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彻迟疑了一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新合伙人,郎亦煊。”
“哦,听珉寰说过,你好,我叫叶小毛!”叶小毛大咧咧的对郎亦煊伸出了手,自来熟。“你好——”郎亦煊的“好”才提个气儿就被叶小毛肚子的一声大叫唤给喝住了。“啊啊,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没个饱头。”叶小毛揉着戏装旗袍满不在乎,白花花的大腿就出旗袍叉里突兀出来,连带着美国国旗的四角大内裤。
“那我们一起去吃点儿宵夜?”郎亦煊很是变通,处处合心意。
“真的?”叶小毛笑得谄媚得,舞台妆的Nike眉直接皱成了小勾。“那好!等我!马上的!卸了妆就来!五分钟!就五分钟!一定等我!”叶小毛边跑边喊,除了演戏就爱好吃饭!
第八章:叶小毛——真理
真就五分钟,叶小毛去净了修饰,真是个英俊的孩子,破T恤烂牛仔裤加一件满是油漆点子的旧外套都掩不住英俊。“我们去哪儿吃?”他就紧着这一口!
“宣德斋怎么样?”郎亦煊看向坐副驾里的温彻,征询。
“真的?宣德斋?”叶小毛从车后座扑腾起来。“好啊!我们就去那儿!我还没进过‘富人食堂’呢!去去——啊!等等!你们俩到底谁请客?”
“谁有区别吗?”郎亦煊打趣。
“当然有区别!要是温彻请客,我们就找一路边摊得了!他才有点儿钱,别都吃光了!要是你请,我们就去宣德斋!”叶小毛秉承“吃人要狠”的精神。一般情况下,狠吃外人,实在没辙了,才算计哥们儿。虽然他经常算计FA联盟,那都是被逼无奈啊!现实吃人不是!
温彻皱眉,扶眼镜:“就一顿饭,不至于把我吃穷了——”
“我请。”郎亦煊截了温彻的话,轻笑:“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那敢情好!出发!”叶小毛笑得,嘴裂到耳朵根上了。
宣德斋,城中的“富人食堂”,叶小毛攒了江珉寰和徐琛好几次,让他们请客来这儿,这些个款儿,一个比一个没品位,就爱南猫那一手上不去台面的家常菜!叶小毛翻着菜单,这图文结合声情并茂的,哈喇子吸得温彻坐一旁直脸红,替他丢人呗!
“看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郎亦煊倒是自在。
叶小毛也不客气,噼里啪啦点了十几个菜,把宣德斋里最贵名头最响的菜都点了一遍,再是惬意的抿了口雨前龙井。“刚才看我那‘二姨太’演得怎么样?我们导演都夸我了!活脱脱的贱!”
温彻笃眉:“这是夸人吗?”
“怎么不是!这你就不懂了吧!演什么就要像什么,‘二姨太’这角儿我揣摩了好久!幸亏原先演‘二姨太’那女的被金主儿看上了我才插了空,不然这次又分我甲乙丙丁ABC的,就更没出头之日了。”叶小毛囫囵着一桌菜,干脆撂了筷子,逮个打嗝的空隙就吹起自个儿那自以为前途无边的演艺之路。“《透》这剧能演两个月呢!这两月我都有保障,而且我做道具的手艺剧团也认可了,不拍戏的时候我也不愁,实在不行就找熟人去横店混幕后,保不齐老谋子就瞧上我了——”
“小毛,要不我找关系帮你问问,我现在做这游戏顺利的话能拍成电视剧——”
“别!咱不走后门!”叶小毛使劲儿摇头,让温彻打住。“要走后门,我老早就去求王翊了,他有两部小说都被影视公司买了版权,把我塞进去演个带名字的角色轻飘!可我真看不上那些个肥皂剧——”
“你这话让王翊听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温彻“扑哧”一笑,就属这娃乐。
“我说实话啊!就王翊自己,啊,还有他那些个脑残粉丝,以为他的文是文学。”叶小毛舔了舔油腻的手指,心满意足。“我呢,其实连老谋子都看不上,瞧他这几年拍的玩意儿,都是些什么垃圾!我爱演戏,可只愿意演过得了脑子的戏。”叶小毛这样想,也这么做,不是没人找他拍电视剧电影的,他长得英俊,上镜漂亮不说还有合眼缘,可娃儿不甘心为钱为名的拍,宁愿呆在小剧团磨练演技。
郎亦煊讪笑:“所谓物以类聚,理想主义者都凑一堆儿了。”
温彻抿了抿嘴,没反驳。
叶小毛这孩子油起来谁都油不过他,可要真死心眼儿了,也没人比得过。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娃儿,十四岁就进城打工补贴家用了,社会这大学真是大学,小毛吃亏被骗挨打受冻得过尽了才学会把质朴收进来。原本也是和演戏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不是为了朋友义气得罪黑社会躲海砍,他这辈子都不会舍得花二十块钱看电影,就那么一场电影把他给看悟了,从那时候起,他节衣缩食的凑钱看电影,而身边的人只看满是肉的小电影,等着再大一点儿娃儿就想尽办法干跟影视沾边儿的工作,家里人不乐意,干影视底层的谁不是饥一顿饱一顿,一家人都指着叶小毛挣钱呢,为这事儿叶小毛和家里闹翻了,都豁出去了,不成功怎么能行!往后叶小毛就跟没根儿似的在剧场片场飘着,这都是什么地儿!但凡是个不开窍的傻子都能给磨成人精儿!叶小毛这小聪明不断的,比人精儿还人精儿!否则怎么保全黄瓜菊花的清白!任何剧组都不拿“睡觉”当个事儿,娃儿也不拿“睡觉”当事儿,但坚决不糟蹋自己!大不了一辈子就这样混了,反正不白混!
“那我先走了啊!”叶小毛连吃带拿的,不在乎。
“行——你要没钱了,来找我。”温彻还是不放心。
“我是谁!能客气吗!真要饿死了,讨口也讨你门前!”叶小毛没心没肺的笑,对温彻摆了摆手,也对郎亦煊摆了摆手。“哥们儿!回见啊!”
“回见。”郎亦煊顺势“哥们儿”。
叶小毛拎一袋子脆皮烧鹅晃悠着回了剧院。小剧院幽暗幽暗的,小毛猫腰摸回了道具间。剧院可怜他,让他住道具间,说是可怜,顺便也让他充当免费保安。叶小毛也就住道具间的一角,连床都是道具的,屋子里都是经年的霉味和油彩味,小毛不在乎,没被子就盖团里淘汰了的戏服。把烧鹅放好,又把馊掉的盒饭收成一袋,没馊的摆一旁留着明天和明天的明天吃,娃儿拿起打手电巡院去了,这是保安的例行工作。通常情况下,叶小毛会在巡完院后关上手电,一个人静静的在黑暗的剧院里坐一会儿,最近的观众席,最近了,还是看不清舞台。他一直说自己能演出来,一直说,多半儿说给自己听。娃儿最清楚这行有多难,他演得出乐观,却不是真乐观。“小伙计,你看这堂子里谁最真心,谁都不真心,卖唱丫头的那份心你看不见,也就算不得真心。”叶小毛念起《透》里的对白,没了“二姨太”的贱性,四平八稳的,就惨烈了。要是没人看见,就不是真的。
早上,叶小毛啃了个烧鹅腿,接自来水喝解了渴,捋捋肚皮就去了后台跟导演演员开了个小会总结了一下昨天演出的缺失,又跟对手对了词儿,忙活完了帮梳化阿姨整理整理戏服假发什么的。也不是娃儿天生勤快,主要是为了盒饭,梳化阿姨总会帮他留肉最多的盒饭。
“小毛,你这女装,真是神了!”男二号站叶小毛身边啧啧。“不看你喉结,我真以为你是女的!”
“你当老子的小鸡鸡不存在啊!”叶小毛白男二号一眼,继续涂红嘴唇。
“好像我们这戏赚钱了!还说《文化源》这杂志要采访我们呢!”女一号“卖唱姑娘”兴奋得。“现在团里不让随便送票!你们都收着点儿,小心被抓到了挨骂。”
全剧组的人都为这消息兴奋,叶小毛倒心意阑珊的,类似的话他没少听,多数是投资商为振作士气撒的应景儿小谎,低成本话剧嘛,亏也亏不了多少,赚也赚不了多少,他只希望组里能按时把余款结给他。晚上的演出,大家真是卖命了,叶小毛没办法,跟着卖力气,把“二姨太”捯饬得风骚万千的,谢幕时的全体鼓掌才是叶小毛想看的戏。
这次或许是真的,好久没满座的小剧院,居然一连三天爆满,院里还临时增加了站票。而叶小毛演的二姨太最引人关注,搞得女一号都嫉妒了。但叶小毛并不以为然。
“小毛,导演找你!”剧务神神秘秘跑过来,低声道。“赶紧去吧!”
“等下,我在卸妆。”叶小毛一脸卸妆油粘着,一张脸五颜六色的,赶上拼盘了。
“还卸什么妆啊!我说导演找你是说给别人听的!曾理找你!”剧务瞧着四下,都快把握不了激动劲儿了。“知道曾理是谁吗!他手里带的人都是跑A级影展的!你不是不愿意找金主儿,跟他就对了!”
叶小毛当然知道曾理是谁,国内牛逼大发了的经纪人,他手里的资源随便丢几个就够那些个三流影视公司吃好几年的了,可曾理为什么找他?不是说曾大经纪人从不带新人吗,嫌新人麻烦。“知道了。”娃儿应着,可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这么多年过来,要还天真烂漫的,就该回幼儿园了。
叶小毛还是那天见温彻那身衣服,就内裤换过了,星条旗换成了米字旗。导演训了小毛一番,才抖开笑脸道:“曾先生,这就是演‘二姨太’的叶小毛,我早就看好他了,才把这角色给他——”
曾理打量着叶小毛,缓道:“你好。”
“你好。”要搁平时,叶小毛肯定是八面玲珑溜须拍马的乱忽悠,可真到了关键时刻,骨子里的傲气都抑不住的往外冒。他也打量曾理。曾理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甚至于超出想象太多,这男人还干什么经纪人啊,自个儿往摄影机前一站,脸儿顺条儿顺的。
“方便单独谈会儿吗?”曾理问着,自然是没导演的立足之地。
叶小毛眼见着导演三跪九叩的退下了,才懒道:“好啊。”
高档茶楼,随便瞄一眼都是古董摆设。叶小毛盯着刚上的梅花糕,盯得眼睛发直:“可以吃吗?”
曾理愣了愣,笑道:“可以啊。”
“那还可以点吗?”叶小毛想着,要是谈不成蹭一顿儿也不错。曾理让侍应拿单子过来。娃儿看着喜欢的糕点都点了一份。“你别担心,我吃不完会拿回去,绝对环保!”
曾理真乐了:“我没担心。”
“那样最好!”叶小毛看曾理茶点一块不动,干脆全揽到自己面前,海塞够了才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想签你。”曾理开门见山。
“签我?”叶小毛撑到了,被曾理的话给撑了。
“有问题吗?”
“你不是不签新人吗?”
“你算不上新人吧,好歹也在这圈儿里混了六年——”
“你怎么知道?”叶小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对有兴趣的人总会事先了解一下。”曾理轻描淡写的,盖过通天手腕。“叶小毛,你现在才二十二岁,确实混得起,可再过三五年呢?你还在小剧场呆着?跑龙套做道具?我想你的野心不止于此吧。”
“我的野心是不止于此,但我的良心可就没那么野了。”现在酒足饭饱的,叶小毛也有心情切入正题了。
“怎解?”曾理挑高眉毛,兴趣十足。
“我不卖屁股,前面后面都不卖。你抽多少成我不管,但你至少保证我一年有一部电影拍,还得是我满意的电影,每月发我两千块钱的月薪,平时我要去剧场片场打工什么的你别管我,反正我保证不在镜头前露脸。”叶小毛掰指头数着,毫无卑微感。
曾理沉了一刻,讪笑。“你不觉得你的要求过分了点儿吗?”
“不过分啊,我不要求你给我配助理也不要求你给我保姆车,最重要的是,你就是把我片酬全抽光了,只要你每月发我两千工资我就满足了。”叶小毛对侍应挥了挥手。“能给我俩饭盒吗?我想把剩下的糕点带走。”
曾理瞧着侍应嘴角抽搐得怪有趣了。“麻烦你了,帮我们打包。”
叶小毛了然的“哦”了一声,拍自己一脑袋:“应该说‘打包’的!听着也上档次一些。”
曾理扬起嘴角。“听着上档次,未必就上档次。”
“那是——”叶小毛接过了侍应包好的茶点,难怪人家抽搐,人高档茶楼就没饭盒,吃剩了的都用礼盒包好,还给捆丝带蝴蝶结!“你要没其他说的我就先走了,剧院半夜还得巡夜——”
曾理觉得叶小毛是块料子,还很出乎意料。“不想签给我吗?”
“想啊!一千一万个想!可你不是说我的条件苛刻吗?你不是受气的人!我肯定得罪你了,还不赶紧麻溜儿的!”叶小毛痞笑着,越发英俊了。“咱就期待个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呗,也谢谢你看得起我,拜拜嘞!”
第九章:叶小毛——买卖
第二天剧务一来小剧院就跟叶小毛八卦上了。“怎么样?谈妥啦?”
“是谈妥了。”叶小毛做观众席边角,闲散看别人拍戏。“没戏——”
“没戏?不可能!曾理都亲自来找你了!他公司那些人,除了他手里带的,谁请得动他!你别骗我!有好处也不是这么藏着掖着的——”
“哥哥诶,真没戏!”叶小毛打了个哈欠,摸出裤兜里的诺记8310,五点半了。“我得去化妆了。”
一场《透》完了,仿佛叶小毛也完了。一剧组都在传他被曾理看上又踢掉的事儿,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导演虽然嘴上嚷嚷着不要乱说,但对待娃儿确实比以前冷淡了许多。当然,冷淡的不止导演一个人。叶小毛习惯了,照常生活,演戏。
“接档的剧下周一开,明儿就是最后一场。咱们争取完美收官!”制作这样说。一化妆室里的人喜忧参半。
叶小毛把Nike眉勾好,盘算着追制片结账,收拾行李,找能睡觉的地方,还得赚钱,零零种种。想得太多就出戏,娃儿呼出一口气,对镜子里的自己贱笑。
这场到那场,不过一天,每个人都干着这几个月都在干的事儿,却不知道明天怎么样。叶小毛把行李塞到化妆台下面,只听得外面一声喊:“叶小毛先生,请查收花篮!”小毛愣了,花篮?作秀的花篮不都摆到剧院门口了吗?怎么会有花篮?叶小毛将信将疑走到送花小弟面前。“叶小毛先——先生?”小弟眼睛瞪得,抬头纹能夹死十八只蚊子。
“绝对先生。”叶小毛淡定的撩开旗袍,米字旗大裤衩风情摇曳得。“有鸡有蛋的正宗爷们儿。”还附赠腿毛。
“哦,哦——”小弟傻木唧唧的把签收单递给叶小毛。“在这儿签名。”
叶小毛完全把这事儿当明星签名整了,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完了,还加送一职业微笑,刚耍点儿虚荣还没撒把开呢,脸就绿了。——祝叶小毛先生演出顺利。曾理敬上。——喵了个咪的!都最后一场了还祝个毛线啊!还特么“顺利”!老早就顺利牛叉了!——叶小毛瞅着一人高的花篮脸上的粉都快裂了,被人夸裂了。一秒风向就转了,全组人拿叶小毛当明日之星供着。“您喝水?”“您吃便当?”“我盒里的鸡腿给您?”“您吃水果?”“我给您捶腿儿?”……叶小毛看一饭盒的鸡腿直犯怵,曾理那老奸巨猾的货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