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杀了他。”单弘知道单相权又被单柏伤了心,一怒之下,竟要去找单柏算账。
“你要是非杀他,就先杀了我。”
想起那日大殿上单弘和单柏兄弟相杀,单相权就痛心难耐。
“父亲!”单弘没想到单相权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您就这么……这么,爱他?”
单相权拧紧眉头,神色煎熬的闭上眼睛。并不承认,也没否认。
片刻后,单相权才道:“我不爱他,从今以后,我没他那个儿子。”可当他说完这句话睁开眼睛时,单弘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就在单相权没否认的时候,单弘就伤心的离开了。
回到房中,单弘着手准备。
上次在湛国,他打探到了一个消息。十日之后,湛双成会带着湛落去鹿山打猎,那将是刺杀他们的一个好机会,他要借这个机会杀了他们。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还不如去拼一次,就算杀不了他们,也要和他们同归于尽,单弘准备了很多很多火药。自己带一部分人去杀他俩,剩下的人手去杀南逸,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博么,有赢就有输。他没时间再精心算计了,如果瞎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反正单相权的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再多喝些药就会完全好了。单相权也不会舍不得他,除了单相权,他在人世也没什么留恋了。当然,他不想让单相权知道自己去送死的消息,更不想让单相权在一段时间后听到自己的死讯,就让单相权以为他远走天涯去了罢。在刺杀湛双成前,他会易容成别人,再让别人易容成自己远走高飞。留给果果的信,够给单相权报好几十年平安的。
不过,临走之前,他决定去找单柏一趟。
单柏本来决定三更时拿着信件去找那人,可是又犹豫了一下。如果只是一计怎么办?谁说这世上不会有两个长相相同的人。他现在是白木白,不是单柏。就算有人把他当成了单柏,他说自己不是,谁能证明他是?也许那封信只是诈他,去了反倒中计了。
单柏权衡之下,并没赴约。
花颜见单柏没来赴约,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不该啊。等到后半夜,也没等来单柏的人,花颜和凤煌满腹疑问的离开了。还是先找到云万生要紧,至于单相权,以他的身份,也许有人暗中保护,应该没有性命危险。
单柏被那封信搞得一夜都没睡好,次日早晨刚出了府门就在门外看到一个熟人。
是单弘。
第一眼看到他时,单柏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到单弘走过来,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震惊,疑惑,还有惊喜。
“弘,弘弟?”半天,单柏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让我进去坐坐么,大哥?”单弘很不客气道。
单柏还在发愣,脸色灰白。
“弘……弟,你没死?”
“大哥很想我死么?”
“那……那父亲他?”单柏猛的想到了单相权,既然单弘没死,那么……
“父亲他……”单弘恶狠狠的看了单柏一眼,“难得你还记得他。白府少爷当得高兴么?”
“父,父亲他是不是还活着?”单柏猛的抓住单弘的手臂,紧紧抓着,急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父亲要是死了,你也活不到今天了。”单弘通过单相权的反应,猜出单相权来找过他。如果不是受了刺激,单相权就不会躺在客栈里半死不活的。
“啊?父亲没死,他没死?哈哈,没死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自己亲手,父亲……弘弟……太好了……好……哈哈……”
单柏语无伦次的说着,突然,泪水从眼角溢出。
靠着府外的石狮子,单柏像打摆子一样颤抖,嘴唇青白,痛苦的抽噎。一会儿又自己抹几下眼泪,边哭边笑,就像个疯子一样。
单弘看着又哭又笑的单柏,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单弘一点也不心疼他。就算单柏现在真的疯了,也是自作自受的。单弘最想知道还是单柏到底怎么刺激单相权了。
“父亲来找过你,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对他说了什么?”单弘的声音就像数九寒冰,质问着单柏,
单柏愣了一下。
“哼,别装糊涂。大概几天前吧。你知道父亲懂得易容之术。”
“啊!”
单柏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府外晕倒的那人。满手的鲜血,腹部和胸口严重的外伤。
——我在找我的儿子。他不见了。他不要我了。
——我很爱他,他可能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他大概希望我死了才好……他很恨我……这些伤就是他……在知道他恨我不死时,我真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明明那么爱他……
想起这些话,单柏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住了,不再流淌。
——我以前有个父亲,不过现在才知道,不是亲生父亲。
——不好。他根本不爱我。
想起自己说过的这些话,想起最后单相权离去时的背影,单柏顿觉天旋地转。
“父亲……”单柏猝然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小石子顺着力道刺破了单柏的膝盖,可他根本察觉不到痛。
单柏面色凄惶,眼泪停在眼角。
“父,父亲受了伤?”
一大滴泪砸在地面上,砸起一些细小的微尘。
“哼,你还知道父亲受了伤!”单弘恨不得掐死单柏,根本不管他现在到底有多痛苦,只是怒道:“那些伤都是父亲在战场上受的。你杀了……”
单弘想告诉单柏单相权死过的事,可是又意识到绝对不能说。一旦说出来,早晚有一天单相权会猜到自己逆改天命的事,到时,单相权会为他心痛吧,会不会日夜煎熬呢?
也许不会。父亲只要有大哥就够了。
也许一开始会难过一段时间,可自己对父亲来说并没那么重要,人间别久不成悲,一段时间后父亲就会忘记这份伤痛吧。
单弘觉得自己的胸被人用力扎了一刀,很疼,流了很多血。
算了,父亲的平安,是自己最大的所求。人不可以太贪心。
如果单相权真的为了单弘备受煎熬,饮恨终生,单弘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他不会做出任何间接折磨单相权的事。所以他为了救活单相权而改变命数的事,到死都不会对任何人说。他不想让单相权难过,就算那份难过只有一点点,他也不想。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办法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了吧。靠自己的双手一统江湖,也成了泡影。
单弘还指望通过这个赢来单相权的一点爱,看来没希望了。
单柏痛苦的用拳头捶打着地面。那晚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自己还帮他撒过药粉,亲眼看过那些伤口,原来那些都是拜自己所赐。
父亲该有多痛,多伤心?父亲一定心碎极了吧。
遽然,单柏抬起手,照自己的天灵拍去!
“你做什么?”单弘见单柏意欲寻死。眼疾手快,一脚将他的手从头前踢开。
“父亲还没原谅你,你就想死?没得到他的原谅,你不配死!想以死谢罪?你不配,孬种!”
单柏不反驳单弘的责骂,他满脑子都是那晚单相权痛苦的神态和悲伤的声音。
“如果父亲对我有对你一半好,我会好好活下去,不管他原不原谅我,我都会一直守着他,不离不弃,我才不舍得死。”单弘小声的自言自语,并没让单柏听见他在说什么。看着神色绝望的单柏,单弘的神色比他还要绝望。
“父亲在哪?……我想见他。”单柏没注意单弘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的说。
“你的父亲在那里面。”单弘冷眼看着单柏,抬手指着白府的大门。
天色尚早,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否则这样的动静早就引来无数人围观了。
“弘弟!”单柏猝然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现在喊我弘弟,我会答应你。可父亲会不会答应你的”父亲“就不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他,他不认我了是不是?他不认我了对么,父亲他说他要找他的儿子……父亲,父亲……他肯定不会再认我了……可是父亲他说他爱我,他很爱我,弘弟,你知道么,父亲他不是不喜欢我,我从来不知道父亲他那么爱我……”
单柏言语混乱的说着,落下几大滴眼泪。晶莹的泪水落入尘土,往事就像一场梦,一场噩梦。
“那晚父亲说了,他爱我,明明那么爱我。弘弟,我好恨自己,我又好高兴,弘弟,我好高兴……”
看着单柏绝望又惊喜的神色,单弘道:“你觉得父亲还会认你么?你还有脸见他么?”说罢,单弘转过身,背对着单柏,不想让单柏看到他眼中的泪。“你才知道父亲爱你啊,你知道的太晚了,如果你早些知道,一切都会不同。”
大哥,如果父亲对我也能像对你这样,我根本不舍得去死……
父亲怎么会认我,我把他伤得那么深,他怎么会原谅我!
单柏定定跪着,面无人色。
“今晚有人带你去见父亲,去之前你最好想想怎么向父亲请罪。”
若不是眼睛快看不见了,若不是时日无多,单弘绝不会这么急着去找湛双成报仇,也绝不会让单柏知道单相权没死的事。可是一旦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他不放心留单相权一个人,既然单相权那么爱单柏,单相权都不恨他,自己还纠结什么。如果单柏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大概会好好照顾孝顺单相权吧,想到这单弘颇为安慰。
直到单弘走远了,单柏还跪在地上。
半个时辰后,街上渐渐有了行人,发现了晕倒在白府门外的单柏。拍开白府的门,将单柏抬了进去。
白世奇刚能下地,听说单柏晕倒在门外,吓坏了。
第九十六章:诀别
单弘回去之后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启程。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他想给单相权留封信,就不亲自去拜别了。他有些害怕与他别离。
浓黑的墨散发着阵阵墨香,单弘拿着笔,迟迟无法落下,他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写些什么才不会露马脚,才能让单相权放心?墨汁滴滴落在宣纸上,铺开大朵墨花,单弘刚写了一个“父”字就写不下去了,他看不清,只能看到黑黢黢的有一个字,根本没办法再写。
幸亏那几十封信事先就写好了,那时眼睛还没这么糟糕。
单弘很庆幸。
昨天他已经派人带果果走了,把果果送到一位故人那里,请他们照顾果果,这是单弘最后能为果果做的。他告诉果果自己不久后就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嘱咐果果别忘了三年后开始每年派人给单相权寄一封自己写的平安信。
他没告诉聂安也没告诉兆炎自己的计划。他有自己的手下,去做大事当然要靠自己的力量。既然没办法写信,那么临别之前,就去看一眼好了。
单相权的心情依然糟糕。
单弘有些忐忑的进去了,他不知道单相权会不会再赶他出去。
“父亲。”单弘站在门口,恭敬的喊了一声。
单相权当是没听见一样,也不理睬单弘。
单弘眼底有些黯淡。虽然没理自己,可也没张口赶自己走。单弘很容易满足。
走到单相权身边,单弘翻过单相权的手掌,为他号脉。
脉象平稳,看来真的没有大碍了。单弘很欣慰。
“你的手怎么了?”单相权发现单弘的手掌侧面有一些被咬伤的痕迹。
单弘没想到单相权看到了他手上的伤,而且还会用这么关心的口气询问他的伤。单弘很感激。
“下山时遇上个仇家,他带了些打手,有一个人似乎练了一种奇奇怪怪的功夫,张嘴就咬人。”单弘心里激动,口气却很平常。
见单相权眉头紧拧,单弘将手藏进袖子,道:“一点小伤,父亲别再管它了。”
“早晨你也没听我说完话。不过,弘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单相权的口气又和从前一样了。
单弘低头笑笑,抬起头看着单相权,高兴道:“您不生我的气了?”
单相权没想到单弘会这么在意那件事,叹了口气道:“父亲只是气你骗了我。”
单弘鼓起勇气拉起单相权的手,握紧了,低下头道:“以后不会了。”最后的,最大的谎言应该一辈子也不会被戳破,单弘很放心。
“好,不许再骗父亲。如果你再骗我,你说怎么办?”单相权觉得单弘的手有些抖,以为他在自责,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单弘的肩,似是安抚。
单相权的手掌很温暖。单弘站在单相权的目光里,阳光透过窗棂铺洒在单相权宽阔的肩膀上,单弘觉得这是他一辈子见过的最温暖的一抹阳光。
“如果我再骗您,就让我生不如死,与您对面不相识。让我……”一个毒誓,单弘却说得轻松。
“弘儿!”单相权没想到单弘会许下这样一个毒誓,严厉的打断了他。
单弘看着单相权,笑得很温柔:“都说了不会骗您,所以这个毒誓肯定不会作数。”单弘拉着单相权的手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儿子来是为了和您说一件事。”
单相权似乎还在为那条的毒誓不高兴。
“好了父亲,那就是儿子随口说的。儿子保证不再骗您。”
“什么事?”
“嗯,是这样。”单弘将口气放得很轻松很平常,道:“儿子得罪了些仇家,这次有个机会,儿子想一举歼灭他们。所以儿子准备马上启程去羌国,在那里准备一番,大概要一段时间才会好。消灭他们之后,我还有些事要去做,也许不会很快回来。聂安和兆炎都在,您要是不想留在这里就和他们去其他地方。等事情办完,儿子就去找您。到时不管您在哪,儿子都能找到您,所以您不想留在这里也好,阴山中阴气太重,还是不要留在这里好。”
单弘说的极其平常,好像真如他所说,只是去外面办点事,办好了就回来。单相权根本没听出来这是单弘的此生诀别。
“有什么仇家要这么大费周章?有父亲在,没人敢动你!”单相权很自信。
“您从小就告诉我们,人要有担当,事情是儿子惹的,当然要儿子自己去解决。谢谢您,父亲。”有单相权刚刚那句话,单弘觉得足够了。
单相权点点头,似乎颇为赞许单弘的这份担当。
“早晨你问我关于你大哥……”
“父亲!”单弘不知道单相权想说什么,可是他必须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父亲,大哥他,唉,您别怪他。”
“弘儿……”单相权很诧异的看着单弘,“弘儿,你早上不是还说要杀了他么。”
单弘笑了笑,松开单相权的手,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您都不恨他,我还恨他干什么。”
“谁说我不恨他。”单相权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您别再口是心非了。”
“你……”单相权没想到单弘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气得脸色发白。单相权不恨单柏是真,却也没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