走了开去,吩咐着众部属:“这个大殿原来可能是医王住的,这些花圃中,种的全是药草,不要去
乱碰。”
一旁秦红袖点头道:“是透着股诡异,看那种黑色的花,是曼陀罗吧?这样纯黑的品种,我在中原从没见过。”
铁木婆婆道:“黑色曼陀罗比普通曼陀罗毒性要强数十倍。你看那漂漂亮亮的花儿,吃完后还能看到心中最想看到的美妙幻境
,却会很快在幻境中死去。即便是内力深厚,中毒后都不容易祛除。”
她指了一指乐儿,道:“夜公子小心些,别让乐儿碰了那些毒花毒草。像这种黑色曼陀罗,吃起来是甜的,小孩子不懂事,一
时好奇摘来吃了可就糟了。”
我看了看那所谓的黑色曼陀罗,不过像大些的黑喇叭花,在风中晃悠悠的,也看不出有多么的漂亮引人,说妖异还差不多。
估料着乐儿也不会对那花儿感兴趣,我随手将他满脸的泪水鼻涕擦了一擦,不管他大哭大叫的,将他拖进了大殿,自顾找了间
房,吃了点食物,又喝了弟子送来的药,就心无旁骛,专心一意闭门调息。
我必须尽快将身体调养好,才能去找柳沁哦!
那冰冷无鞘的雪柳剑,同样也在迫不及待地寻找它的主人吧?
不然,为什么那么冷?把它隔得远远地挂着,都是一阵又一阵迫人的寒气……
傍晚时,我反闩着的门蓦地被人踢开,我恼怒睁开眼时,只见楚宸怒气冲冲破门而入。
他一把抱起在角落里哭泣的乐儿,指着我鼻子大叫道:“苏影,你疯了!孩子嗓子都哭得哑了,你也不抱一抱他么?有你这样
做父亲的么?”
印象中,不管多大的怒气,楚宸一直都是那样的轻言细语,温柔如水,突然被他那么铁青着脸一吼,我倒也一惊。
淡淡看了一眼往楚宸怀中委屈直钻的孩子,我冷声道:“等我找到了柳沁,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小孩子家哭一会儿,没
事的。”
楚宸似在努力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道:“他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你可以对我有意见,可我绝不许……你对孩子撒气!”
他抱了乐儿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乐儿我带走了。等你有空照顾他时,再来领走!”
我站起身来想阻拦,终究没能说出口。
或者,我并不是尽职的父亲,或者,我真的冷心冷意。
利用柳沁借刀杀人,楚宸虽是过份,但对我,对乐儿,绝对真心实意。
可我一心只想尽快复原身体,根本无心好好照料乐儿,又不许他碰乐儿,终是……我的不对吧?
64.他终会回来
等找到柳沁,我便和他带了乐儿回雪柳宫吧。
管他铁血帮幽冥城,管他谁坐龙椅谁当王侯,我便和柳沁在雪柳宫里两相厮守,好好把乐儿养大,再也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
江湖事,岂不是神仙过的日子?
只是,柳沁,你在哪里?
我休养了三天,自觉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遂也起身,到当日发现宝剑的地方再次寻找。
“我们已经找了好多天了。”站在山坡上,铁木婆婆愁容满面,叹道:“怕宫主他……”
“他不会出事。”我截断她的话,问道:“你认为,天下剑术胜过宫主的,能有几人?”
铁木婆婆回头看我一眼,低声道:“夜公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想起当日柳沁轻易便被我暗算,关入铁血帮地牢受尽屈辱之事,微微色变。
这一次,引走他的,是假扮我的人哦!
可是,柳沁,那人是不是我,你难道看不出么?
你那么精明聪慧的人……
正握拳发怔之际,只见林秋潇带了几名高手迎了过来,细看之下,倒有一半是脸熟的,分明是当年一起在擎天侯府训练成长的
杀手们。
我走上前一步,林秋潇已垂下了头,道:“苏影,我们帮着寻找三四天了,没见到雪柳公子的踪影。只怕,他不是被人掳劫,
就是遇害了……”
“不可能!”
我本能地继续否认,心里却越来越寒。
回身看林秋潇、铁木婆婆等人看我的目光,都有几分诡异,欲言又止般的焦虑不安。
我将用青布层层包裹的雪柳剑,提了起来细细着剑柄,似能感觉出他每日抓握留下的温度。
“找,继续找。他不可能遇害,万一被人掳劫……也该有线索留下罢?”
我的胸口越来越闷,忍不住退后一步,无力倚到一处岩石上,喘着气,用手无声地抓抠着石壁。
“林大哥,林大哥!”
山坡上,忽然奔来两道人影,分明是擎天侯府的高手。
林秋潇匆匆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在前方十里处,发现了……发现了……”
来人说了半天,说不清到底发现了什么,只是脸色一阵阵地发白。
当我和林秋潇、铁木婆婆匆匆赶过去时,我终于明白来人为何形容不清了。
那里,已到了沙漠地区,在当日我折返之处再向前两三里路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具尸体。
确切的说,是散落一地的碎尸,散落一地的碎肉,还有,零落的碎布,零落的黑发。
一眼看去,便知是给人用绝顶内力将整个的身体摧毁得四分五裂。
我不过走到那片满是血腥的地面,脚弯便觉已软了下来,无法挪动一步。
“这……这是宫主的衣衫!是么?是么?”惊秋先确认地说了一句,随即反问已是满脸的慌乱无措。
不是,一定不是,不过质料有些相似而已。
还有那些散落的手与脚,腐臭的内脏和血肉,沾满血污的黑发……
不可能属于我的柳沁……
他有着紧实而健美的身段,美好胜女子的面庞,还有那如缎如绸的青丝,多少次在我肌肤上滑动,让我悸动地只想抱紧他,更
抱紧他,与他紧紧相融……
他怎么可能,变为这样的零碎尸骨?
我轻轻地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如此荒谬的事。
天很蓝,远方的沙漠金灿灿的一直向前延伸,展现着最壮丽的大漠风光。
这样美丽的风光下,应该见到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脸邪肆而不屑的笑容,迈着他的腿,衣带飘拂,悠闲而优雅地向我踱来
。
“影,影儿……”我几乎听得到他温柔叫我的声音。
“沁……”我用少有的温顺轻轻回答他,挽向他伸过来的手……
入手,却只是虚空。
炙热的空气,似已停止了流动,凝滞地让人无法呼吸。
身畔的几人,都定着眼望我,一脸的惊愕。
惊秋、林秋潇似乎都张开了嘴,在叫着什么。
可我听不见。
迷迷糊糊想到,刚才那个身段的柳沁或者只是我的幻觉吧?
我想他真的想疯了,居然会产生幻觉。
我可现在清醒了,清醒得很。
柳沁不在这里,他多半已经回了幽冥城了。
他那么聪明,一定猜得到我们还在幽冥城等他。
还有,我在等他。
无论他行到了哪里,他终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于是,我微微笑了一下,离开了那堆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破碎尸骨。
那些东西,和我的柳沁有什么关系?
慢慢退着,踏出一步,将一样黑黑的东西踩到了沙土里。
屈指捡起,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冰蓝色和墨黑色交缠,并不精致,却很细致。
我还记得,柳沁坐在我旁边,温热的身子靠着我的,用他拿惯了宝剑的手指,一缕一缕地将头发编织着。
“影,我们一人一只,一直带着身边,就算是结发了。”
“ 影,等我们死了,将它们一起带棺材里去,和我们一起……”
“影,我们生生死死,成双结对好不好?”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柳沁,你糊涂了,也学着我,随手就将结发蝴蝶给丢了。
我丢了,是以为自己再也活不成,不想你受那结发同生死的牵绊哦!
你丢了,又是为什么?
65.黑色的曼陀罗花
难不成,知道我丢了我那只,所以你把你那只也丢弃了?
可我们……到底已经结发了。
柳沁,你总说我任性,其实你才是真的任性,太任性了。
你怎能,将我随便丢开了?
我轻轻笑着,缓缓向幽冥城方向走去。
金色的阳光,将那远远的荒山,远远的城池,映照得那么美,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