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忘见到这番田地卫临仍是不愿面对,端起方才倒给卫临的茶,啜了几口,说道。
和你爹有没有关系,这就看你爹愿不愿意承认,不过我看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亲自和你说了,你大概忘记了,我有意提起我的娘
亲,夫人便起了想帮我的心思,这点我很感激她,她是个好人。我说出我娘的名字,你爹必然会迫不及待调查我的家底,凭他
丞相的身份,想了解我的事情,还不简单么?
说到这君不忘像是极开心的模样,盈盈笑道,论起你我生辰的话,我大你一个月。
你可得喊我一声哥哥。
第六十一章
朱明风回宫听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宁妃入狱。
王公公说今日去垂秀宫送晚膳的宫女找不着兰妃娘娘,来禀报之后立马差人将整个宫里头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正想等朱
明风回来定夺,宁妃娘娘却说是她将兰妃放出宫了,独自去刑部认了私放宫中女眷一罪。
朱明风听完已是火极,骂道,此等大事为何不让人来通知朕?!
王公公缩了缩脖子,说道,奴才派人出宫去找您,可是也找不到您呀,之前您说去望春园散心,奴才都快把整个园子翻过来了
也没看见您。
闻言朱明风才想起自己的确没去望春园,不怪王公公找不着自己,遂火气降了些许,问道,她进去多久了?
回皇上,已经一个多时辰前的事情了。
还有谁知道?
这么大的事,该是有谁不知道。
朱明风一阵郁结,原想说的些话生生咽了回去。
事情太过出乎意料,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天牢铁窗,月光成霜。
宁妃对着面前摆了一桌的酒菜静静道,皇上这是在陪臣妾,饮最后一场酒么?
朱明风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未经召唤,不得入内。
至牢房中只剩他与宁妃二人,朱明风才缓缓在她小桌对面坐了下来。
别说傻话,朕就没打算治你的罪。
宁妃伸手捏过酒壶,替彼此斟了满杯,笑道,那皇上就是来问臣妾此举的意图了?
朱明风沉默了良久。
皇上在想些什么?
或许你已不再相信朕说的话,但是朕从来都没想过置你于死地。
宁妃仰头一口干了杯中酒,说道,臣妾斗胆想听听皇上的原因。
你和德清兰儿她们,不一样。
宁妃闻言,恍然如梦,竟对着朱明风痴痴笑了起来,细看却是止不住的清泪从眼眶汹涌而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你总是这样……你、你总是这样……
皇上不是想知道臣妾为什么会急着认罪么?臣妾、臣妾原先并没有这样快的打算,但是今日从您出去开始,臣妾一个人想了很
久,臣妾也累啊,臣妾一个人到现在,一个人到现在……
臣妾为什么要、为什么要守着一个从头到尾都是空荡荡的地方过一辈子呢?
朱明风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将那小巧的玉杯取出来放回桌上,轻声道,怎么才这么小杯你就醉了。
您看,您又开始想置之不理了,想当作臣妾这些是酒话,可以心安理得忘记,是这样吗?
怎么会呢?朱明风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安抚。
皇上,宁妃忽然敛了情绪,言语里分外冷静起来,臣妾不是不信您,臣妾怎么会不信您,臣妾只是不信将来了呀。
当初德清妹妹的事情,臣妾冒死替她求情,除了因为有太后所托,多多少少也是有私心的。
臣妾想看看,皇上您到底会不会心软,会不会饶过德清妹妹,会不会让臣妾,不那么失望。
您虽然总夸臣妾识大体,夸臣妾体己,但是臣妾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想要一个好丈夫的女子,臣妾也有痴心妄想的时候,臣妾
甚至想若是当初您没有赐死妹妹,那么臣妾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您已经能为了那个人狠下心来,那就表示,您不会
再回头了,不会再回头了……
朱明风听得她多年来积压在心内的委屈都统统倾泻了出来,字字句句带着血泪,不免有些内疚,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念一想
,就是说些什么,宁妃现在这幅模样,怕也是听不进去了。
既然一早就负了她,现在又何苦再说些面上话。
不怪宁妃对他方才那句不一样这般难过。
宁妃情绪过动颤抖着双手替自己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皇上你知道么?德清妹妹走的那天,她并非什么都没有说。
朕猜出来了,只是当时你不肯说,朕也就不想多问。
宁妃面色凄楚,兀自一笑,臣妾知道,德清妹妹是被冤枉的,臣妾还知道,皇上您也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但是您赐了她鸩毒。
德清妹妹不知情,她的确如您所说,是个任性的女子,她和臣妾说,她如了您的意思,她要在黄泉路上等着您,等着您明白真
相之后,好好笑话您,然后她一定要喝孟婆汤,她不要再像今生这般老是惦记着您,想着您,为了让您看她一眼费劲心思,甚
至赔上性命。
朱明风不想德清骨子里会是这样刚烈一人,从来都认为她也就在嘴皮子上逞逞威风,大难临头时便会知难而退,保自己周全。
只是现在想起是不是有些太晚?
那个会搬出太后来撑腰的贵人,如今魂魄已不知去往何方。
是不是真在黄泉路上等着,一如她生前那样倔强。
朱明风忽的发现处在身边那样近的人,他竟一个都不了解。
缘深情浅。
臣妾现在别无他求,只希望皇上您能放过兰妹妹,她也不容易,臣妾也是羡慕她,只要您放过她,她此生便算是无憾了。
朕知道,朕不会为难她,只是你完全没必要来认罪不是?朱明风扶着她坐上石铺,轻声劝道。
宁妃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里烟波潋滟,分明是还有泪想掉,竭力忍着了。
那皇上以为臣妾会怎么做?莫不是要臣妾常伴青灯,孤独终老?
朱明风的声音在这牢房内轻不可闻,他说,莫要怪朕自私,朕也想过替你找个好人家,这辈子朕负了你们的,是如何都还不上
了的。
好人家?宁妃摇了摇头,皇上,你怎的就是不明白臣妾呢。
臣妾的人家,就在这宫里头,说到这宁妃微微一笑,虽然这人家并不是特别好,但是臣妾还真不打算离开这。
那你打算接下去怎么办?
瞒天过海私放宫中女眷,尤其还是妃嫔之身,本就该死,律例怎么写的,皇上怎么照做就是,只是臣妾不想像德清妹妹那样,
到时候,皇上就赐臣妾白绫一条吧。
你……朱明风惊道,你当真要朕杀你?
不瞒皇上所说,自从德清妹妹的事情过后,臣妾便一直盘算着这个念头,臣妾知道您是为了什么而将局面作成今天这样,臣妾
不怪您,只是既然臣妾都已经看清楚了往后的结局,又何必作茧自缚,让自己不得安生,与其守着个叫自己伤心的空壳,不如
了却余生,眼不见为净,自尽和生老病死,都是一死,何苦还要孤独挨到百年呢?
怕寂寞的,可不止德清妹妹啊。
朱明风心中叫宁妃说得动荡,混乱一片。
他本打算纵是事情达成,也想让宁妃寻到能护她的郎君,好生过完下半生,从未想过赶尽杀绝,将她逼上绝路。
她是几时开始就变成这般决绝了呢?
那个多年来一直陪在身边伴在床前的温婉女子,原来也已经让自己伤到这般无望了吗?
朱明风不由摇头道,不会,朕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死,说着茫然看她,喃喃道,再找个会疼你的意中人,不好吗?好好活下去,
不好吗?
离开这个伤心地,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
宁妃莞尔一笑,仿若春花,皇上说的都好。
只是臣妾做不到。
臣妾既然嫁进皇宫,那就是死,也要在这宫里头。
谁让臣妾的意中人,偏偏近在咫尺。
朱明风脑中空白,闻言只能是笑了几声,却是比哭还难堪的嘴脸。
宁妃见他的皇上竟也像孩童一般手足无措,心中难过,上前握着他泛凉的手掌,柔声道,臣妾自进宫来,就不曾求过皇上为臣
妾做过什么,所以这次,皇上就答应了臣妾,好不好?
求……求朕亲手杀了你?朕不要,朕也不想这样!
皇上,事到如今,就算您不赐死臣妾,臣妾也会自行了断,若是皇上您不忍心的话……宁妃凑在朱明风耳边低语了几句,却是
让朱明风在这一刻像嚎哭一般呜咽了起来。
就像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演了一遭,只是这回换做宁妃拍着他的背笑道,皇上莫难过,没人怪您不是?
朱明风干嚎了一阵,却是一滴眼泪都淌不下来,只面容难受,分外苦痛挣扎的模样,扶着墙干咳了一阵又转成了干呕。
有生之年,欲哭无泪。
你容朕想想,朕想想。
朱明风几乎是逃着出了牢门,路上仍是咳个不停,又仿佛能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气短得紧。
宁妃盯着大开的牢门久久,听得他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渐渐在门外没了去,牢里如死一样的寂静。
宁妃俯身将方才掉落在地的玉杯拾起,轻轻道。
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看了很久了。
第六十二章
竹云说了句和朱明风如出一辙的话。
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从来都没想过让你死。
宁妃就着方才朱明风带来的酒杯,替她满上,眉目里全然不似方才朱明风在时的冲动。
我请罪,并不是因为你。
竹云犹如不认识她一般,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事到如今只有你还活在宫中好好的,依旧是他宠信的妃子,这样你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寻死?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里头的想法。
我倒更想知道,你为何独独对我手下留情,我不记得你我有过什么交集。
竹云似若有意地笑了一笑,当初我还是个宫女,在这皇宫里让人踩着的地方,你又怎会记得呢。
宁妃闻言一愣,抬起头来,你是说?
竹云却是不愿再提,挥手道,罢了,既然你已不记得,多说又有何用。
也是,我是将死之人,有什么不明白的,阎王爷也会同我说的。
宫里的这些人,我最不能猜透的就是你,你入宫至今,日子于我尤胜,当日册封我贵妃之位,所有人都记恨着我,你也是妃嫔
之身,位一个入宫不久的小丫头片子之下,你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还能不动声色待我如姐妹,你当真就这般清高么?
清高?宁妃不可抑止放声笑道,你真是有趣,世上哪有这般不成气候的清高,我若清高,又何必小家子气痴心妄想。
竹云见得她不惊不动,几分疑惑,却是让她那股子清淡一时不好急了话语,方才我便想问,你怎的会知道我就在对门的牢房里
头?
我进来时那牢房是空的,上了锁链,皇上走时,那牢门上的锁链便没有了,我不过是出声试探,纵是躲在里边的不是你,也是
你的线人,有什么不一样?
你就这样断定我会来看你?
宁妃干了杯里的酒水,浅笑道,我岂止知道你会来看我,我还知道,由始至终,你都不会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之前我也想过,你究竟知道我多少事端,如今来看,你是从一开始就明白我这个人,竹云说着也同她干了一杯,这又是我不懂
你的地方了,你知道我这样多的事,却从来只字不提,就是方才,也不曾在皇上面前说过我一句不是,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宁妃瞥见她脸上一丝不安,知她是起了忐忑,遂将姿态作了不经意状。
比起这个,你不是该更想知道我是从何时起就知道你的事端么?
知道了又能如何,竹云轻轻笑道,自打我坐上了贵妃的位子,就没打算从上边下来,我知道他不会轻易立后,但是在那之前,
我这位子,又和后位有什么不一样?
然后呢?你就打算一个人服侍他,在这空荡荡的宫里头?
本不会是只有我一人,我处处给你留了活路,我是打算好好和你相处,一同侍奉他,日后若他的心思痒痒,再召些新的妃嫔,
但绝不会是这宫里头的旧人。
我不会让曾经折辱过我的人好过。
说到这竹云的神色颇为无奈,几分苦涩了起来,摇着头道,你说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的想法,反过来不都是一样的。
你们哪个不是出身名门,大家闺秀,怎会受过遭人轻贱的苦。
又怎的会知道我的心思。
好一个出身名门,大家闺秀啊,宁妃对着空杯一声长叹,又道,出身尚好也不过徒添遗憾,你我本就是在这局中的人,又谈何
出身好与不好,下场都是一样的。
只要他爱过我,纵是将来下场凄楚,我也值了。
宁妃笑问,爱?你又如何知道?
说来你能从当初那小宫女身上做出手脚,一步步踩到今日,也算是不容易,我倒还真不忍心就这么坏了你的好事。
竹云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失笑,久闻你是这后宫里最为聪明的女子,倒真是不假,我还没想到,你会从那点小事就觉出
端倪。
当初若非你收买那宫女有意同德清妹妹撞上,怕是到现在,宫里头都没人能知道你这号人在,有时候想想,你也可谓是用心良
苦,机关算尽。
用心良苦,机关算尽。
竹云砸吧着这话像是咽了黄连,直苦到了心里头去。
小娥她是好人,是我入宫第一个结交上的朋友,她说她会帮我,只求我在日后当真愿望做实了之后,能让她出宫回老家,这种
手段要真论起来也肤浅之极,在这宫里头呆的女人,哪个不是用心良苦机关算尽,只不过她们没我这般造化,自怨自艾之外自
然就将所有罪责扣在我的头上,这样也好,哪个说的哪些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一直寻着机会想作番整治,谁知道就连老天都
在帮我。
你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
竹云笑道,你知道的事情,怕是从头到尾,若想说,你早说便是。
其实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不否认我的心思也善良不到哪里去,一样是为了喜欢的人,能牺牲于己无干东西,就是别人的性命
也在所不惜。
竹云一听,答道,你这话,我可就不明白,虽然若是你早将我的计划戳破,的确是能免却那些人的亡命之灾,但又和皇上能有
什么干系?
宁妃却反问,你当真不明白?
我若能想明白,何须多此一举问你。
宁妃见她不得其解的脸蛋,犹能看出几分当宫女时候那般稚嫩,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她算计的事情不计其数,却偏偏算不到朱明
风身上,一时竟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她是真心喜欢朱明风的,兰妃走前也这样说。
若她知道,就连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都不过南柯一场,会不会比起自己更为无望?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这声姐姐喊的情切,直将宁妃拉回了神,温声道,没什么。
那姐姐能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了吗?
我不过是想说,他既然能允许这一切发生,自然是想过一切如何收场。
竹云愈发迷茫起来,试探着问道,姐姐能否将话说明白些,这样我还是不能明白,什么叫想过收场,做这些事端又不是他。
说明白些是么?宁妃示意她饮杯酒镇镇情绪,待她一杯饮尽,才娓娓说道。
说明白些就是他知道你收买小宫女引德清妹妹注意的事,说明白些就是他知道当初你会受德清妹妹的鞭刑的确是因为你蓄意出
言不逊激怒她,而后你受了她的鞭刑,又特意在头上撞了伤出来,原是打算借此让德清遭些罪责,没想他只是施以警告,知道
你怀恨在心,做了贵妃之后又让亲信宫女在荷廊与德清的贴身女婢挑事争执,再借口德清的女婢欺人太甚,好叫她心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