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来看你!你不想阿玛?”
胤礽心中冷笑,“我这辈子总是上你的当,你一虚情假意,我就感激涕零,这回我一定铁石心肠,再不会为你所左右。”
“来!来!儿子,起来吃东西。我让御膳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白粥,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
老康伸手来扶,哪里扶的动。胤礽纹丝不动,老康累的气喘吁吁。胤礽听得老康在喘,有些不忍,心想老康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纵然再多的不是,毕竟是自己的阿玛,一时心软,又挣扎坐了起来。
老康看胤礽坐起来,就很开心的拿过粥碗,举匙来喂。
胤礽扭过头去:我没胃口。
老康并不气馁,道:你和阿玛斗气也要吃饱了再斗,来,听话!
老康的匙子终于撬开了胤礽的嘴。
胤礽一晌贪欢,享受着老康的父爱。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想,如果皇父知道我已恢复记忆,却在这里装疯卖傻会怎么样呢?他一定会先把粥碗狠狠摔在地上,再拽起我的衣领子打上几巴掌吧?不管他,先享用了再说。
老康一口粥,一口小菜,象喂小燕一样的喂着已老大不小的儿子,舐犊之心得到满足,脸上带着满意的神情。
胤礽见了很是不爽,吃够了故意恶作剧般地道:你退下吧!
老康只当胤礽还是糊涂才把自己当成下人,并不计较,只赖在床边不肯走。
胤礽见老康已须发皆白,脸上瘦的已经脱了相,好象只剩一层骨头包着皮一样。
胤礽心中异常悲苦,心想,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终究是一场梦。如果不是生在皇家,父子之间就不会产生这些芥蒂,自己也可以孝顺父亲,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彼此敌视。他知道,老康现在对他好,那是误以为他还病着,一旦老康知道他已恢复记忆,老康首先就不会再踏进咸安宫半步。想到这里,胤礽提高了警惕性。他一定要利用好这个机会成功逃离老康和咸安宫。
第五十九章:棋局
老康走了以后,胤礽摩挲着念珠,往事历历,他在心中默念道。
“沈兄,我已为你死过一回,我的命是我额娘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不能再轻易地放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魂飘零,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在你的坟前陪着你,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你干的不错!”胤禛把一叠银票递给沈廷文。
“四阿哥这是什么意思,赏我的吗?”
“我知道你很骄傲,不过有时候做事就需要银子,我让你做的都是大事,不希望你在小事上劳心费力。”
“这些小钱和九阿哥比起来根本是九牛一毛。”沈廷文瞥了瞥,没有接。
“这个老九,和猪一样贪婪。”胤禛恨恨地道。
“他们如今控制了军队、九阿哥又提供了强大的经济支撑,我看你的处境比他当年更加艰难。”
“是,所以才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沈廷文嘴角一抹冷笑“你会成功的,因为你够狠!”
胤禛莞尔一笑,“你在讽刺我吗?”
沈廷文话题一转,“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大好,你不怕刺激到他吗?”
“我能不能悄悄地去看他一眼?”
“你还想重蹈旧覆?”
沈廷文默然。
这一日胤礽算准了老康来咸安宫的时间,故意呆坐窗前看对面海棠树上的一只鸟。
老康慢慢踱了进来,顺着儿子的眼光望过去,知道是在看鸟,记在心上,第二天就打发太监送来了一个装着两只鸟儿的笼子。
“二阿哥可喜欢了,看的满脸都是笑。”太监回报。
老康很想看看胤礽开心的样子,就瞅空子跑了过来。
胤礽听到老康的脚步声,打开鸟笼。
老康看到的是胤礽把鸟从笼子里拿出来,放走了。
胤礽也看到了老康,道:“老伯,你看他们直入云霄、御风而行,是不是强于在这里眩视忧悲?”
“是啊!”老康若有所思,儿子困在这里虽说衣食无忧,又怎么会快乐?
“胤礽,阿玛正在外面给你建大宅子,建好了若你愿意就搬过去。”
“好!好!”胤礽含混答应着,眼睛看着远方。
胤礽的侧脸简直是赫舍里皇后的翻版,老康又看呆了。
胤礽回眸一笑,道:老伯,你能陪我下盘棋吗?
老康和儿子下的是围棋。
两人这盘棋下的那叫一个乱,胤礽倒是落子如飞,但是乱下一通,完全没有章法;老康每每以手支额作长考状,他本想让儿子高兴,常常故意设局让儿子来赢。
曾几何时,父子俩最酷爱的就是一起下围棋。
那时的小胤礽,好胜心极强,赢了棋就眉开眼笑,输了棋就会在棋盘前苦苦钻研琢磨。老康时而放水让儿子势如破竹,时而把儿子围的脱身不得,一切都在老康掌控之中,老康乐此不疲。
后来老康渐渐不是对手,输棋的机率越来越高,脸色也越来越阴沉。终于有一天胤礽顿悟,每每在关键一子上放水,老康初时开心,后来就觉得不快,架子也渐渐大起来。胤礽发现若想和老康对弈一局竟是天大的恩赐了。
如今,父子两人经历了人世纷争,都已顿悟输赢真的已不重要。
第六十章:离开
老康早已放松了对胤礽的警惕,胤礽处心积虑设计着逃跑的计划和路线。
尽管胤礽常常提醒自己,这个人杀了我最爱的人,杀了我很多很多的亲人和属下,我应该恨他。我不能原谅他。我要毫不留情地离开他。
可当绝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一脱再脱。有时他自己也感到惊奇:难道还是对皇位有所希冀吗?
回答是否定的,经历过的历史已不能改变,自己已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两立两废已是前无古人,如果再来一次,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自己脸皮再厚,也不会掩耳盗铃去听全天下人的嘲笑。
这一切,难道不是他造成的吗?如今他披着温情的外衣,对自己极尽为父之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呀!
想到这里,胤礽的心渐渐硬起来。
机会终于又来了。
老康要带胤礽去香山看红叶,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只带了很少几个侍卫。
时值深秋,天气还不甚冷,老康却给儿子套上了貂裘、貂帽,后来看着太引人注目,又换了平常服饰,但都厚实的很,生怕儿子冻着。
胤礽听凭老康摆布,只一味装傻。
待到出了宫门,就开始盘算脱离老康的最佳时机。当时驾车的几个侍卫虽是大内高手,但胤礽若拼力一搏,应该不再话下。
再等等吧!胤礽想着竟一路拖了下去。
他和老康共坐一辆车,老康对他温情备至,一会给紧紧衣领,一会递来水壶,让他差点忘了要逃跑这回事。
一路犹豫着,就到了香山。
红叶片片飞舞,他想起了昔日和女儿若兰来香山的情景。
他追寻着女儿的足迹,恍然如梦。不知若兰在遥远的塞外可好?
心中一阵悲戚。
“阿玛累了,你不要走远,阿玛在这里等你。”老康倚在了一棵树下。
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胤礽,周围行人众多。胤礽灵敏的一闪身,套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灰色褂子,隐身在游人中间。
他回首望去,但见老康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
泪水弥漫了他的双眼。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自由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有一丝牵挂。他还想看一眼他的父亲,一个强烈地念头指引着他又去寻找父亲的身影。
再看一眼,就一眼,然后了无牵挂的离开。
他看到了,他的阿玛,在茫然四顾地寻找他的身影。
那般无助、那般焦虑。
他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又走了回去。
“阿玛!我在这里。”他轻轻地说。
老康一把揽他入怀。
他又回到了咸安宫,老康也不再登门,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也没几个人知道。
他很平静地在咸安宫里读书作画。
发生的一切,他不后悔。
他也不会自弃,该做什么做什么。他开始亲自教几个小的孩子写诗作画。
老康终于召见了他。
他静静地跪在老康脚下,低头垂目,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屋子里静的可怕。
“你早就想起来了对不对?”老康终于开了口。
“是!”
“你一直在骗朕是不是?”
“是!”
没有解释,没有申辩。也没法解释,也没法申辩。本来就是一直在骗取老康的爱,一直处心积虑地要离开。最后功亏一篑,那是一念之差、咎由自取。
他认命了。前罪未赎,又犯欺君大罪。
“抬起头来!”老康令到。
他抬起头,复又低头,不敢正视老康。那一脸的温情早被严厉取代。
“你真的想离开朕?”
他不语,半晌还是艰涩地说出了“是!”
虽是意料之中,老康还是伤心欲绝。
老康亲自送儿子出宫。
最后一道宫门前,老康止步。
“走吧!儿子,出了这道门,你就自由了。这边的人会以为你在郑家庄,郑家庄的人以为你在咸安宫。儿子,去过你嘱意的自由人生吧!”老康慈爱地看着他的儿子,终于想通了。
胤礽看着老康消瘦的脸庞泪流满面,他面向老康屈身而跪,重重地叩下头去。
“走吧!”老康挥挥手。
“记着,一年要回来看阿玛一次。”
“我会的。”胤礽郑重点头。
虽然不舍,还是绝然而去。
第六十一章:重逢(上)
衰草枯肠,孤零零地一座坟让他悲从心来。
他终于找到了沈廷文的墓。
泪水模糊了双眼,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沈兄,我不会让你孤独地呆在这里,我要带你回江南,那里才是你喜欢的地方。”
他擦去泪水,开始做移坟的准备。
“沈兄,这个碑我们不要了,到了江南,我们……”胤礽抚摸着碑上的祭文,忽然诡异地笑了。
他发现碑上的祭文是沈廷文自己的手笔,字是他的,连行文的口气也是他的。
他先是无声地笑,后来就开怀大笑。
“只要你活着,我们就会重逢!”他开心地踢翻了给沈廷文带来的祭品。
他猜想,也许沈廷文的师父会知道他的行踪吧!
胤礽挥挥衣袖,去了五台山。
老康把胤礽离宫的消息封锁的很好,连胤禛也不知晓。朝堂上仍然有人在保奏胤礽,老康的反应比以往还要强烈,有一个叫朱天保的大臣就因为上书老康请求释放废太子莫明其妙的丢了性命。
沈廷文在四阿哥处潜伏了三年,只在暗处见过胤礽两次。这两次相见都让他心痛欲碎,其中一次是远远的见了一次,而另一次已近在咫尺,胤礽似乎还看了他两眼,但毫无反应,就象看陌生人一样,他终于相信四阿哥所言不虚,胤礽得了失忆症。
现在沈廷文又已很久没有见过胤礽,他去求四阿哥让他设法见上一面,并保证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我也没有他的消息,二哥可能又惹怒了皇父,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四阿哥,你救了我,我也为你做了很多事。你现在成为你皇父最信任的人,对吧!”
“当然,子扬兄对我恩重如山,日后我一定会重重谢你。”
“谢倒不必,如果我们已扯平,那就分开单干吧!”
“为什么?我们合作的不好吗?我们做的每件事不是都取得成功了吗?”
“是成功了,你离皇位更近了,你二哥却离皇位更远了。当然,我想现在皇位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最想要的应该是自由。”
“那你知不知道我二哥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现在没有消息,我比你还要着急。”
沈廷文在迷茫中居然去了自己的墓地,这里清静,他想理一理自己的思路。
“有人来过这里!”他看到了地上的祭品,全是他最喜欢的吃食,却散乱一地,似是有人踢过,还有燃了一半的香。他又仔细地查看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
沈廷文以前做过地方官,查办过案件。他经过仔细地勘察之后,确信胤礽来过此地并已发现他还在人世。他还从足迹上判断胤礽是一个人来的,不管是逃出来的还是放出来的,这说明胤礽已经自由了。
沈廷文决定去江南寻找胤礽。
第六十二章:重逢(下)
胤礽到五台山寻沈廷文未果,又去了江南。
沈廷文在江南未见胤礽踪迹,又去五台山碰运气。
两人几番折腾,始终不曾谋面。
两人易地后,都发现了对方留给自己的暗号,于是又都选择了按兵不动,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胤礽给自己起了一个满族浑名乌世保。因乌与吴同音,有时被叫了吴爷,他也含混答应,不去计较。他在江南等待沈廷文的日子里,开始以乌世保之名挂牌行医,贤名远播,衣食无忧,还雇了一个小厮为自己采买包药。
沈廷文在五台山吃斋念佛,求佛祖保佑胤礽早来相聚。然而却始终没有消息,他心急如焚,担心胤礽在咸安宫被关了多年,不知外面风土人情,被小人欺凌。尤其他还做了一个不祥的梦,梦里胤礽敝衣愠袍,一付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样子。他再也呆不下去了,留下信息,再次南下去寻胤礽。
乌世保这边,声名渐响,架子也渐渐大起来,不再每日出来坐堂,改为隔日坐堂。其他时间,他几乎每日都去西湖边等沈廷文。
这一日,眼见得刚才还春和景明,浮光跃金。转瞬间乌云密布,山岳潜形。“看来,今日他是不会来了”胤礽叹口气,欲转身离开。
“乌爷今天不去坐堂吗?”一把油纸伞横空遮过来。
“你来了我还去做什么堂?”他笑呤呤地转过头来。
“真有你的,还乌世保!”沈廷文笑着拥紧了他,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去了乌爷落脚的悬壶斋。
“这位是——”胤礽还真不知怎么和小厮介绍沈廷文。
“我是乌爷的朋友陈世隐。”沈廷文随口诌出一个名字来。
“陈爷!”小厮对沈廷文打了个千。
次日,胤礽又出来坐堂,沈廷文和小厮一起给他打下手为其配药、包药。大家忙碌一天几乎没有吃饭的时间。
经沈廷文提议,坐堂的时间又改为初一、十五,其他时间只留小厮在家,两人游山玩水去也。
第六十三章:探父(上)
老康生日的次日,一大早,老康不顾昨天的疲累,匆匆赶往昌平郑各庄行宫。
行宫那里,早已按老康的要求事先备好丰盛的宴席。
这是老康和胤礽事先约定的日子,老康等的望眼欲穿。
正午时分,胤礽终于现了身。赵昌已在行宫外等候多时,赶紧给胤礽引路去见老康。
进入行宫内殿,只见美酒佳肴已备好,老康坐在上首。
“坐下吧!”老康指指对面。
“儿子还没有给阿玛行礼。”胤礽嗫嚅着,但见老康座前全是美食,不知该跪到哪里。
“行了!先吃饭,饭后补上,你以为朕会便宜了你吗?你欠朕的一会都得补齐。”
胤礽不敢再言,只得依吩咐坐在下首。
“你们都下去吧!有他伺候就行了!”老康遣散了下人。
胤礽闻言亦赶紧站起为老康把盏。
老康拿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小口,道:你自己也倒上。
胤礽赶紧倒上。
“你若再迟一刻,朕就让他们把一桌子好菜全撤了,把板子、藤杖全摆上来,哼!先自罚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