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夏白嘟囔。
乔曦冲他歪了一下头,“嗯?”
你看这个人,他就用一个简单的音节,就要迫使别人一定要讲真话,好像不讲会怎么样似的,“你们不觉得我多余么?”夏白看着他们说,在他们中间他没有任何立场,那还站在他们中间干什么呢?周末的事他管不了,总有人来管,要是谁都管不了了,那他现在怎么说也是白费力气。之余乔曦,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要不是他的,乔曦可以是任何人的乔曦。
“怎么会?”乔曦耸肩,这个想法在他来讲根本不存在。
周末也表示:“猪肉这么多,不差你这一块排骨。”
夏白瞪他一眼,低头用叉子戳自己盘子里的排骨——的确是一块排骨——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所以我得等,等你们告诉我你们还当我是朋友,我不多余,那我才有资格站在你们的面前。”
如果他们不想见到他,他还是不往前凑了。他也怕,怕周末嫌恶他,他跟乔曦交往过,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但它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他有这个自觉,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坦然接受彼此的过去,能做到十七一般的人,少之又少。这不是轻视周末,反而是太重视,他不想给他增添烦恼。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其实周末还怕他会认为这是一种背叛,好像他跟乔曦联手辜负了他的友情,“你还当我们是朋友么?”周末问。
夏白笑了笑,“一直都是。”如果他们也愿意,“一辈子都是。”
看着他,周末也笑了笑,“谢谢。”有感而发的,他就是想说这两个字,谢他这么透彻,这么纯粹,这么真诚,这么宽容的感情。
乔曦看着他们两个,一时没说话,夏白变换了一种笑,盯着周末的盘子说:“你是想谢我替你吃掉牛排么?”
“你这吃货真是猪投胎来的吧?”周末都无语了。
旁边的乔曦没忍住,笑得心肝脾肺跟着一起抖。
第二天一早夏白就到了医院,正好赶上乔妈换病房,换成双人一间的,病友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看着很有精神,不像有病的样子。听说是前两天感觉胸闷就被儿女给送进来,他自己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身体倍儿棒。老头自己在病房里住了三天,闷得不行,儿女工作忙也没有人来看他,乔妈率领儿子团进门倒是给他乐得够呛。
42.
小护士给乔妈挂吊瓶的工夫就听老头子叨叨咕咕没完没了,是挺幽默的,给小护士逗得偷偷发笑,但话不怎么招人爱听。譬如说“还是有个姑娘好啊,姑娘贴心,孝顺,我姑娘……”,又譬如说“这也是你儿子,该上大学了吧?”,夏白告诉他“早呢,我小学还没毕业呢”,再譬如“大儿子还没结婚?该抓紧了,我儿子跟你儿子一样大,孩子都满地跑了。”……诸如此类,句句都戳乔妈的要害。
他说着不要紧,乔妈这边喝口水都被噎得呛到,夏白搁后面拍她的背,“祖宗您可悠着点。”这才刚好,可别呛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吓死个人。
老头在旁边的床上,两腿一翘,十分惬意的说:“这孩子多孝顺,哪像我们家那孩子,都得我们把他当祖宗供着。”
“现在的人。往上数三辈往下数三辈都一样,”周末坐在床边,拖着脸说:“都是孙子。”
“咳咳!”老头突然坐起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
乔曦在旁边敲他的头,让他给老人留点面子,他撇撇嘴,不说话了。老头缓过来,长出一口气,大人有大量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自己唠自己的,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他。把目标转向乔曦是个明智之举,既不贫,也不毒,看着成熟稳重,估计没有什么杀伤力,就是人长得太有冲击性,这要是个姑娘肯定漂——亮——
虽然乔妈从来不觉得自己儿子长得好看,但对老头后面的一句话给予了肯定,并且十分气愤的说:“他要是个姑娘我还省心了呢。”
乔曦很无辜,他什么时候让老太太操心了。
“那也不一定,”老头移动身子,朝他们说,“这要是个姑娘,那追他的小伙子还不得上你家门口排队去?”
“现在追他的小伙也排队呢。”周末搁旁边嘟囔。
老头愣了一分钟,又背过身去咳嗽上了。乔曦又气又笑,又敲他的头,这次的意思是他家门口什么时候有人排队了!周末白他一眼,继续神游似的,好像刚才那些话都不是他说的。乔妈有点担忧的皱皱眉,心想这乔曦跟周末在一起,不会受欺负吧?
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担心转化为有利的武器,在纠结乔曦的时候具有一定的杀伤力,当乔曦抱怨:“这张脸明明是你生的,为什么最后是你最不满意?”时她没法说,只好向周末求助。周末看看她,又看看乔曦,靠在椅背上说:“谁一辈子还没犯个错。”——KO,乔曦完败。
只见隔壁床位的老头投来畏惧又崇拜的眼神,周末把头转开,看向了另一边。
下午的时候乔曦送周末到机场,让他路上小心,回去好好休息,他下个星期也会回去了。周末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点了点,意思是知道了。即便是短暂的分别,知道很快就会再见面,不舍也还是难免的,周末没说,乔曦在他进入口的时候亲了一下他的脸,跟他说一路顺风。
飞机着陆已经是傍晚的时候,周末到家正好五点,周妈从打开门就开始唠叨,说他回来也不知道先打个电话,他们刚吃完饭,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还得出去买菜重新给他做一顿。周末跟他们说不用忙了,他想先睡觉,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他像把背包扔在床上一样把自己也扔在了床上,重重的,也不觉得疼,就是突然放松下来。他望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原本白花花的一片在暮色下泛起了一层黄,好像很旧了似的。从搬家到这里开始,他已经在这个房间住了七八年了,是已经很旧了。
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他被电话铃声叫醒,乔曦打来了,问他到了没有。他说你以为遭空难了么,这个时间还不到你明天直接看新闻得了。乔曦说我还以为你会打过来呢,他说我睡着了,乔曦又说我妈让你以后常来,他嗤笑一声,说你自己平常都不回家。
然后乔曦的电话让乔妈抢过去,老太太说你必须得来,周末点头说行,老太太说你不来我就去把你揪过来,周末苦笑,说以后肯定去,还得把乔曦打成行李卷一起带回去。电话又回到乔曦的手里,乔曦说你就逗她吧,然后没有了什么事,他们说了再见后挂断了电话。
电话上显示结束通话,然后回到欢迎页面,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八点。从房间里出来,他想去厨房随便找点吃的,没想到桌子上放了两盘菜,电饭煲里的米饭还是热的。他突然没了力气,坐在椅子上抚了抚头,然后才又站起来自己盛好饭,坐在桌边默默的吃起来。
乔曦比原定计划早了两天回来,周末那个时候正在上班,他突然消失一个多星期,好多工作都被压下来。忙得晕头转向了接到乔曦的电话,他无力的说恭喜你,回来受死吧。他都这样,总经理就更不用说了。
下班后周末去了乔曦的公寓,乔曦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出来开门,然后把他拽了进去。
得知乔曦回来了,欧明璨第二天就打电话来勒令他上岗,本打算偷懒的两天假期报销,乔曦不得不打好领带重新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有时候酒店的员工也觉得,这个酒店里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才是老大。
一直忙到了五月长假之后他们才得一次喘气的机会,酒店的假期活动结束了,各个部门也进入轮休期,往后的夏天还有得忙,他们得在之前把力气暂足了。加班多了周末也习惯直接去乔曦的公寓,跟周爸周妈说住在酒店,他们也不多说什么,虽然他有时候会感觉愧疚。
在乔曦家还是会发现让他堵气的东西,比如说放在抽屉里的那一打照片,这家伙是真要留作纪念还是怎么着?
乔曦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周末坐在书桌前,手里正一张一张的翻着照片,“你在哪找到的?”
周末斜眼,指抽屉。
乔曦停在旁边看了一眼,“原来放在这了。”周末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我想扔掉的时候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不知道放哪了。”
“我真想把这些摔你脸上。”居然说得大言不惭的。
他把脸伸过来,“摔吧。”
周末拿一打照片搁上面用力的抽了一下,然后又过去亲了一口。
天气变暖,春装都开始从厚重走向单薄,街上有不少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的穿上了夏装,在早晨或者晚上看到她们总是哆哆嗦嗦的,让人哭笑不得。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确实很热,春天风大,卷得尘土与垃圾齐飞,一天下来人都给吹得灰头土脸的。
这个时候与其出门,周末宁肯躺在地板上晒太阳。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投在他的身上,他在脸上盖了一本书,好像死了似的横躺了,占据了客厅了一块好位置。
乔曦也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低头看放在膝盖上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乔曦的书翻了几十页,周末说:“我在你这里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了。”
“难道你才发现?”乔曦没抬头,还是看书,随意的应了一声。
周末说:“我上次回家我妈问我都在干什么,连家也不回了。”然后他就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了。”现在连谎言也很难蒙混过去了,他老娘是什么人物,谎话说多了总会被发现的。
乔曦的眼睛虽然落在书,但从对话开始他就再也没翻过书页,“嗯。”也不发表意见,他很难指使周末做什么,还是不说比较好。
把盖在头上的书拿下来,周末歪过头看向窗外说:“我想搬出来算了。”省得他们问,也省得他们操心。
沉默了一下,乔曦问:“他们会同意么?”
“就说在酒店旁边租了房子,方便上下班。”周末懒洋洋的翻个身,背向着乔曦,“我都快成撒谎大王了。”
“呵呵。”
当然是谁都不想这么样了,只是周末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的不肯对周爸周妈说真话。他想这也没什么,顶多是挨一顿打,最惨也就是被赶出来,周妈总说“老娘打断你的腿”,但他现在骨头都这么硬了,其实没什么可怕了。他舍不得这个家,可他终究要做选择,选择留守,或者去建造一个新的家。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周末闭上眼睛,听到乔曦说:“还是搬出来吧。”
周末闭着眼睛,没回答。
之后过了两天,周末突然打电话来跟乔曦说:“来接我。”
他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乔曦问他在哪,他说在马路上。乔曦开车赶到他家附近的小公园,看到周末跟白女王坐在里面的秋千上。当时已经天黑,衬着一盏孤灯,他们好像在低声的说话,秋千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干涩声音。
乔曦把车停好了,走过去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白女王回头,责怪似的看他,“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
“算了,”白女王叹一声,站起身,“你们好好谈吧,我先回去了。”
看白女王走远了,乔曦转回身坐到白女王刚才的位置上,问周末,“到底怎么了?”
周末也叹了一口气,好像跟白女王商量好了似的,弄得乔曦不安起来,“我跟我爸妈说了。”周末说。
这确实是个让人不安的消息,乔曦显然吓了一跳,看着周末眨眨眼睛,然后也叹气,这事他怎么就不知道呢?难怪白女王要怪他了,“他们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狂轰滥炸呗,第三次世界大战,我妈就差个原子弹了,不然地球都让她毁灭了。”周末轻松的说,好像在讲一个笑话。
43.
乔曦从侧面看他淡然的表情,忽然觉得空气变得悲伤而沉重,让他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会儿,周末再一次开口,“也许这地球早到都被毁了。”
“被谁?”
周末看着发问的人,笑了一下,“你这祸害呗。”
乔曦也笑了一下,双臂撑在腿上,转过头看向远方,无聊的搓了搓手,又转回头来跟周末说:“你怎么突然跟他们说了?”
“我跟他们说我想自己出去住,他们问我为什么。”周末摇动了秋千,吱吱的声音又从安静里钻出来,好像夏天的蝉,一声一声的回荡着,“既然决定搬出来了,还骗他们干什么?省得他们怪我的时候还得怨我骗他们,越拖越麻烦,早死早升天。”
“说什么呢。”哪还有这个说法,“然后他们就把你赶出来了?”
周末点头,“哪啊,看我妈那架势恨不得把我就地正法了,幸亏有我爸拦着。后来白女王听到声音也过来了,就把我带出来了。”他耸耸肩,庆幸自己命大,“我妈鬼哭狼嚎的,在楼底下都能听见她喊:‘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是吧!有种你就别回来,能滚多远滚多远!’”他学得惟妙惟肖,随后突然哽住了声音,弯曲了身体,用双手遮住了脸。
旁边的乔曦也不说话,周末学他老妈一点都不带差,她会说什么周末都能猜得到,他也猜得到老太太现在有多愤怒,有多伤心,可是他也没办法啊,人与人好像就是要伤来伤去的,最后伤痕累累的快活着。罪魁祸首无言以对,周末早说他就是个妖孽,就是要把凡人俗事都搅浑了,从他出现开始周末就变得乱七八糟的。
过了一会儿周末放下手,也直起了身,深吸一口气说:“我都没来得及拿两件衣服,早知道就把东西都收拾好再跟他们说了。”
乔曦问:“接下来怎么办?”
“先找住的地方呗,难道要我晚上出去压马路?”
“真不考虑去我那?”
“你也没让我去啊。”周末嫌恶的白他一眼。
乔曦无语,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的叹气,周末抬脚过来踹他。
回想起来,乔曦开始觉得周末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这个决定,或许只是想等他有一个态度,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周末也不是一头热的人。他思考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父母在周末心中的位置无可替代,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一番思索下来,他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好好的守好现在就行。
不然呢?他把周末推回去,告诉他“那是你的世界”?当然不行,周末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把他的世界放在了乔曦这里,乔曦理所当然不能让他再走开,就是他的父母也不行。这是两厢情愿的自私,作为乔曦不会先放手,只有等待时间慢慢妥协。
周末在乔曦的公寓里住下来,本来空旷的寓所突然变得充满了生气,越来越像个家的样子,而不只是住的地方。每天早上起来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每天吃饭的时候对面有个人一起说话,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有一个人躺在身边,明明安心了,再醒过来又觉得惊喜,也许这才叫生活,跟活着是两种概念。
有时候周末比乔曦下班早一点,以往他会等乔曦一起走,而现在他会自己拿着钥匙先回家,消遣着大量的时间来等乔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