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生的身体免疫力比较低,平常还好,一旦气温变化剧烈一些,或者待在室外的时间太长,就多半会生病……」
女佣习以为常的声音犹在耳际,他迟疑半晌,决定留下来,晚些再离开。
不久后,宣和来到蒋宁昭的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抢了女佣的工作,端着水与药物过来,也不可能就此离开,几乎没犹豫太久,便打开了门,宽大的床铺上,一团棉被卷在一起,其中隐约露出男人头发凌乱的后脑杓。
宣和走到床边,瞧着蒋宁昭。蒋宁昭紧闭着眼,不知是因为觉得热还是发烧,脸上微微泛着些许潮红,挺拔的眉毛紧皱着在眉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宣和在床沿坐下,摸了摸男人略烫的脸,说道:「醒醒……该吃药了。」
蒋宁昭茫然地睁眼,又眨了眨眼,忽然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留下来照顾你。」宣和好脾气地道。
「出去。」男人转过身,背对着他。
宣和一怔,不知道对方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又怕惹对方生气导致病情加重,只好放软了嗓音,说:「我帮你把药拿过来,现在该吃药了。」
「出去!」男人加大了音量,但却显然有种中气不足的感觉。
宣和嘴角一抽,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对抗意识,斩钉截铁道:「你不过来把药吃下去,我就不离开。」
蒋宁昭气息一滞,多半没想到宣和会反抗,缓缓转过来的脸上多了丝怒气,眼底浮现危险的气息。
宣和却不为所动,只是望着对方,笑道:「怎么,连药都不敢吃?」
正在掀开棉被坐直身体的蒋宁昭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冷冷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自甘堕落,连女佣的工作都抢着做。」
「比起一把年纪还不敢吃药的幼稚男人,我又算什么。」宣和微笑。
正在两人针锋相对之际,门口传来女佣怯怯的声音:「……蒋先生,蒋老太太来了。」
五分钟后,蒋宁昭吃过药物重新睡下,而蒋老太太与宣和则在客厅内坐下。
蒋老太太仍是一副慈祥的模样,笑着道:「多亏你在这里,他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痛的孩子,经常生了病也不说,老是让人担心。」
宣和连忙推辞:「您太客气了,我什么都没做。」
「他乖乖把药吃下去,这样就够了。」蒋老太太叹气,「要是不麻烦的话,你留下来看着他吧。我明天清晨要赶到外地,不方便留下来。」
「……没问题,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宣和平静地回答。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谈了几件婚礼的琐事,等到送走了蒋老太太以后,宣和走到蒋宁昭房间内,替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盖好被子,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拿出PSP玩了起来。
睡着了的蒋宁昭十分安静,也不太翻身,宣和除了定时替对方换一下降温用的冰袋以外,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到后来夜也深了,睡意越发浓重,他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翌日早上醒来,宣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时,险些吓得惊叫──多半是太冷了,所以他半夜时才下意识地爬到了温暖的床上,宣和对自己还是有些自觉的。
烦恼地望着眼前男人的胸口,他一边想着该怎么在不吵醒对方的前提下不着痕迹地溜下床,一边往后挪着身体,让自己脱离对方的怀抱;然而动作才进行到一半,耳边就传来男人暴躁的声音:「离我远点。」
来不及惊慌,宣和已经被蒋宁昭一把推开,险些就要跌到床下;但这时蒋宁昭已经起身下床,直直往浴室里走去,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是还在发烧吗?宣和纳闷地想着。方才惊鸿一瞥,也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但蒋宁昭苍白的脸侧分明还泛着一点赤红……然而走向浴室的步伐又十分有力精神奕奕……也许,只是错觉吧。他乐观地想道。
等到两人梳洗过后,早餐也已经准备好了。宣和昨晚留下来照顾蒋宁昭,无意间也与蒋宁昭家几个按时间轮班的女佣稍稍混熟了一点,于是很自然地朝其中一个女孩说道:「小安,我要吃煎蛋。」
女佣笑着答应,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蒋宁昭冷眼看着,喝了口热咖啡,忽然开口:「你跟她很熟?」
宣和笑道:「没有,昨晚才认识的;要不是留下来照顾你,我怎么会认识她们。」
蒋宁昭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宣和不明所以,只好吃着三明治,一边开口问道:「你今天感觉还好吧?热度已经退下去,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见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宣和只好继续说下去:「我等会就回家,你记得要按时吃药……」
蒋宁昭张了张唇,好像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女佣小安已经把刚出炉热腾腾的煎蛋端了过来放到宣和面前;宣和拿起叉子,叉了块咸香柔软的煎蛋放进口中,注意到蒋宁昭的视线,连忙道:「蒋先生,你也要吃煎蛋吗?」
男人的反应却是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餐,恹恹道:「不吃了。」
宣和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对方,关切道:「你不舒服吗?还是没胃口……要是想吃别的东西,交代一声就行了。」他说了这些,蒋宁昭却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宣和忽然福至心灵,道:「……我喂你好了。」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自己都亲自服侍了,对方不可能不给他面子。果然蒋宁昭神色一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望着他。
宣和起身,到蒋宁昭身边坐下,拿着刀叉把德式香肠切块,叉起一小块凑到男人唇边;蒋宁昭彷佛迟疑了下,才张口吃了下去。宣和心中松了口气,又舀了一匙薯块沙拉,男人也吃下去了。
等到吃完早餐也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宣和笑着起身道:「那么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送你。」蒋宁昭也跟着起身。
他不敢推辞,只好跟着男人一起沿着走廊走向门口,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子停在铁门外,宣和在门前停下,说:「你还在生病,送到这里就好了。」
蒋宁昭神情紧绷起来,「只是小病。」他冷冷地道。
宣和在心中叹息,忽然想起一事,朝蒋宁昭走近几步,趁着对方猝不及防,迅雷不及掩耳地在男人脸颊上轻吻了下,说道:「快回房间去,我走了。」
对方却神色一愣,很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感觉。宣和在心中窃笑起来,兴奋于自己总算也成功吓到了对方一回。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肩上一痛,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唇上就已经被一个灼烫的东西碾压住,不断地厮磨轻蹭,宣和呆呆地任对方动作,等到回过神来,想到这是在接吻,虽然有些唐突,但这种时候他确实应该配合蒋宁昭。
犹豫半晌,宣和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下男人始终紧闭着的唇,但等他舔了第二下、第三下,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他开始有些沮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才想发问,蒋宁昭就挪开了唇,又在他的额上重重吻了几下,依然是干燥而温暖的感觉。
「……我还在感冒。」良久,男人似乎不耐烦地道。
宣和懵懂地听着,一边想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个,后来才意识到蒋宁昭这是在解释没有回应的原因,脸上立刻一热,顾不得还在等他回神的蒋宁昭,只留下一句「我走了」转身就推门离开。
他低着头急速前进,也不敢回头,就怕蒋宁昭正瞧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中有些羞有些窘,心脏也怦怦地剧烈跳动着。他懊恼地叹气,回想起自己方才做的事情,登时感觉自己连耳朵都热了起来。
第三章
到了婚礼前一个半月时,大部分的喜帖都寄了出去,宣和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发喜帖给研究所的同学。倒不是他怕被知道自己要跟同性结婚的事情,只是觉得要是别人知道这些事情,只会造成麻烦与不愉快,毕竟歧视同性恋的人虽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这天下课后,宣和走在校园内,正打算回家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蒋宁昭,语气是一贯的不耐与趾高气昂,交代他待在校门口,有人会去接他,下午两人要一起去试礼服。
宣和平静地应声,末了问道:「你在做什么?」
「工作,等会还有个会要开。」蒋宁昭彷佛在电话那头又皱起了眉,声调提高了些:「你这是在查勤?」他嗤了一声,说得像是指责又像是质疑。
宣和倒是笑了,「不可以吗?」
他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却又安静下来,半天都不说话。要不是知道蒋宁昭别扭,宣和多半会以为对方是气得不说话而仓皇无措,但既然蒋宁昭的这种别扭已经是常态,宣和如今习以为常,也就不怎么担心,反正蒋宁昭喜欢生气,却不太会记仇。
过了半晌,宣和说:「记得吃午餐,别喝太多咖啡。」
「知道了。」男人不耐烦地应声,但仍然说了再见才挂断了通话。
宣和收起手机,依言站在门口等待,没过多久,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您是宣和先生吗?」
他点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西装笔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脸孔还算清朗,狭长的眼睛正微微眯着,闪烁着一丝精光。
「……我是蒋先生的秘书,敝姓钱,叫我钱秘书或者小钱就可以了。」对方继续说道,「蒋先生嘱咐我带您去吃中餐,过后送您到公司与蒋先生会合,下午的行程就是挑礼服。」
宣和一怔,道:「别用敬称,直接叫名字就好了。」
钱秘书从善如流,直接叫他宣和,两人上了车,司机便直接开往钱秘书指示的地点。两人就着蒋宁昭的近期动向稍稍寒暄一会,便无话可说了。
宣和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与未婚夫的下属相处,心底多少有些紧张。不料对方也看出他的无所适从,登时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其实说起来,我也算是你将来的亲戚。」
他微微一怔。
「我母亲是蒋先生的表姐,算起来我是他的表外甥,要叫他一声表舅。」钱秘书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我该叫你表舅母?」
宣和嘴角一抽,忍不住道:「不用这样叫,况且我年纪还比你小。」
说破关系以后,他终于觉得自在了些许,与钱秘书也开始了交谈,说了一些家族里的事情,还有一些蒋宁昭的私事,等到吃过一顿饭后,两人已经熟稔了起来,到了蒋宁昭的公司里时,钱秘书还亲自替宣和准备了红茶,趁着午休时间在休息室内说了些闲话。
因此蒋宁昭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我以为你不擅长交际。」
遣走意犹未尽的钱秘书后,蒋宁昭坐下来,嘲讽地道。
宣和没去想对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原因,只笑着说:「他不是你的亲戚吗?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外甥,而且还是你的秘书,看起来倒是挺一表人才的。」
「你死心吧,他看不上你。」蒋宁昭口无遮拦,口气也越发不好。
「你在说什么?」宣和一头雾水,良久,才意识过来蒋宁昭误会了什么,霎时吃吃笑了出声,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对他没有那种想法。」
蒋宁昭沉默着,只是瞧他。
宣和被他这样看着,登时也感觉不自在起来,挪开了视线,迟疑道:「你不相信我?」
他问了几次,蒋宁昭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用黑沉的眼眸望着他,深深地望到他的眼底,那视线锐利中又带着一丝戾气,宣和心底一颤,不由得暗暗叹息。
「蒋先生,我以为你很清楚。」宣和无奈地道,「不管是相貌、学历、家世、阅历,我都比不上你,这件婚事是我高攀,其实是我配不上你,所以你的疑虑与误会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况且我跟钱秘书聊天,也都是在说我们的事情,他建议我们可以到南方渡蜜月,到海滩上晒晒太阳对你的健康有帮助。」宣和说完,看了男人一眼。
蒋宁昭这时却沉默了下来。
宣和没有露出平常惯有的笑容,只是又说:「你去开会吧,我在这里等你。」
关于彼此的差距,他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不仅是父母所期盼的婚事,更是他高攀了对方;但这又能如何,他本来就是这样平凡的人,习惯了随波逐流,他从来不受家人宠爱,不受器重也不被期待,这样的一场婚姻,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好了。
所以他从不打算过多地要求什么,也不以为自己能掌握蒋宁昭的心思,他只希望这场将要到来的婚姻能够平稳地维持下去。
蒋宁昭果然走出了休息室,宣和听着门关上的声音,神情也松懈了些许,可是没过五分钟,门再次被打开,走进来的人还是蒋宁昭。
「……你不是去开会了?」
「会议延期。」蒋宁昭冷着脸道,「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宣和瞪大了眼。
「你说你配不上我,这句话到底是在羞辱你自己……还是羞辱我。」蒋宁昭彷佛压抑着怒气地道。
「这是事实。」宣和慢慢低下头。
蒋宁昭快步走了过来,近乎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扯,他被迫站起身,正感到讶异而抬起脸时,男人的唇已经吻了下来,凶狠如同饥饿的猛兽,宣和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感受那舌尖强硬的勾撩吮吸,迷茫之间,酥麻的犹如浪涛一样席卷而来的快感渐渐主宰了他的理智。
宣和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伸手抱住男人的,只知道眼前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此刻的他所需要的,于是他就一边接受着亲吻一边依偎在男人坚硬的胸口上,很久很久以后,才听见了对方不太高兴的声音。
「你要记住,是我选了你。」蒋宁昭嗓音中含着一丝没掩饰好的戾气:「说你配不上我,是在羞辱我的眼光,你明不明白。」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神情古怪地问道:「刚才……你是不是……在吃醋?」
蒋宁昭不回答,只是低头,又吻了过来。
这次的吻,比先前的要温柔一些,但也一样火辣急切;宣和被紧紧抱着,只闻得到男人身上干净的气息,彼此鼻尖磨蹭着,唇舌热切地交融,宣和发出了细细的低吟,脑中一片空白。
到后来,长长的接吻结束以后,宣和还靠在男人怀里,同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住自己。他伸手摸了摸,抬头道:「你有反应了。」
蒋宁昭的反应异常粗暴,直接推开他,叱道:「别碰我!」
宣和一怔,有些迟疑,「你这样……要怎么走出去?」
蒋宁昭头也不回转身离开,走进了休息室内附设的淋浴间。直到二十分钟过后,蒋宁昭才走了出来,穿着先前的衣物,神色很冷,脸颊上却泛着一点薄红;见宣和望着他,登时沉下脸,几乎恼羞成怒地道:「看什么。」
宣和摇头,忍住猝然而生的笑意。
与蒋宁昭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脾气,自然知道蒋宁昭先前的那些话、那些吻,虽然是极其别扭的态度与方式,但其实都是在安慰他。即便是这样的安慰极其让人费解,然而宣和毕竟还是懂了,心底不是不感动。
还有刚才的事情,蒋宁昭大可以要他帮忙或者奉献,却什么也没说,就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解决,完全没有要勉强他的意思,到底是因为想把这件事情留到婚后,还是有别的考量都暂且不说,至少宣和知道对方是尊重他的。
……这样,就足够了。他这么想着。
那天下午,他们去试了礼服,可是从头到尾,蒋宁昭的脸色都很难看;宣和观察许久,才发现一旦设计师或者助理的手碰触他,或者在靠得极近的距离下为他量尺寸时,蒋宁昭的眼神便越发阴郁。
于是宣和终于知道,蒋宁昭比他想像中地还要喜欢吃醋。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因此感到烦躁或者不快,反而觉得有一些开心。蒋宁昭的醋意未必是依存着爱意而产生,但却一定有占有欲的成份在其中,这至少说明对方是重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