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背后的交易
第二日,我们泛舟洱海,赏那孤帆翠影,天蓝如海,海蓝胜天。
晚间,我们留连忘返,在甲板上赏著名闻天下的洱海月,喝着交杯酒……
柳沁,柳沁,如果你听说了,你受得了么?
你那么担心我勾三搭四,甚至总想着将我捆在你身边,如今,我在你眼皮子底下,明着和另一个比你年轻的男子厮混欢好,你
受得了么?
坊如果你受得了,便证明你对我的情,真的已经淡薄了,可以不在乎我的荒唐。
如果你受不了,那么,你发作吧!找到我,哪怕用打和骂来发泄你的恨怒和妒嫉,我都会很开心。
柳沁,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仂我只是你不懂事的,荒唐的影儿……
三日过去,关于我和蒙仪的流言,已经如水纹般四处漫开,不论是白教,还是南诏的第二江湖势力的银甲门,都暗中派人留意
甚至跟踪着我们。
据蒙仪说,银甲门一直觊觎南诏王朝认可的第一教派位置,也有着南诏一些重臣在支持,只是迫于白教与南诏王室千丝万缕的
关系,不敢明着与白教为敌而已。但凡是白教的敏感人物,有所动静都会被注意起来。
而我,还有蒙仪,竟都算得上白教的敏感人物了。
可柳沁依旧全无影踪,连个不悦的暗示都没有传递过来。
到底是他还未及听闻,还是听到了却真的不在意?
我咬牙暗恨。
这个对我避而不见的混蛋,不会正抱着阿紫或其他什么人寻欢作乐吧!
算计到最后,心事重重乱吃干醋的人,竟成了我!
而我心生怜惜觉得极可怜的蒙仪,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伤心,转过来安慰我了……
这个该死的柳沁!
而我更没想到的是,没招来柳沁,却招来了另外一个人。
居然是楚宸!
蒙仪到底在紫罂粟身边多年,察颜观色的本领算是一等一了。不过略一看楚宸瞧我的眼神,便似已猜出我跟他的关系了,叫人
送了茶上来,自己便借口有事,不紧不慢踱了出去。
“你疯了!”眼见蒙仪消失,楚宸素常的温文有礼已维持不住,低低冲我喊道。
我和楚宸的关系,自然早已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以致如今他吼起我来,居然也那么理直气壮。
淡淡别过头去,我轻描淡写:“孤单了,找人玩玩。你什么时候来的南诏?”
柳沁重伤时,九公子一直盼着他来,我虽知柳沁未必乐意由楚宸来帮着治疗,却也希望他能给柳沁带来一线生机,也是一心地
盼着他来。
可惜,直到我抱着千疮百孔的柳沁走入玄水宫,楚宸始终没来。
难道柳沁和我都逃出生天了,他才来的南诏?
楚宸本性恬淡,见我不发作,倒也无法,憋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平静地回答:“你从玄水宫离开的第三天,我才到的。我知道
……我来得太晚了一些。但带了十万大军随行,我实在是走不快。”
“十万大军?”我惊讶。
楚宸苦笑:“不然,你以为,我和九公子凭什么重在南诏公然露面,南诏王室却不敢动我们分毫?”
大军压境,便是南诏有意与吐蕃交好,一时也不敢妄动了。
“九公子当时已经救出来了,其实你没必要那么大动干戈。”我也苦笑。
楚宸沉默良久,才喟叹:“影,其实你知道的,我赶过来,并不单为了晗儿。”
我轻轻地笑,略带嘲讽:“宸,我不是傻瓜。我和柳沁落到那样的绝境,其实也是你心中盼的,是不是?只是你不忍,不忍而
已!”
我抬眼望着他有些发白的美好面容:“如果你想成大事,还得再心狠些才好。为了私人的感情大肆兴兵,对你的政声和前途大
有关碍。”
这一次,楚宸沉默了更久,低了头,黯然道:“你不要这样说,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要那些,那些所谓的前途,甚至
为万人所景仰所妒忌的功名权势,都不是我要的。尤其,在见到柳沁在那个山洞里将你抱起时,我更清楚,世间的一切,都不
过镜花水月,虚妄无际。一生一世,得个知心人偕手白头,便是完满了。”
他握住我的肩膀,轻声道:“柳沁爱你入骨,我看到了,我也相信。他的感情,并不是一个和他容貌相似的男子能替代的。为
了救你,他不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不该再伤他的心。”
我一时木讷:“他为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楚宸摇头,目中犹有余悸:“我不知道。但我当时为你诊过脉,你的精气,已差不多被那种降头草吸尽,我竭尽全力,只能保
住你心头的一点热气,甚至不能确定,你是否还活着。我感觉不到你的心跳,连脉息也若有若无。可柳沁醒来,立刻疯了般抱
你去玄天宫,十日后,才传出了你活过来的消息。以你的伤势,即便是白教教主,只怕也没法轻易救活。”
他微微叹息道:“可你恢复了,却一个人走出了玄天宫,我便猜,柳沁可能与白教的泠尘教主达成了某种交易。否则,经了那
样的生离死别,他怎肯放了你孤身一人离开?”
我很想争辩,很想大声告诉他,柳沁和泠尘的关系。
他们是兄弟,泠尘又怎会为难自己的亲兄弟,救我也是理所应当了。
30.这个游戏,还要继续么?
但柳沁一直隐瞒着他是白教教主亲弟这件事,显然是不乐意旁人知道了。
所以我只是解释:“柳沁原来在南诏呆过很长时间,白教教主应该和他是好朋友。”
楚宸却冷笑了:“好朋友?真是那样的生死之交,晴窗大祭司抓了晗儿,柳沁直接去和白教教主要人便是,可当晴窗重伤柳沁
时,泠尘在哪里?柳沁徘徊生死边缘时,泠尘在哪里?柳沁发了疯满山遍野找着你时,泠尘又在哪里?别告诉我,他身为白教
教主,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微咪着眼睛,闪烁着不属于以往那个温文少年的睿智和机敏:“如果告诉我,南诏官场中有柳沁的生死之交,我倒可以相信
。那日搜山时,来了大量的南诏官兵,足有两三千人,都是南诏王朝的精锐部队。”
坊我瞠目结舌。
或者,是当局者迷;或者,泠尘那与柳沁相类的面貌,和雍容华贵的举止谈吐,以及将我从药水中抱起的第一印象,让我从不
曾对他的居心生过疑心。
我只是本能地认为,柳沁不会离开我,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仂同时我又很霸道地认为,不管他有什么苦衷,都不该离开我。
便是有为难的事,也应该和我一起去面对,绝不该丢下我。
柳沁和泠尘的感情,本不该用泠尘看似亲切优雅的笑容来衡量。
柳沁不喜欢南诏,他甚至说,这个地方,像个笼子。
而究竟要有多少解不开的死结,斩不断的纠葛,才会让心高气傲的柳沁觉得这里像笼子,才能让柳沁放弃这一切,到中原去寻
找他的那片天地?
白教,南诏军队,柳沁,泠尘,紫罂粟……
茫然地想了很久,脑中更似给塞了层层叠叠的棉絮,扯理不清了。
楚宸见我久不答话,只得叹问:“柳沁是不是让你回中原?”
“是。”我承认。
事实上不承认也不行,楚宸有颗七窍玲珑心,很容易能猜得出别人的心底事。
即便是人生地疏的南诏,给他一段时间,他照样能混得风声水起,却不露锋芒。
这少年,天生就比旁的人聪明许多。
但这样步步为营的聪明,他大概也累吧?
得到我的确认,楚宸对他意见的表达,非常清晰:“影,如果我是你,就立刻回到中原去。既然他不想你留下,你就不该造成
他的困扰,更不该用这种方式来伤他的心。”
他试探着望着我:“或者,你是故意的?你想用这种方式,激将柳沁,逼他和你一起回中原?”
我心里一跳,没有答话。
楚宸苦笑:“难道我猜对了?那你更该早些回中原去了。假如他根本就是有心无力,无法来找你解释或跟你回去,你这样的行
为,更让他伤心,也在无意间配合了他的敌人,施加给他更大的压力。”
“宸,他是柳沁!”我耐不住,或者,忍受不了去猜测柳沁可能面对的困境,说道:“他不会敌人可趁之机。如果他真的身陷
困境,也不该独自面对。”
我们是一体的,他不该丢下我。
“你中了绝降,怎么不和柳沁一起去面对?若是留在柳沁身边,只怕能早些救你,也不致让你休养那么久,还这么清瘦了。”
楚宸叹息。
我生生地打了个寒噤,早顾不得楚宸后半截话语中流露出的温柔情意,叫道:“你的意思是,柳沁为了救我,可能受了别人的
禁制,受了伤……或中了毒,所以没法来见我?”
楚宸一双如玉黑瞳,盯着我难掩惊慌的面容,渐渐黯淡下去,轻声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该让他伤
心,你不该不听他的话……”
我茫然。
直到楚宸越发单薄的身体在院中消失,我还是茫然。
楚宸来找我,居然是劝我听柳沁的话,而且那么有道理……
蒙仪问我:“这个游戏,还要继续么?”
我再也提不起精神外出,去创造那些可能刺激柳沁的话题,只是一时也失了主张,终日呆在蒙仪院中不想外出了。
蒙仪自己也是个低调的,见我不想出去,也便终日陪着我,整日龟缩在房中,与我各占了半边床,各自修习着内功。
——只是终日不出卧房,天碧色的帐幔终日低垂,不会更让人疑心,我们正躲着没日没夜寻欢作乐吧?
又过了四五日这样水过无痕的日子,我的心日渐萧索起来。
柳沁不出现了。
随便我怎么激将,估计都不会出现了。
我曾和雪柳宫众人说过,不过十天半个月,便回中原了。
那么,我还要不要继续这看来越来越无望的等候?
这晚半夜,我正躺着却睡不着时,一旁沉睡的蒙仪忽然浑身剧烈抖动一下,接着竟失声地大叫起来。
我一惊,他被噩梦魇着了?
“蒙仪!蒙仪!”我大声唤他,将他半扶着坐起来,试图让他醒过来。
蒙仪终于睁开眼,却是满眼的迷乱,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
“苏影!”他一下子抓住我的双肩,失声哭道:“圣女出事了!圣女出事了!”
我忙半拥着他安慰:“蒙仪,你在做梦呢,做梦呢,没事,没事。”
“不是梦!不是梦!”蒙仪痛苦地捂住脸,说道:“我曾将附着我一魂一魄的命蛊奉献给圣女修行,只要圣女活着,那一魂一
魄,就永远回不来。可是……可是刚才,那奉献给圣女的魂魄,突然自己回来了!”
31.谁的眼神?
我有好一会儿的迷糊。
如果换了以前在中原,打死我也不相信魂魄离体的说法。
可如果一个人可以一个接一个在身上长出血洞,一个人可以在伤口长出妖草来,直至变成了稻草人,这南诏诡异神秘的天地,
似乎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了。
“苏影,苏影,我知道你剑法高强,武功也不弱,陪我去一次玄水宫好不好?我想见她!我现在就想见她!虽然她说了,要我
别回去,可我一定要去确认一下,她现在到底好不好!或者……或者圣女嫌我的魂魄不够纯净,所以才自己放出了它们……一
定是……圣女有玄月圭守护,玄水宫又有那么高手,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坊他眼睛一会儿亮闪闪,一会儿晶莹莹,跳跃变换着不知多少的恐惧和狂热,却始终有种受伤小兽般的无辜和无助。
这个人的魂魄,会不纯净?
“我陪你去。”我柔声说道,擦净了那少年的眼泪。
仂去玄水宫并不困难。
蒙仪虽已离开,显然还保有着原来的特殊地位,玄水宫守卫见了他,很恭敬地将他让了进去,即便是跟在他身边的我,也只是
多看了两眼,并不阻拦。
但甫一踏入玄水宫,我便能嗅出气氛的诡异来。
勉强维持的镇定背后,每个人都有难以掩抑的惊惶与悲凉,看人的眼神,如惊弓之鸟般无措着。
蒙仪带着我,直冲大殿,很是无礼地推开紧闭的殿门,然后在冷凄凄的哭泣声中僵硬了身躯。
大殿正中,赫然放了一具尸体,从头到脚,用一幅绣了一轮银丝圆月的长长帛布覆了,小蚊等紫罂粟的贴身侍女,正在哭泣着
点燃尸体周围的无数盏白烛。
烛火掩映,明亮却惨白,悲戚的气氛,如涟漪般圈圈扩大,和烛光一般布满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回事!”蒙仪全然失去了一贯的温厚平和,冲上前去,猛地揭开了那块帛布。
然后,他似被抽去了筋骨,蓦地软倒在地,伏在那人身上,紧握住那人手,哑着嗓子喊:“圣女!”
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圣女紫罂粟,那个表面很恶毒地待我,却暗中想法帮着我和柳沁的那个紫罂粟,竟真的死了。
她的面色很苍白,却很恬静,甚至嘴角还微微上扬着,隐见安然的笑意。
生时那么骄狂任性的人物,死后居然是这样安谧温柔的表情,仿佛胸部那个破开的血洞,并不在她的身上。
我跟小蚊多少有些熟悉,转头急问:“谁害死了圣女?”
小蚊摇头,哭道:“是教主亲自将圣女送回宫来的,还让暂时别向外宣布呢!我从没见过……从没见过教主那样气恨的表情,
而且身上好多的血迹……”
眼见小蚊哭得气哽声噎,一旁别的侍女插嘴道:“这个,这个破天术,分明只有教中之人才会,可圣女有圣月圭护体,怎么…
…怎么就……就被人暗算了呢?”
白教内讧?
我几乎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
柳沁和白教教主泠尘显然是站在一条线上,那么他近期的失踪,是否也与此有关?
正在一阵寒意直冒时,蒙仪的嘶嚎蓦然吼出,那种伤兽般的惨叫和纵声大哭,让人不由不心下惨然。
我跪到一边,扶起他,用力揽住他,恻然道:“蒙仪……蒙仪,别这样,别这么哭,伤身……”
我终究是个笨蛋,连安慰人都找不出几句话来,眼见他越哭越凶,只是茫然地将他搂得紧紧的,拍着他的肩背,尽力安抚着他
,由着他的眼泪,渐渐将我单薄的衣襟沾湿,浸透。
不久,紧闭的殿门,又被人推开。
“教主令人将圣月圭送来,命好好保管。”两名衣着普通的白教弟子跪到圣女跟前呈上一只溅了血的包裹。
小蚊接过,打开看时,是一枚明光辉耀的玉圭,刻了一轮圆月,和一些类似文字的花纹,想来就是玄月圭了。那灿烂的光芒,
将烛光都压得为之一暗。
大约这是紫罂粟生前最珍爱的宝物,小蚊抱住玄月圭,再次哭得泣泗交涌。
那白教弟子劝慰道:“小蚊姑娘节哀,教主必定不会放过凶手,抢回圣月圭后,这会子还在继续搜寻叛贼下落呢!”
“到底是谁……杀了圣女?谁能胜得过圣女,还能夺走圣月圭?”小蚊抽泣着,雾气迷蒙的眼中火光闪烁,显然恨毒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