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扬起嘴角,表情明亮。“卫子,要不我们俩就响应群众的号召配一对?”
“配你丫的锤子!”卫珈谌摔门而出。这世界上就只剩他们两个同性恋也不可能配一起,从心理到生理没一点儿匹配的,要不是王翊是他兄弟,卫珈谌能把这个精神恋薄情主义者给揍残废了。他这辈子最恨劈腿,某种程度上王翊比陈以诀还要可恶,全面否定感情。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卫珈谌经过超市买了罐辣椒酱和一袋土司,为熬夜做准备,难得约他的作者欣赏他,得用心才行——“珈谌。”陈以诀站在卫珈谌楼下。
卫珈谌深吸一口气。“能不能连名带姓的叫?老子和你没到这份儿上。”
“你不能跟钟岩在一起——”
“我跟谁在一起关你毛线事,你特么能不能不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有什么屁话去跟钟岩放!划清界限行吗?划清界限!”卫珈谌狂奔上楼,胆小和勇敢是共同的。
凌晨三点,卫珈谌吃土司配辣椒酱,零号图纸般大的画只差署名。胃里的火烧到了心,辣得。
“卫子!”作者跟卫珈谌约好了在出版社见面。“哟,比上回见面又瘦了点儿——”
“还好。”卫珈谌展开画筒里的画。“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再改。”
作者仔仔细细的看。“没什么不满意的!挺好!”
“那我交给美编入图了。”卫珈谌把画交给美编,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截取模式。“你怎么看着好怎么来吧。”
“成!啊,对了,今晚有个插画家的聚会,你能参加吗?”
“我在给朋友赶装饰画,而且晚上还有约——”卫珈谌预着给温彻的店画四幅,现在才赶了两幅半。
“有约也意思一下嘛!你知道的,‘文人相轻’,其实这词儿放在哪儿都一样,你和王翊走得近,王翊最近又那么红,保不齐有人背后嚼舌根的。你露个面,谦虚点儿,平息下声浪。既帮自己也帮王翊。”
话说到这份儿上,卫珈谌再是没心也得意思一下了,自己不要紧,别坏了王翊的事。虽然那丫就没什么事儿值得坏的。“几点的聚会?”
“七点半,樱花谷。吃完饭再去唱K。你至少留到六首歌跑完吧。”美编替卫珈谌设想周到。
“好,樱花谷见。”卫珈谌把画卷回画筒。“再见。”
回家扔下画,卫珈谌就骑着二八大杠去了蓝猫餐厅。隔壁的哥们儿回老家了,把自行车送给了他,临走的时候哥们儿对他说:“我是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四环以外的房子都卖二万一平,还是老家好。卫子啊,我看你也回去吧,这儿不是咱们的地儿,混到死也就是个屌丝样。”卫珈谌却觉得这儿好。他是独生子,如果回了老家势必要对面娶妻生子这条路,父母三天两头的给他打电话催他找女朋友,可他真不能找啊!他连男朋友就不想找。陈以诀曾经因为这事儿喊跟他吵过,说他连柜都不敢出算什么男人。当时的卫珈谌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只得顺着他骂自己,现在想来挺好笑的,陈以诀压根儿没想让他出柜,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自己偷食倒打一耙罢了。而卫珈谌却认认真真的想过出柜一事,没等到想通就和陈以诀崩了。“猫儿,今儿的聚会我来不了了。”卫珈谌把二八大杠停餐厅前,推门就进。
“哟,你不就来了吗?还来得挺早的。”南猫叼根烟做柜台里,算昨天的帐。昨儿生意太好了,忙到关门,现在才腾出空数钱。
“我这不来蹭顿午饭吗!不能跟他们聚至少也跟你聚一下呗。”卫珈谌跟乌朵曼打过招呼,挑一靠窗的位儿坐下了。
“正好要吃饭。”南猫把烟灭了,朝后厨吼一嗓子。“叔儿,姨,陈姐吃饭了!”
添双筷子加个座就是卫珈谌了。阿姨捧着卫珈谌的脸,心疼道:“瘦了。真不知道你们这堆小年轻怎么搞的,一个比一个能瘦,猫儿脸色才好点儿,又轮到你了!还有小毛,那身板儿风一吹就倒!”
卫珈谌傻笑。“都一阵一阵的,这段时间赶稿辛苦点儿就瘦了,等发了工资胡吃海塞的又胖了,没准儿!”他叽哩哇啦胡扯一通,避开“叶小毛”。
吃完饭南猫拉着他去街拐头的小卖部买冰棍。“就是小时候吃的那种豆沙冰棍!可怀旧了!你试试!老板自己做的,别地儿都找不见!”猫儿给小卖部的老板打过招呼,自来熟的出冰柜里取出两根自制豆沙冰棍,给卫珈谌一根。“真的!你试试!”
卫珈谌咬一口豆沙冰棍,化到嘴里满是豆沙。“好吃。”
“我就说了吧!”南猫得意,拖过一张长凳就坐下了。
卫珈谌挨他坐下。“说吧,你拉我出来不会就真为了一根豆沙冰棍吧。”
猫儿把玩着光秃秃的冰棍条。“诶,瞧你把我说得——”
“你就是这样的人。”卫珈谌扬起嘴角,把剩下的半拉冰棍塞南猫嘴里。“猫儿啊,你这个人最藏不住话——”
“藏不住话的是叶小毛——”
“小毛要真想藏什么,我们谁都不会知道。”卫珈谌叹了口气,轻道:“其实他不用说的,不跟王翊说,不跟我们任何人说。他还是我们中的一员。”
“叶小毛不会对我们撒谎。”南猫手里有了两根冰棍条,可以交叉成十字。每个人的原罪都相似,都不同。“我们是FA——”
“他不是了。”卫珈谌抠着指甲缝里的油彩,颜色染进皮肤,蓝色的。
猫儿沉过一刻。“你呢?”
“我?”
“你还会是吗?”
“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倾塌,缓慢的,慢到察觉不出。”猫儿把冰棍条扔进垃圾桶。“卫子,我不觉得小毛退出有什么不好。比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更容易一些?而你,似乎更适合两个人。”南猫认定卫珈谌的脆弱,但脆弱并不意味着被轻易摧毁,没人摧毁得了卫珈谌,但要找到人欣赏他的脆弱。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卫珈谌抠破指甲边缘的皮肤,红色的血液渗出染蓝的皮肤,美感怪异。
“都说了是种感觉,哪有什么为什么。”南猫起身掏钱,付了冰棍的帐。“卫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比小毛还要勇敢。”
“那FA要怎么办?”
“FA还在,只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南猫承认感情的好处,就他自身而言,不屑好处。他真的懒,是猫。“回餐厅?”
“不了,我一会儿要去参加插画家的聚会。”
“那你的自行车怎么办?”
“留在你那儿,我改天来拿。”卫珈谌独自在小卖部坐了一个小时,南猫的话需要消化。豆沙冰棍很绵。
樱花谷,小资爱的日料,贵又不那么贵。这次的聚会是出版社负责招待,所以画家和编辑来得特别齐,毕竟不吃白不吃。卫珈谌只认识几个美编和一两个插画家,因为王翊的关系,连没怎么见过面的同行也对他几分亲切。“卫子,你跟王翊很熟吗?”,“听说前段儿时间苏媚追王翊追得挺勤的,你知道吗?”,“苏媚能配得上王翊?吹吧!现在王翊那《犹大》火了去了!好像社里想给他报什么文学奖来着!”,“《犹大》现在还只是连载,等真出书才晓得市场行情如何,《犹大》是火,可架不住骂《犹大》的人也多——”,“那倒是。要《犹大》出书了还是给卫子画吧?说不定封面设计都整个交给卫子呢!卫子原先不就是做设计的吗?”,“啊?卫子原先做设计?真屈才!平面设计没前途,还不如咱们画插画的呢——”,“画插画的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就真的画画去!现在插画圈儿鱼龙混杂的,我们这种正经美院出来的越来越美立足之地了!”,“你这话说得!我就是野路子来的,怎么地吧!”,“瞧瞧,还干上了——”……仿佛都是在跟卫珈谌说话,其实根本没卫珈谌插话的余地。他们只需要听众,听他们那些脑补到脑残的言论,卫珈谌只好负责听。
“卫子,好像王翊那书真的要完结了。”卫珈谌的美编把卫珈谌拉到一边。
“是吗?我不知道——”
“你最好问问王翊,要真完结了最好还是由你负责美术。王翊那书能不能报奖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最近有个封面设计大赛,专业级的。你要能拿个什么奖对你前途绝对有帮助——”
“要不我帮你跟王翊说,反正你是美编。”王翊不想再搞设计了,专心画插画也挺好的。
“别了,王翊那暴脾气。你进社里就一直负责王翊美术这块,中途转手留人话柄。”美编抿一口清酒。“其实我也没那么高尚,也就指着你红了拉拔我一把。再者,说是你给王翊画插画,其实设计这块儿也是你跟进的,我还厚脸皮在美编栏署一名,也就你跟我不计较。所以有了好处,我也记着你。”
“谢谢。”卫珈谌只能道谢。蕴了酒气的真心话,不知道酒醒后还算不算数。“我出去透会儿气,走的时候叫我。”
“好。”美编转头就和身边的新晋插画家喝上了,没落寞的间歇。
餐厅的室外是仿日式园艺建的院子,现在正是樱花开得正盛的时候,院子右角的樱花树趁了月光,仿若玉色。卫珈谌索性坐在廊边,静静的看樱花坠下。这时候的他什么都不想想,生活也这么简单就好了,坠下,落于地面,踏实。
而更多的,是不踏实,例如连续振动的手机。卫珈谌看了来电显示,吁一口气,按下接通键。“妈——我挺好的——现在这工作能挣钱——我不回家——不想回——你催我也没用,我周围没女的,我现在就不想找——我没搪塞你,是真没有,我总不能骗你吧,而且我也不想谈恋爱——你每次都问,我也只有这么个答案,算了,挂吧,要说下去我们俩又得吵,行,我照顾好自己,你和爸也注意身体。再见。”他没力气吵架,只想这么呆着,就这么一辈子也挺好的。
“你喜欢樱花?”钟岩突兀而至,聊斋气质。
卫珈谌愣了愣,傻道:“你怎么在这儿?”
“吃饭。”钟岩说着,席地而坐。二人一手的距离,千山万水的远。
卫珈谌沉过一响,自嘲道:“来这儿不吃饭还能干什么——”
“看樱花啊。”钟岩轻笑。“这家餐厅就这个院子最值钱,食物倒是一般。”
卫珈谌再次自嘲的笑了。这家日式餐厅是他吃过的最好的餐厅,南猫餐厅除外。差距就是这样细微而明显,他和陈以诀也是这样,原来他吃土司沾辣椒酱熬夜赶画的时候,陈以诀只用埃曼塔配梅多克当宵夜。他们一开始就离得那么远,最后走不到一起也是理所应当的。错?两个人的错,卫珈谌无法置身事外。“我先走了——”
“一起呆五分钟好不好?真的就五分钟。”钟岩抓着卫珈谌的手,用力。“五分钟。”
樱花瓣飘到卫珈谌的肩上,是留恋。“五分钟。”
他们一起看了五分钟的樱花,再分开,彼此一笑,不拖欠。等到结账的时候,负责公款的美编吃了一惊:“柜台说已经买单了!谁买掉的?”众人面面相觑,皆称不知。美编不敢随便沾光,再问收银:“买单的是先生还是女士啊?有留姓名吗?”收银只说帮他们买单的不是常客,无从求证。卫珈谌知道,是钟岩。除了他没有别人。
第三十六章:卫珈谌——画中人
卫珈谌跟大部队去了KTV,数过六首歌,跟美编道别。“真不再玩一会儿了?”美编以为卫珈谌还能随和一些。
“真不玩了。”卫珈谌微笑着,跟相熟的人摆了摆手,走出喧闹。
陈以诀等在卫珈谌的楼下,偏执成病。卫珈谌远远的就看到了,这个他曾经爱得要死的男人如今依旧值得爱,只是他已经没有勇气重走旧路了。“不困吗?”卫珈谌看了眼手机。11:29pm。
“珈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陈以诀郑重的说。
机会啊,不过是机会而已。卫珈谌几乎要重新认识陈以诀了,他从没见过如此认真的陈以诀。不正确的认真。“如果时间能拨回去,你要我给你多少次机会都行,那时候我不怕受伤,总以为有机会,可是现在,我无法对你说‘好’,我是真害怕了。”卫珈谌的笑容浅得拢不住感情。“陈以诀,放手吧,我们——”卫珈谌的话被陈以诀吃掉了。霸道的吻,掠夺呼吸。“放,放手!”卫珈谌拼命挣开牵制。
“我不可能放手!我爱你!我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爱一个人!爱你!爱得快发疯了!”陈以诀不放开怀抱。他们在不对的时间相遇,不成熟的彼此,还有相互凌迟的爱情。
卫珈谌这一秒才真正的绝望。“你爱我,所以我就必须回应你的爱?陈以诀,你太自私了,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在我身边。任何事情都是对等的,麻烦放手。”眼泪是热的,卫珈谌清楚类似的温度,但是哭不出来。他把所有献祭给时间,回报却趋于负面。
陈以诀坚持“不放手”,卫珈谌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周旋其中。“师兄,美院校庆,你回去吗?据说好多名人都要来!我们一块儿去吧?”低一届动画专业的学弟转行做平面设计,结果七拐八弯的跟卫珈谌搭上了线。卫珈谌压根儿不联系旧学,架不住人家一面熟的热情。“师兄去吧!百年校庆呢!”
“我忙着赶稿脱不开身——”卫珈谌真不愿意凑热闹。
“去吧去吧!上周我回学校看老师,教素描的徐老师还提起你呢!说看你画的插图了!有时间还想见见!真的,就算陪我好不好?你知道我这专业本来就人少,同学毕了业都天南海北的,在这儿就跟你亲,算师弟我求你一回,成不成……”
卫珈谌被说晕了,只得应“好”。
校庆开放日持续一周,卫珈谌挑了周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跟师弟杀回了学校。他不关心学校怎么样了,每一处都是他跟陈以诀的回忆,每一处,可惜不好的回忆占了大多数。“师兄,体育馆有展览!我们去吧!”师弟站在公告栏前乱兴奋。卫珈谌就这么被拉去了体育馆。果真大手笔,历年从美院毕业各有所成的学生们都毫不吝惜的拿出了自己的作品用于展览。卫珈谌甚至看到了陈以诀的毕业雕塑,啊,陈以诀还是个雕塑家,不过他经商的本事明显比雕塑大多了。“我靠!钟岩!钟岩的画!据说是初展!”师弟逮着卫珈谌就往油画区去。钟岩的很显眼,放在油画区的中间位置,可是卫珈谌却想回避,画里的人是他,毫无疑问是他。忧郁而敏感的卫珈谌静静的呆在画里,被世人所欣赏。“呀!真是钟岩画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钟岩的画呢!太特么传神了!我都快被这模特的眼睛给吸进去了!师兄,你看!你看着线条!瞬间捕捉——师兄——”师弟转头看了眼卫珈谌再转回画又转到卫珈谌。“怎么这么模特跟你这么像啊?真的!越看越像!该不会你就是那模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