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人群里随波逐流的周末发现卖糖画的摊位,回身想拉人过去的时候发现乔曦蹲在一家陶瓷摊前端详着一套红色雕花的茶具。
他走回去站在乔曦旁边问:“你还喝茶?”
“家里的老头子喜欢。”乔曦放下杯子,抬头问价钱。
周末一听卖货的男人操着外地口音漫天要价,跟乔曦说:“这个颜色不适合老人吧。”这么鲜艳,拿去哄小姑娘还差不多。
乔曦回头看他,“那你觉得哪个好?”
“我看这套青花的不错。”周末指着精致包装的青花瓷问老板价钱,然后冷哼了一声,“拿两千块钱来地摊上买套茶具,你见过这种脑袋让驴踢了的人么?”这要是古董市场也就算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集会敢开这个价钱,他就不信真有人能买。
老板呆怔,看样子是没见过这么横的主。
周末拿着木盒反复看了看,算上这盒子的价钱,算上他们的路费,再算上各方面的税钱,说:“三百块,卖不卖?”
老板差点哭,“老弟你不是开玩笑呢吧?”
“不卖我们走。”
“哎等等,”老板总算醒过来,“你要是诚心买咱们就不说那些虚的,一口价,五百,不能再便宜了,你总得给我点利润不是?”
周末说:“我不是给你留五十了么,你还要多少利润?我本来想说二百五来着。”后一合计这数字不吉利,好心让五十,“你这又不是古瓷,也不是大师手笔,做工倒是挺精致,但我要想等它升值怎么也得等个百八十年,要不您等到那个时候来卖?现在肯定卖不出去了,我们这边正常人还是大多数。”
老板心说你给我活个百八十年试试,“怎么说我这也都是从江西进的货,成本就高,你多少得给我让点啊。不然我在这吹一天西北风,回去一算还是赔本,哥哥我又不是搞慈善的。”
“我也不是啊,你开口要两千当我们是暴发户啊,靠谱点行么?”
“呵呵,这不是市场都这样么。看老弟你也是诚心买,咱就算个优惠价,四百,真不能再便宜了。”
“说三百就三百,不卖我就搁这立个牌:全场跳楼大甩卖,五元起。”
“老弟,没有你这么干的。”
“我是怕崩一身血才没说放血大甩卖,你要觉得这句合适就换这句。”
“哪有搁人家摊前立牌子的,你说五元就五元要物价局干什么?”
“所以比起五元三百已经很划算了吧,要不咱们就拿物价局去鉴定一下?”
乔曦受不了了,这忍笑也是个技术活。他拍拍跟老板抬杠正起劲的周末,跟眼泪都掉不出来的老板说:“四百就四百吧,麻烦你包一下。”周末不满意的看向他,再让他说下去能两百块就拿下,他笑,跟正暗自庆幸死里逃生的老板说,“我给你五百,你把这套也包起来吧。”
老板顺他的手指一看,是一套卡通的生肖,顿时手一抖,原价两千的陶瓷茶具差点掉地上——你们还能更狠点么?
顺利淘到宝的两个人扬长而去,老板一边数钱一边揩泪,看着都挺面善的人,怎么个个如狼似虎,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乔曦拎着茶具,将顺便A来的陶瓷生肖递到周末面前,“送给你。”
周末一愣,“干嘛?”
“想送给你啊。”把袋子塞在周末手里,乔曦的注意力又转向布艺,周末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歪歪头,没说啥,又跟了上去。
乔曦拿一个布老虎放在周末的脸边,比一比,觉得挺像,自己笑起来。周末瞪圆了眼睛,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布老虎回手就让小老虎跟他来了个亲密接触,只可惜布老虎没有牙。
布玩具旁边是位剪纸的阿姨,摊位上摆了很多装裱起来的成品,有山水风景,有花鸟鱼虫,还有伟人头像,宣传标语。头发已经花白的女人将一张红纸折了几下,然后专注的裁剪,几分钟的时间红纸再展开就是一副精致的字画。
终于走到周末向往已久的糖画摊位前,排了好长时间队伍才让大胡子的老人给他们画了一根。两个人探着头看老人拿从碗里盛一勺粘稠的液体,在平展的台面上挥毫泼墨,一条生动的鲤鱼一蹴而就,神乎其技。等糖凝固后老人抬起竹签,将糖画从桌面上起下来,慈祥的笑着交到周末手上,有一种在哄小孩的感觉。
两个大小孩一脸崇敬的看着手中的糖画,乔曦问:“能吃么?”
周末鄙视他,“你怎么就知道吃。”
又让老人将糖画用塑料袋扎起来,两个人继续想集会的里面走。
周末记得他以前跟老爸老妈过来的时候还有大爷大娘聚成一个圈扭秧歌,可能是没到时间,这种表演一般都在早晨或者晚上。那时候是冬天,老头老太太脸画得煞白,厚粉堆积在褶子里,脸蛋上两朵不均匀的红晕,一身花花绿绿,大鼓一响起来也顾不上冷,扭得浑然忘我。还有舞龙舞狮什么的,一到旅游旺季这边可热闹了。
再往里面走还有织锦布艺,印染花布,还有就地摆摊的画师,摆了一地的名人,从赵本山到刘德华,从小燕子到容嬷嬷,特点鲜明,惟妙惟肖。椅子上正坐了个妙龄少女,穿着鲜艳的红色大衣仰头摆出忧伤的四十五度侧脸,眼波不时流转,看向如织行人。
有情侣手牵手,女孩手里牵着一个海绵宝宝的气球,看起来年纪不大,开心了还蹦蹦哒哒的,像只活泼的兔子。周末看一眼他们牵着的手,转过视线看向旁边卖泥人的摊位。
这些人都是赚外地人油水的,像刚才买陶瓷的那位,本身是外地人,可是对本地市场摸得门儿清,一见是本地人就立刻墙头草随风倒。
18.
从市场出来旁边有一条小吃街,周末记得里面有一家烧烤店很有名,带着乔曦进去寻找。当初还是又脏又乱的小店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小有规模,环境也比当年好很多,当然菜价也随着饭店的档次上升而有所上浮。好在味道没有变,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店里人不多,中年谢顶挺着啤酒肚的老板坐在电视机前翘着二郎腿在看情景喜剧,到了搞笑的地方怕大腿豪爽的哈哈大笑。
周末跟乔曦说要是夏天晚上来这边才热闹,大排档往外一摆,人喝多了说不准哪句不对付,两家就开打。他就看过老板跟人家掐架,掀桌子拎凳子摔酒瓶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大有一夫当关万之势,真真是刹那的风华,血染的风采。乔曦本想仰望一下这个老板,但耳边不停回荡的魔音让他决定将仰慕转化为敬畏,能笑得这么恐怖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还是轻易别招惹。
他们吃完烤肉已经是下午三点,乔曦开车回家,在公寓一楼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张来自西宁的明信片,署名凯凯。周末拿着看了看,眼梢一挑,笑道:“小孩够痴情啊。”
“你吃醋了?”
“吃醋还不如打酱油。”周末把明信片递给乔曦,不看是不看,但多少心里有点不舒服。乔曦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一伸手将周末夹过来,两个人一起栽进沙发里。周末将他推开的工夫他已经将明信片上的几行字看完了,顺手又塞回到周末手里,自己起身去冰箱里拿饮料。
周末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有提到你。”
这就怪了,周末将明信片一反过来,除去问候的话语就是这一个多月他旅行的感想,最后一句是:代我向毒舌教主问好。周末一扯嘴角,“这不是说我吧?”
乔曦把橙汁贴他脸上,“不用谦虚,教主大人。”
周末白了他一眼,自己打开了饮料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问:“你们一直有联系?”
“嗯,上个星期还发邮件来的。”乔曦斜着眼镜看周末微妙的表情变化,心情舒畅的坐在他的旁边,“放心吧,你已经成功制服他了,对你构不成威胁。”
“……”周末窘得撇撇嘴,哼了一声。
乔曦喝一口水,从周末手中拿过明信片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父母在外地,刚刚毕业,正在为是留校任教还是出去闯荡烦恼。我建议他留校,有保靠的工作和固定的收入对他没坏处,而且我觉得他挺适合跟学生在一起,可现在看来他并不喜欢这个结果。”
周末不解,“他那么听你的话?”
“你都叫他小孩了。”小孩总是前瞻后顾不能自立,要说让他这个样子出去闯,真让人担心会闯得头破血流,乔曦叹一口气,“他的朋友是不少,但能说真心话的一个都没有,所以只能来找我。你看他表面挺开朗,其实心里很藏事,很怕被亲戚朋友知道自己的事情。”
“你不怕么?”
“你怕么?”
“……”不安的沉默,周末将目光从乔曦的脸上转移开,看向日光渐沉的窗外,过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怕。”
坐在旁边的乔曦哂然,将周末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他头发。
他们的确可以选择不将私事放在公众面前,可是这种勇气是应该具有的,不然脆弱的意志遭遇强硬的现实总会破碎得很悲惨。乔曦问周末要是以后让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周末说知道就知道呗,还能吃了他不成。乔曦又问要是他的父母呢,周末看他一眼,反问你的父母呢。乔曦说我爹妈早已经不管这事了,现在正焦急的盼着我带人回去呢。他问周末要一起回去么,周末白了他一眼,没拒绝,也没应。
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乔曦摸了一把他的头,说让老人接受这件事需要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当初他还不是在夏白长期熏陶下才能接受这个现实?周末看看他,说这么说来你还得谢谢夏白了。乔曦郁闷的摇头,说不,我恨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你掰弯了。周末心说要是夏白有这心思今天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呢,嘴上问乔曦跟夏白有没有联系,乔曦说我怕让十七写歌里去,丢不起那人。
其实周末觉得乔曦并没把他放心里,他对他是挺好,但这种好他可以给任何人,包括以前恋人,包括枕边情人,并且即便现在有交往的对象他依然会对他们好——博爱得好像是丘比特星人一样。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会难受,好像是疼,好像是闷,好像是不甘,可是在面对乔曦的时候这种矛盾的心情全然消失,只剩下紧张得加速的心跳。
他看着乔曦的侧脸不能明白难道恋爱就是这种悸动么,还是他太过斤斤计较?他不懂如何应对同性恋人,身为男人他也知道男人对所谓的爱情认知幼稚得可笑,可是他不是因为简单原始的欲望而选择跟乔曦在一起,他是被这个人不自觉的吸引,心甘情愿走进他的陷阱。
但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还是不了解乔曦,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都被完好的隐藏起来,令人窥探不得。跟这种人在一起会开心,可更多的是不安,乔曦看着是成熟稳重,身上却没有一点安全感。
时间越来越晚,快到饭点的时间,周末起身说要回家吃饭了。乔曦故作失望的看着他问:“今天不留下来么?”
周末惊得瞪大了眼睛,血液迅速上涌,“我都跟我妈说好回去吃饭了。”
乔曦笑,“这样,要我送你回去么?”
“不用,你歇着吧。”周末走到桌子前,挑出装陶瓷生肖的袋子,拎着想了想,回身跟乔曦说,“这个,谢谢了。”
“我送你东西还用说谢么?”乔曦也站起身走过来,低头亲了他一口,转而搭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到门口,“明天见。”
“……明天见。”
直到周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折处乔曦才关上门,回身走进客厅,心想他不排斥就可以,机会多得是。
走到楼下的周末回头望了一眼能见到的三楼的窗户,双手插进口袋里晃到小区门口,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跟司机报了自己家的地址,然后从袋子里抽出陶瓷的盒子,中央方方正正的透明塑料露出整齐码放在里面的卡通生肖,每一只都圆滚滚的,瞪着一双豆子眼。
叹一口气,他将盒子又放回去,看向外面暗淡的暮色。
一个星期后工业设计交流会如期召开,除了各国的企业代表还有外媒记者一起入住,酒店内一时充满了说着各国方言的外国人。即便有充足的准备,各个管理层也不敢懈怠,身为总经理的乔曦更是干脆住在酒店,方便随时处理意外事件。
至于其他员工,起先几天新奇的感觉多一些,连着五天下来也都开始有些倦怠,表面上不说,私底下也有些小抱怨。交流会要连开两个星期,乔曦在例会的时候鼓励他们再接再厉,打完这一场硬仗大家论功行赏,有奖金,有假期,接下来再有什么大型活动的话,就是年底酒店内部的员工聚餐了。奖金,假期,聚餐,会议桌上的人顿时有了精神,刚才还无神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注入兴奋剂后香中酒店又像一台高速机器一样运作起来,前厅人员忙得晕头转向,餐饮部门那是真真的热火朝天。周末收集了客户反馈,整理好给乔曦送到办公室,他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悄悄推开门,里面的人正躺在沙发上假寐。他走进去,轻轻的关上门,将文件夹放在桌子上,自己不出声响的坐下来,看看时间,已经是七点,早过了下班时间。
沙发上人几遍睡着也是眉头轻锁,好像每一个神经都紧张的撑持着,有个响动就会断开。怕什么来什么,周末不想吵醒乔曦,偏偏电话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起,乔曦不想酒店里出事,这急促的铃声已然成为不详的预兆。
周末第一反应就是尽快接起电话,他的手刚刚按在话筒上那边乔曦已经霍然起身,起得急了有些头晕,低头抚了一下,回身发现了被他吓到的周末,“你来了。”他笑了一下,起身去接电话。
“哦。”周末拿起话筒递给乔曦,仰头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这就过去,然后放下电话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周末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
“怎么不叫我?”要让周末主动来找他一次可不容易,如果没这电话他可就错过这段情节了。
周末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怕打扰你美梦,”然后又抬头,看向穿上西装的乔曦问,“出什么事了么?”
乔曦说,“有记者丢了个相机,叫我过去。”
“没通知保安部么?”丢东西的事情可大可小,相机本身的价值不说,拍摄内容也暂且不谈,光是安保力量不足对于酒店的信誉就是致命的打击,又是作为政府指定酒店接待外国专家跟媒体,事情搞砸他们在本市就别想混了。
将扣子系好,乔曦露出些许疲惫的神情,“通知了,我先过去处理一下,你要下班回家了么?”
“呃……”
“如果不急等我一会儿吧,一起出去吃饭。”
周末看看他,点了一下头。
19.
法国记者叙述了自己回到酒店的路线,从进大门开始到吃晚饭,到回客房,再到晚上跟同事一起开会,在开会前他发现一直携带的相机不见了。身为客房部经理的蔡琳琳安抚了老半天,法国人的英语很糟糕,蔡琳琳不会法语,沟通上的障碍激化矛盾本身,乔曦到的时候褐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男人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像一颗快要爆炸的炸弹。
乔曦先向蔡琳琳了解了情况,然后莞尔一笑,故作轻松先跟法国人道了歉,然后说他可能是把相机遗落在哪个地方,他可以在酒店内广播寻找,如果有人捡到了可以送过来。法国人说那不可能,相机随身携带他多年来的职业习惯,肯定是被人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