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苍柏(FZ)上——三不足

作者:三不足  录入:07-26

难道,我教训得有错么?

单相权心中翻涌的恼火将原本的心疼尽数压下,板子越抽越狠。

卓儿被自己误伤,心中已是痛疚难耐,被打被罚也心甘情愿!

可是,父亲,难道我就不是您的儿子么?若是换了卓儿、二弟,您必定不会这般对他们!

单柏自母亲去世后就没对单相权说过半个不字。虽不再受宠,却恭顺有加,对那些严苛至极从不公平的责罚丝毫没抱怨过。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不停进步,终有一日会换回父亲的关注与爱。

他在南山学武,矻矻终日,仅用两年就学完了一般人穷尽十年也不一定学得成的武艺,仅凭两根手指就打败了学艺十数载的大师兄。别人看到的是他令人望尘莫及的悟性天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付出了多少辛苦汗水。

可是,不管做的多好,父亲永远不会在意。

单柏身子猛然一绷,竟然在有意抵抗单相权的拍打!

单相权自然是马上发觉了这一微妙的挑衅,神色陡变!

“逆子!”单相权扔下木板,一脚将单柏踢翻了身。

威严冷酷的目光正好跌入单柏水雾迷蒙的眼眸里。

儿子在哭?

单相权心里一闷,突然想扶起单柏,却下一刻飞起一脚将单柏踢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房屋内名贵华丽的瓷器、价值连城的器具,被单柏失去平衡而飞起的身子扫到地上,破碎满地。

没出息!被爹爹教训几下,就委屈成这样?连这点疼都受不住,怎么当我单相权的大儿子?!连这点事都扛不下,怎么做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儿?!

“聂安!”单相权两臂发抖,大喊了一声!

不刻,聂安小心翼翼的敲门进来,看了一眼暴怒的单相权,马上垂下目光。

“王爷有何吩咐?”

“去取犀尾鞭!”

聂安一惊!

王爷啊王爷,大公子已经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心理素质也不是这么锻炼的啊!

聂安偷偷看了一眼躺在角落里的单柏,惊讶于那张绝美的脸上竟挂着一丝惨笑,毫无惧色。那美丽的瞳眸里除了温文,还有一份不驯的傲骨。若是那份峥嵘傲气再加上几分霸气、几分万人之上的从容气度,足以与王爷相提并论,大有那种同样睥睨天地的气魄!

这父子二人,真是哪个也惹不得!

本想替大公子求情,但此刻他知道,这里已经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了。

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或许平淡无奇。但这是单柏第一次学会了压抑奔腾的渴望与期待。要知道以前,他只会压抑自己的行为与态度!

单柏的眼中虽然含泪,却根本没流出来。

刚刚,泪水已在眼眶中夭折,单柏提着裤子,吃力的站了起来,尽力挺直了腰板。

“父亲!是儿子错了!是儿子犯了武学大忌在先,又伤了卓儿在后!不敢劳烦父亲,儿子愿意去聂师父那里领罚!今后必定不会再犯此等大意之错!”一番陈词,字句铿锵。

单相权闻言,怒气不复之前,俊眉一扬,手臂停了颤抖,饶有兴致的看向单柏。

只见单柏垂下眼帘,沉静高贵,坚韧稳重,不卑不亢!

有多久没这样平心静气的看过他了?!

单相权凝视着单柏单薄的肩膀,突然觉得那里开始具备了可以与自己一同扛起天下的资格!

心底涌起欣慰,却面不改色,依旧阴沉似水!

只是,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你必须再优秀!

单相权冲聂安一扬眉。

还不动手?惯例——三十鞭!

聂安在心里干咳了一声,亏您狠得下心!

眼神却是丝毫不敢违逆:是!

单相权警告似的刮了聂安一眼。

不许手下留情!

聂安心中暗想,亏了大公子孝顺恭谨,要是别人早离家浪迹天涯去了!

却是颔首示意:属下遵命!

单相权见单柏仍然在一旁恭敬的垂首,敛下眼底温和,冲着单柏就狠狠一脚踢出躺在地上的圆凳。

“逆子!还傻站着?”

单柏倒是不躲避飞来的椅子,任其砸在自己头上,一片温热!

“父亲息怒!”单柏身子虽摇晃,口气倒是平静。

聂安心头一凉,吸了口凉气,心道:王爷,您能不能换个方法激励大公子?

却是满面诚惶诚恐。

单相权透过血色看见单柏坚毅的眼神,将颤抖的手隐在袖中!

“息怒?若是类似今日之事再有,我扒了你的皮!”

听着冰冷而不解恨的声音,单柏心头惨痛!

扒了我的皮?直接说要了我的命不就完了!

三十鞭抽罢,单柏被下人抬回了房间!

深夜,疼得难以入睡。本来终于可以躺在榻上了,却备受折磨。全府上下,只有自己的床榻坚硬如石。而今浑身都是伤口,趴着睡前胸双腿剧痛难耐,躺着睡,那里又是裂肉之痛,想起一直没有去看卓儿,单柏索性扶着东西勉强起身,一步三晃的出了房门。

卓儿受了伤,所以就睡在了柳夫人房中。单柏见夜色已深,怕扰了柳夫人与卓儿清梦,就调转方向,准备回房。

单柏吃力的走着,心中却想着再过三日便是父亲的生辰。单相权一向不喜排场,所以这种日子通常仅邀请一些私交甚好的知己。

单柏每年都会花费很多心思在贺礼上,以前母亲在世时,自己送什么父亲都欢喜。

——每次柏儿生日,爹爹都会让柏儿好高兴好高兴,所以爹爹生日,柏儿也要送最好的给爹爹!

——最好的?……老天爷和你母妃已经把最好的送给我了!爹爹最喜欢他!

——……爹爹不是说最喜欢柏儿么?

——……傻柏儿

往事浮现,单柏眼角发涩。

那些可以令人高兴得忘乎所以的话原来最不能相信,哪怕说出那话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后来,不论自己写什么画什么送什么,父亲都是连看都懒得去看。离家八年的第一年,他不顾触犯派规,偷跑下山,回府为父亲祝寿。

——这八年……别让我再看见你,就是给我的最好贺礼!滚——

那日单相权无情的冷颜仍然刻在单柏心中,只是单柏从来都强迫自己不要想起!

但是今年,单柏仍然决定用心准备贺礼。

而事情往往出人意料。

第六章:贺礼

单柏在南山学武时曾听师父说过,北邙山中有一奇异教派,以做木人出名。

传说当年周穆王游玩昆仑山,有人赠与王者一位木匠,心灵手巧的木匠做出的木人能歌善舞,堪比活人。传言这北邙山中的活木教就是当年那位木匠开创的。

单柏本不信这类虚无缥缈的传说。却在第八年即将下山时,着实相信了。

但凡弟子学成离山,必须经过教派森严的审查,以免日后功夫不济,辱没师门。少林有名满天下的十八铜人阵,南山则有奇诡莫测的木人机关阵。

单柏想起自己那九死一生的离山破阵经历,禁不住寒气入骨。

单柏想了想,不知是送一个能歌善舞姿色优美的木人好,还是送一个武艺高强能保护主人的木人好。

但是,他马上就打消了第二个念头。

送一个武艺高强的木人,无异于再给父亲送一个教训自己的好帮手!这样的帮手,有一个聂安,就够受了!

只有三日,若再耽搁,怕是来不及,连夜,单柏便收拾了行礼,扛着伤体,准备入山寻教。

因为挨了板子,所以没办法颠坐于马背,一路上单柏一直悬身屈膝,半站在马镫上,紧握缰绳,飞驰而行。

等单柏两日后返回单国都城时,当真抱了个木人回来。

但是单柏没有立刻回王府,而是径自去了一家生意冷清的小客栈,暂时住下。

木人被放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特意为卓儿搞来的会飞的木鸟,单柏则坐在榻上闭目运功。

须臾之间,就见单柏十指指尖纷纷滴下黑血。

那日单柏进了北邙山,一番打探访查,终于找到了活木教所在,单柏早已料到木人难求,在入教前就做足了心里准备。

藏了自己单王府大公子的官家身份,只言自己是南山教派的离山弟子,被带入教中。

——俗话说,佛度有缘人。所以,偶赠有才者。小兄弟若是能在那万蛇坑中找到三样东西,老头子就送你一个让你满意的木人!

当单柏看到坑中那些密密麻麻、花花绿绿、数不胜数的蛇时,心底极惧,但是为了贺礼,不在乎以身犯险。

他毫不犹豫,冲老者抱了一拳,纵身跳入蛇坑中。

眼前是各式各样的蛇,形态大小千奇百怪。大的有几十米长的蟒蛇,小的只有小指长短。单柏头皮发凉,只觉耳畔萦绕着吐信的渗人声,鼻腔充斥着蛇腥气,目力所及,全是蠢蠢欲动的光滑蛇身。

单柏步履生风,却觉身子奇痒,不知什么东西进入衣服,贴着肌肤,湿凉骇人。时常有箭一般飞身而来的毒蛇,张开蛇口,吐着毒信,就要咬人,单柏左右避闪,避过一条条。取了第一样东西,便折身去另一侧取第二样。

情况愈加艰难,单柏在蛇坑中几乎是寸步难行,本来不想杀生,但若再不动手,便该是自己葬身于蛇口!此刻单柏衣服里已爬满了蛇,上身被咬了很多口,但似乎并不是什么剧毒的蛇,单柏神台清明,还可以行动。左右手成拳击打不断飞射而来的蛇,右腿不断屈伸扫荡阔步,只有并不利落的左腿被咬数口,每被咬一下,单柏都痛得一哆嗦!但是情况不容分心,当他察觉一条身色亮蓝的蛇盘在自己脖子上、一条吞人巨蟒挡在自己身前时,他根本察觉不出疼痛了。

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亮蓝的毒蛇是苗疆一个专制毒药的教派以印度蓝蛇变种而来,被他咬过的人绝无活命机会!先是头面溃烂黑臭,其次是五内慢慢滋生无数小蛇,直到吃空五脏,人因此而亡!死亡过程,乃是人间炼狱!后来教派一夜间被武林正道所灭,这种蛇也随之绝迹!

可是,为何这里还有这种毒蛇?

单柏顾不得深思,只清楚被这蛇咬一口,自己会怎样的一命呜呼。

若是父亲知道我如此惨死,该会如何?

——那个孽子学艺不精,活该这般惨死!葬身蛇口,为我单家抹黑!

父亲一定会这么说!

单柏心里不断苦笑,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居然还有空去想父亲!

想着拳谱的招式,单柏慢慢勾手,就在颈侧感到一股凉风喷射时,真气已运至手掌,手掌张成龙口型,一道劲风劈开身侧纷纷射来的飞蛇,单柏的手快了一步抵达蛇头,就在毒信舔上自己颈侧,毒牙即将没入皮肉时,单柏的手一把扣住蛇头,五指一闭,手掌一合,将张开的蛇口以人力猝然阖上!

这招叫飞龙潜影!

单柏抓着蛇头,将蛇从自己脖子上扯下,另一只手一扬,一指点穿了蛇身,登时血沫喷飞!单柏以迅雷之势,掏出蛇胆,吞入口中!将蛇身奋力摔在地上!

这世上,只凭我父亲有资格欺负我、吓唬我!你算什么?

谁料,群蛇纷纷瘫软,避开单柏,游走在单柏身上的蛇也迅速爬下!

单柏顺势取了第二样东西,正准备返身取第三样,就见老者站在头顶上方的坑边招呼自己!

——小兄弟,好胆量!你可以上来了!

后来在挑选人偶时,单柏才知道,老者苦于没办法除掉坑中的变异蓝蛇,才出此下策。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山中有此教,十数年也不见人进来教中,老者又不好意思下山找武林高手前来除蛇。看到单柏少年才俊,知道不是平凡之辈,便设了此计!

单柏虽是险些丧命,心里却也不在意。除了一害,自己也得了木人,对人对己好像都是一件好事!单柏忍着一身被蛇咬过的伤痛,取了木人,要了木鸟,淡淡回绝了老者想要额外答谢的好意,出了活木教。

可是当单柏快回到都城时,才发觉自己中了不知多少种蛇毒!若不是吞了那蛇胆,估计自己已经死在半路。这样回府,难免不会被父亲责骂!便找了一间清静的客栈,利用剩下的一日,运功排毒。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销声匿迹的两日,单相权因找不到人,大发雷霆!

单柏整整一日都坐在榻上运功,不曾进食。决定第三日一早就回府,把东西送上。过了今晚,蛇毒也该被排的差不多。谁料,单柏甫一运气,突然气血翻涌,眼前一黑,歪身倒在榻上。

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的清晨。

单柏被刺眼的阳光惊醒,昏昏沉沉的坐了起来,看着晨间清新的冬日阳光,单柏一个激灵,推开门,叫来小二,才知此刻已是第二日清晨!

自己居然错过了父亲的生日!

单柏颓然坐在地上,不顾小二离去时诧异的神色,良久后,起身把木人拿出,仔细端详!

精美的摸样,真是巧夺天工啊!

单柏赞叹了一声,拍了拍木人的头,木人唱出的歌声令人心醉神迷。

单柏闻声突然笑了起来,看了眼自己手臂琳椋满目的蛇伤,竟然随着歌声一起起舞,刚柔并济。

拉起木人的手,木人长袖翩然。

正当单柏沉浸在歌舞中时,房门被轰然踹开!

单柏一抬头,迷茫的神色正对上单相权黑着的脸!

只见单相权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侍卫家仆。

“王爷,大公子找到了,您还是回去吧!”说话的正是聂安!

大公子啊大公子,这次你可真是把王爷惹急了!整整三日看不见人,王爷生辰,王府摆宴,居然也不见你人影!身为长子,你这是置王爷于何地啊!

单相权看也不看傻愣住的单柏,目光直直打在跳着舞的木人身上。而侍卫家仆看见跳舞的人,也看呆了。

却见单相权单掌一推,阔袖喷出一股罡气,将木人打了个稀烂,碎木屑混着稻草,漫天飞舞!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个真人,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木人,皆在心底纷纷称奇。

唯独单相权脸色铁灰!

玩物丧志的东西!跑到这个僻静的小客栈,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了么,居然偷偷躲在这里和木人唱歌跳舞!连我的生日都敢不在!骨头硬了!

单相权单掌猛然一偏,掌风击在单柏身上,单柏口喷黑血,飞出了窗外!

“王爷!这可是客栈二楼!”聂安一声惊呼。

就听见街上传来阵阵叫喊声。

单相权站在原地,脸色惨白。看着地上和窗棂上沾着的黑血,一动不动。

聂安见王爷不动,不敢私自做主,更不敢让手下去看看单柏是不是有恙。

半响后,单相权赫然转身,神色看不出情绪,稳步下了楼梯,出了客栈。

此时单柏刚吃力的站起身,抬手抹了嘴角的黑血。

聂安见单柏还能站起,放了心。

单相权对单柏视若无睹,径自向前走。

“父亲——”身后传来单柏颤抖的声音。

单相权脚步一滞,声音不带任何喜怒,“若是你不想要我这个父亲,就永远别回来,王府不欢迎你!”

单柏愣在原地,直到看着浩浩荡荡的单府侍卫尾随着身骑高马的单相权消失在街角。

等单柏一瘸一拐狼狈的回到王府时,却是怎么拍门,门也不开。

第七章:师叔

单柏看着紧闭的王府大门,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单柏将木屑从身上拍去,木然坐在王府外的台阶上,虚无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贺礼就这么没了……我这一身蛇伤又算什么呢?

父亲您为何也不问问我就毁了木人!那份贺礼,可是儿子舍命换来的!您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算了,就算是真的给了您,您也不会欢喜的——

而我的解释在您那里永远只是借口!

冰冷的台阶凛冽刺骨,被拍打处的伤还没好,浑身鞭伤纵横,又满是被蛇咬后的疼痛。

单柏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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