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维远就算忘记自己的生日,也不会忘记他的。
以前觉得只要两个人相互喜欢,能够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了。过生日时,发得庆祝短信,也只有简单的“生日快乐”四个字,最多在后面加上一个感叹号,还有时只是个句号。
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像是在敷衍。
这次的分手事件跟失忆事件,给了温维远沉重的打击,也让他想明白,表达出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的重要性。
所以早上天刚亮,温维远就悄悄地起床买好菜,再躺回去,故意装作一无所知,只为了等待崔捷把许敬恒骗出去两三个小时后,给他一个超级惊喜。
事实再次证明,即便是迈入三十岁的人,在感情的问题上,也会幼稚的如同一个少年。
17、
许敬恒愤愤地从公司开车回家,崔捷口中的事情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件十分重要的大事,若是放在平时许敬恒无所谓白跑这一遭,崔捷是个急性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可偏偏时机不对,温维远忘记他生日了,因为住在一块儿,男人连短信也省了。加上来回跑了三个多少小时,平白无故的耽误这么多时间,路上又遇上堵车,许敬恒现在气得不轻,一股邪火团在胸口无法发泄,憋得人极其难受。有种想要暴打温维远一顿,才能解气的感觉。
怒气冲冲的回到家,关门的声音都比平时大,许敬恒换上拖鞋,没看到温维远。
他压制着胸口的怒气,叫着温维远的名字,再也憋不下去,想要指着鼻子问那人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回答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许敬恒走过去时,他一边好奇温维远怎么会在厨房,一边被扑鼻的菜香勾得食欲大增。
平时都是他们去温父温母那边吃饭,家里从没开过火,当许敬恒走进厨房发现温维远正在做饭时,怒火被震惊替代,他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观温维远,一如往常,身上系着崭新的围裙,上面的部分套在脖子上,活像穿了一条连体裤。
“傻站什么呢?”温维远被看他的有些窘迫,把火关小了些。
许敬恒不太确定地说:“你……在做饭?”
“看不出来么?”温维远嘴角挂着笑,“今天是你生日,以前都没好好陪过你。”
男人是记得的,故意要给自己意外的惊喜。
许敬恒绷着的嘴角动了动,憋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笑容:“早不说。”
温维远笑笑,没说话,扭身炒菜去了。
许敬恒不会做饭,只能站在一边观看,时不时的偷吃两口。
温维远嘴上说着“再偷吃,就饱了。”,却没有行动上的制止他,一副宠溺的模样。
最后一道菜做完,许敬恒摆好碗筷等着。
温维远打开一瓶酒,两人到了满杯,面对面的干杯。
温维远说:“祝你生日快乐!”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悦耳声,许敬恒的声音跟着响起:“祝我生日快乐!”
白酒辣人,一口入肚,从舌尖烧到心窝,两人啧啧嘴吃菜。
温维远身上的围裙还没脱下,许敬恒一边吃,一边对着他乐。
“傻笑什么呢?”
“你穿围裙好看。”
平时根本不穿围裙,大脑里没有做好饭去掉围裙的习惯。许敬恒这么一说,温维远这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儿,站起来脱围裙。
两手背在身后,扯着绳头,由于看不见,好好的活结被扯成了死结。
许敬恒见他半天没好,探头问:“怎么了?”
温维远努力往后看:“解不开了。”
“瞧你笨的,让我来。”许敬恒放下筷子,站在温维远身后,低头忙活,“成死结了,难怪打不开。”
“你解得开么?”
“当然能,你别急啊,实在解不开,就上剪刀。啊……不用了!”许敬恒叫了一声,“解开了。”
温维远一把拉住许敬恒的手腕,不让他走。
许敬恒回头看他:“怎么了?”
“敬恒,有一件事我瞒了你……”
许敬恒心里“咕咚”一沉,这段时间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平静和祥的连许敬恒都不敢相信,温维远乍然蹦出这句话,是暴风雨的前奏么?
“瞒、瞒了什么?”许敬恒的声音在颤抖,身体强壮镇定,直直的挺立着。
“在你失忆前……”
许敬恒的心提到嗓子眼,刻意不去想的那个名叫蒋文睿的人从深处跳出来,他紧张地盯着温维远的唇,接下去又害怕听到死刑一样的宣布,硬生生地逼自己扭头不去看他。
“我们吵架了,你还跟我提出分手……”
“不是你想要分手么!”许敬恒说出去,才惊觉自己说了了不得的话,他慌慌忙忙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你……没失忆?”温维远眨眨眼睛。
“唔……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才会这么说。”
“不全是你的错。”温维远没有生气,反倒松了口气似的放下一直紧绷着的肩膀,“刚才你说是我想要分手?”
温维远平淡的反应让许敬恒心里没有底,他点点头说:“嗯。”
“我们之间好像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喜欢上蒋文睿了,这是你亲口承认的。”温维远听得莫名其妙,许敬恒又说,“那天吃饭我看到你主动抱他。”
当所有的话都摊开来,温维远恍然大悟:“那天我主动抱他,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示爱,他说希望我能最后抱一下他,从此断绝一切往来。”
“那条短信又怎么说呢?”
“他怪我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那条短信是告诉我,他将删除我的号码。”
“啊?”事实跟自己想得大相径庭,许敬恒错愕地瞪大眼睛。
温维远看着许敬恒傻傻的模样觉得很可爱,捏了捏他的脖子,一如当年在片场初次合作时那样用胳膊勾住:“我还没问你跟江城呢,我以为你是跟他在一起,才抛弃了我。”
“怎么可能,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会一起亲密地去逛商场?”
“那天你也看到我了?”
“也?”温维远质问地“嗯?”了一声,“这么说你先看到了我?”
解释误会到后来成了审问大会,两人边吃边说,无话不谈的模样仿佛没有经历过因为蒋文睿的误会而导致差点分手的这件事,在很久之前,他们一直这样,却又不太相同。
曾经的温维远只会与许敬恒聊天、聊地、聊工作、聊亲人,从不会涉及感情上的事,今天两人摊开一切,笑呵呵的说着误会,没有生疏和尴尬。
眼下的情形对许敬恒来说就像做梦,他从没想过温维远会主动与他说这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许敬恒觉得他就是在做梦。
话说到后来,温维远笑着说是许敬恒不信任自己,没有责怪的意思,不过是句到嘴边的玩笑话儿。
许敬恒一个劲儿的摇头:“要不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当初表白的是我,暗恋人的心里你是不会懂的。”
说这话的时候许敬恒已经不在意某些曾经被看得很重的事件了,他已经能确定温维远的爱,那个不爱表达的男人,总是用闷骚的行为表达出对自己的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被自卑蒙蔽了双眼,才会看不到,非要听到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我爱你”才肯善罢甘休。
这样的自己,许敬恒都有些看不起了。
没想到温维远竟然想变魔术一样摊开许敬恒的手掌,另一手握成拳放在许敬恒掌心,等他离开时,一枚银色的戒指躺在那里。
戒指的款式许敬恒太熟悉了,上一次看到这戒指实在两年前,当时温维远代言了这个品牌的戒指,这一款就是拍摄广告时温维远戴在无名指上的那个。
许敬恒喜欢的不得了,以为是温维远准备送给自己的,他们在一起无法获得法律上的认可,但一枚不起眼的戒指却与结婚证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可事实偏偏仅是广告代言而已,许敬恒明示暗示过温维远许多回,想要买下戒指,温维远只说没有必要,最终真的没有买。
许敬恒难受了一段时间,安慰自己的确没必要,感情不是靠戒指来维系的,但心里始终有疙瘩,只因为温维远的那句“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为什么没有必要?
今天温维远亲自为许敬恒戴上这枚戒指。
许敬恒问他:“你不是说过没有必要么?”
“你倒是记得清楚。”温维远无奈摇头,取出一模一样的另一枚戒指让许敬恒为自己戴上,“以前我从不表达自己的心意,也觉得戒指没用。你看,我跟文君也有戒指,不是照样离婚了么?这些都是虚华的东西,不重要。”
“那现在呢?”
“虚华的形式与主动表明自己的爱同样重要,就像是誓言。”温维远抬头望着许敬恒的眼说,“我喜欢你,这句话我欠你了好多年。”之前恶补的表白方式一个都不记得,到最后还是选择这句最朴素、最老土的表白。
许敬恒不觉不妥,说:“在医院的时候你说过了。”
“那时候你‘失忆’,不算。”
“你知道我是装的。”
“那也不算。”
许敬恒笑着笑着,幸福得想哭:“我也是。”
温维远吻住许敬恒,这是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来第二次温维远主动,上一次的记忆太糟糕,这一次甜得许敬恒舌尖上都是蜜糖。
两人紧紧地交缠在一块儿,从客厅到卧室,地上到处是他们的衣服,黑暗的夜空中,点点繁星,淡黄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平铺在两人身上。
许敬恒坐在温维远身上,仰头承受着他猛烈的撞击。
温维远握住许敬恒的手,亲吻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爱,在这一刻格外浓烈。
18、
许敬恒的脸皮实在没厚道能告诉所有人他是假装失忆的,于是对外统一声称是记忆恢复。
温家老小知道后,十分高兴,一家五口人为了庆祝,在外面大吃一顿,谁知晚上回到家后,温父腹泻呕吐不止,甚至胃部开始剧烈的疼痛,疼得老人家连腰都直不起来,脸上冷汗噌噌往外冒。
大伙儿慌忙把他送去医院,得到的结果却是胃癌晚期。
胃癌……晚期……
温维远猛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许敬恒跟自己说过父亲呕吐的事情,也让自己带父母去医院检查,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忽视了这件事,没想到竟然就成了胃癌晚期。
温母听到这个噩耗,瞬间苍老了许多,她扶着墙壁,呆若木鸡。
温维远在医生的带领下,去办理入院手续,许敬恒回家取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回来的时候看到温维远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懊恼地敲打自己的脑袋,许敬恒心疼的抱住他,阻止这自残的行为。
“敬恒,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儿带爸爸来检查,说不定不会成晚期的。”男人活到这个年纪,除了在电视上,这是他第一次作为温维远而哭,哭得是那么的悲伤,而又那么的凄凉。
许敬恒的心被这哭声纠在一起,他抚摸着温维远的脑袋,安慰道:“医生说胃癌每期的变化需要时间,说不定……”说不定那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可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你也说是说不定!万一那时候还是早期呢?爸得的是胃癌啊,是癌症,早发现早治疗,治愈的可能性会提高很多倍,但现在是晚期啊……”说到最后,温维远不忍再说下去,许敬恒同样找不到安慰的话,两人就这么靠在医院的长廊上,很久很久。
温父自从住院起,精神就大不如前,因为是胃癌,没什么胃口,人也逐渐消瘦起来。
温珏还小,要上学,温母每天送些清淡的食物来给老伴吃,许敬恒跟温维远寸步不离的陪在医院里,换衣擦身,全部亲力亲为。
他们包下一间病房,两人轮换着守夜,谁困了便去另一张床上休息片刻。
刚入院的头两个月,老爷子还能与他们说话聊天,吃些清淡的流食,到了后期不论吃什么,大多都会吐出来,只能插营养管。
病危通知书一张张的下下来,温维远扛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强迫自己有说有笑的陪伴在老父亲身边。
有好几次许敬恒都看到他偷偷回头抹眼角,那个钢铁一般的男人,生生被父亲的疾病击垮。
温维远整日陪着父亲,睡眠时间越来越少,胃口大不如前,原本有肉的脸,如今也瘦得颧骨凸起。
许敬恒劝他去休息,温维远摇头不愿意,只有当温父费力地说出让儿子睡一会儿的话,温维远才吸了吸鼻子,和衣躺在床上。
明明好几天没有合眼了,躺在床上一点都不困,想到父亲的胃癌晚期大多是自己造成的,温维远始终无法入眠。
许敬恒劝了他很多次,不要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甚至温父都说与他无关。温维远表面上点头说不会乱想,可内心的负罪感并没有减少分毫。
温父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醒来,看着陪伴在床头的两张脸,笑着拉住他们的手说:“他们要好好的在一起一辈子,我没法看到了,但是希望你们能走完一生。”
许温二人点头说:“会的,我们会的,您也能看到。”
谁都知道这话是骗人的,却没有揭穿。
老爷子在医院里熬了四个月,终于与世长辞。
葬礼的那天来了很多人,温父当了一辈子的教师,教过无数学生,谁到没有想到昔日风华正茂的老师,会这样就没了。
温维远自葬礼结束后,生了一生大病,高烧连续烧了三天才消下去。
本就没剩多少肉的人,因为这场病又瘦了不少。工作上,彭东来没有为他接戏,他知道温维远还没有自丧父之痛中缓过来。
许敬恒也让崔捷和江城帮自己推掉所有工作,他不仅是温父的儿子,更是温维远的爱人,在爱人一阕不振的时候,他有责任和义务拉他一把,让他走出阴霾。
在家里,许敬恒整日伴他左右,得了空,便时常拉温维远出去散步散心。
可温维远油盐不进,不论许敬恒说什么,他始终把父亲的死怪罪于自己身上,在他看来父亲曾经是有生还的可能的,就是因为他没有在意家人,才会导致父亲的去世。
谁都知道胃癌的症状包括心悸、恶心、呕吐、腹泻和胀痛,温父发现时已经是晚期,这些症状不止一次发生,但却没有被老人家注意,他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痛,如果不是那一次疼到冒汗虚脱,也许到温父某天意外死去,他都不会说。
告诉温维远这些,并不是推脱责任,许敬恒只是希望温维远能放下心中过重的罪恶感,父亲的死不全是他的责任,父亲也是不想给儿子增加负担,不想让儿子在工作时分心,才隐瞒下来的。
温维远偏偏钻了牛角尖,温母跟温父住在一起都没有发现这些,当母亲告诉儿子,自己的过错更大时,温维远摇头说:“不,与您无关,都是我的错。”
全家人看着温维远这幅模样,没一个好受。
刚硬坚强的男人被父亲的死打倒,短短几个月瘦了二十斤,下巴上的胡茬冒出来,他也不记得剃,日以继夜地坐在书房里,翻看父亲生前做导师时留下的各种手稿笔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