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只能勉强做一次循环,还远远不够。”而这被称为“花戮”稚童,便是才脱死劫、如今孑然一身的小世子,他睁开眼,眼珠墨如点漆,内蕴神光,可见武艺略有小成,“第三式再练一次就能融会贯通,日落前教我第四式。”
“你现在学的算个什么内力,不过给你打点底子罢了。”花绝天嘴角一抽笑两声,转身朝最边上的木屋走去,“跟我来。”
花戮把剑插回鞘里,一纵身跳下青石,抬步跟了过去。
花绝天进的木屋是个没人住的地方,里面供着张艳美的女人画像,前面摆着个铜铸的香炉,炉里点着几根香。
“跪下。”花绝天冲花戮说着。
花戮扫一眼地上的蒲团,直挺挺跪下去。
却听花绝天又道:“我这个门派,原本叫做‘凤隐门’,这画上女子便是本门的开山之祖,有三样了不起的本事。一是有几本绝强的内力法门,每一本练成之后,都有极其恐怖的力量;二是以毒术为主的偏门,但凡旁门左道之事无所不包;三是剑法,威霸刚猛,虽只有四十九式,但只要能融会贯通,便足以纵横江湖。”
他顿一顿,续道:“到我这一代,师父只收了两个孤儿做弟子,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师弟花绝地,以内力为基础,我学剑,他学毒。然而多年前因我二人意见不合,凤隐门被分作两派,一个是他的‘绝心谷’,一个是我的‘绝情门’。你母亲琴抱蔓与我师弟素有嫌隙,一月前我得知他去你家作乱,赶之不及,你母亲兄弟尽遭毒手,连你母亲的尸体都被他抢了去,而你弟弟虽然被我带回,可是已经药石无灵,我便把他尸体丢在这崖下,权作天葬。”
花戮安静听完,墨黑的眼直直看入花绝天眼底:“所以,花绝地就是我的仇人。我会杀了他。”
“是是是,反正我跟他不合,杀不杀随便你。”花绝天挪开眼,再笑几声转移了话题,“如今你已经学得了最为基础的前三式,该做下一步打算了。就不知道你是想先选了内功法门修行,还是先练熟剩下的四十六式?”
花戮毫不犹豫:“内功。”
花绝天一愣,旋即带点玩味地笑了:“我以为你会先学剑。”身为一个用剑高手,对有相似气息的人当然有所感应,这个花戮年纪虽小却剑不离身,分明就是个剑痴。
“再好的招式,若是没有内力做辅,想必也没有多大用处。”花戮语气平淡,“我喜欢剑,但更喜欢能报仇的实力。”
“那便依你所言。”花绝天点头,随即戏谑道,“你可真不像三岁的孩童。”
花戮瞥他一眼待他笑完,才说:“请师父尽快教导。”
花绝天慢慢收敛了笑容,两个手掌把香炉抱住,左旋右旋做了几次,便听到“咔吧”一声脆响,那香案之上竟然豁开个口子,原来竟是个暗格。
花绝天把手伸进去,又扒开几块木板之类的东西,从里面摸出三四个壳子古朴的册子,都是薄薄的,没什么分量的样子。然后他将这几本册子一抹,顺次摊开在桌上,再冲花戮招一下手:“你过来。”
花戮依言走去,足跟一顿,就站到桌旁的椅子上,低头俯视。
在王府中时,琴抱蔓每日都会抽些时间出来教这一对双生子写字读书,而这个世界与从前世界中字体也没有太多不同,因而他是认得字的。
所以他看得很清楚,那几本册子上方小篆究竟是什么。
一本《梵天诀》,一本《擒龙大法》,一本《九转留心录》,一本《柳絮舞》。
花戮看着,先把《柳絮舞》拿起来翻了两页——果然与名相符,里面尽是女子妖娆起舞姿态,于是随手扔到一边,再拿起《擒龙大法》,里面绘着的人形均有鹰爪,又扔到一边,剩下的就只有《梵天诀》和《九转留心录》了。
花绝天看花戮左手《梵天诀》右手《九转留心录》翻开了不断比较,笑了笑说:“我可不会给你任何提点,自己选择修习功法,我们凤隐后人都是如此。”
他话音刚落,花戮已然丢开其中一本,将余下那本递到他眼前。
花戮垂目一看,是《梵天诀》,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古怪神色:“眼光不错,这本是进境最快、亦是最为刚猛的法门,你自行修习,我学的是《九转留心录》,教不得你,若有行功方面窒碍,再来问我罢。”
“好。”花戮一点头,转手将秘籍放入怀中,“我去修习了。”
群峦叠翠,这山与山连绵环成一个圈,围住个白烟浩渺的山谷,谷里有花木攀援、藤蔓交错,毒虫蛇蚁无数。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山谷内密林之外有几间竹屋,屋外搭了几个架子,架上放着好些簸箕,簸箕里盛着许多晒干了的草药,却并不是平常颜色,或红或紫,颇有些诡异。
个子瘦高的灰衣男人一手托着个陶罐,另一手拿着根细长的木棍在里面轻轻拨弄,一遍一遍毫不厌倦。
身后竹门“吱呀”一响,探出个粉嫩小娃的脑袋来,他大眼滴溜溜一转,脆声唤道:“师父!师父!那篇《毒经》已经念完了!”
灰衣人听了回头,就见那小娃很快跑到面前,小脸红红眼睛亮亮,像是在等待夸奖一般。
面上的蜈蚣伤疤抽动一下,灰衣人做出个难看的笑容来:“做得不错,下午还要再学《蛇道》。”
“师父要给小残儿亲自授课吗?”小娃很高兴地问道。
“该你自己记诵。”灰衣人一摇头,见小娃面露沮丧,又道,“若是你能在申时前记下《蛇道》中所有蛇类,我便捉一些实物给你看看,如何?”
果然小娃喜笑颜开:“好啊好啊小残儿这就去记,师父你可不要耍赖皮!”话一说完,立刻转身朝屋里跑去,不一会就从那边传来朗朗书声,读得好不开心!
灰衣人在小娃进了门以后,盯着那半敞竹门,目光一下子变得阴森——
琴抱蔓……琴抱蔓……
你看到了么,你用性命护着的儿子,如今已然是我爱徒,只待他长大,我便要让你两个儿子兄弟相残、奸夫生死难安!
15.炼蛊
五年后——
花残背着个足有他半人高的竹篓,朝总是站在竹屋门口花绝地挥手作别:“师父,我这就去林子里摘药,说不定会回来得晚一些,就不用等我啦!”
花绝地手里竹棍不停拨弄架子上的草药,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你去吧,药若是采不齐,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我知道的,师父你就放心吧!”花残完全不会被吓到,反而带了点讨好意味地撒娇道,“小残儿一定会把东西全部弄齐的,可是林子太深了,要是碰到什么毒蛇猛兽的,小残儿拉开‘撩烟弹’,师父可一定要来救小残儿啊~”
“我教了你五年,若是你连野兽都毒不死……这样没用的徒弟,别说报仇了,活着也是白费。”花绝地冷冷瞥了花残一眼,继续专心侍弄簸箕上晒干的叶片,不再理他。
花残嘻嘻一笑,转过身,笑容倏然变得嘲讽。
这三句不离仇恨的、比起受害人本人都要上心的样子,还真以为他与自家母亲有多么深厚的“友情”……换言之,该是多么刻骨的“恨意”呢!
没有想太多,如今的花残还不具备挑衅花绝地的能力,那么戏便要一直演下去,他是始终不太相信自家双胞兄弟死亡的事情——在昏迷之前,两个人分明在一起,而后却被告知噩耗,实在不太可能。
再说了……
花残在心中冷笑不止,所谓的师兄花绝天消失了,那个人也消失了,花绝地说起花绝天时一副恨不能除之后快的模样,还编了那么一大套瞎话。还有这般悉心教导自己这个仇人之子,要说没有打什么坏主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大概不是要让兄弟相残,就是要让父子相残,总是脱离不了这个套路……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你骗我想让我家破人亡,我就从你这里骗来保命的手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看谁能瞒得更久,谁就赢了。
甩开不必要的思绪,独自一人的花残没必要保持七八岁孩童的天真稚态,面上透着一丝犀利和更多的冷漠,慢慢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绝心谷是花绝地的地盘,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许进不许出。当年花绝地在山谷的边缘开辟了个二十米方圆的空地,盖了房子和一个小园子,成为能够住人的所在。
而再朝着里面看去,就是黑压压的森林,好像有无数双晶亮的眼睛时时窥视着,看得人胆颤心惊的。在林子上有紫黑色的雾气缠绕,一直蔓延到离竹屋只差七八米的地方,随手扔一个活物过去,不到半刻就蔫蔫儿的,待的久了就会从皮肤里渗出血来,看起来狰狞可怖的。非常危险。
自从花残被带回来之后,就失去了外面的消息,一开始花绝地还尽量对花残温柔相待,想哄着他听自己的话,可后来发现花残这孩子实在乖巧,对自己又十分依赖,渐渐就恢复了原本的性子,除非必要,是绝不会跟他有什么多余接触的,如此一来,也正合了花残的意思。
在走进林子之前,花残吞下一丸药,是花绝地炼制的解毒丹,以花残如今八岁小童的体质,每隔一个时辰吃一粒,就能够抵抗林中瘴气。
对进林子的事这么积极,花残也是有私心的。
花绝地是个用毒的高手,这在花残入谷三天之后就知道了,这般对了胃口的本事,便是凉薄如花残也得感叹一声“老天帮我”。不过,花绝地只会用毒,可花残还会炼蛊,炼蛊就需要毒虫毒物,但是花绝地是个怪人,他是用毒的行家,却不喜欢活着的毒,即使有捉到活的毒物,他也是取了毒汁毒囊,就立刻结果了它们的性命,这对花残来说,可是大大不妙的。
所以,花残就只好趁着花绝地要他进林子的时候,暗地里带一些活物回来。
在漫天瘴气的浸淫下,林子里长得植物都奇怪得紧,有的叶片肥厚有如磨盘,有的枝条干瘪有如枯骨,有的花朵漆黑仿佛能滴出墨汁来,有的根须倒翻而出直刺上天。
一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带毒活物对花残虎视眈眈,可服了药丸的花残身上自然带了一股淡淡的奇异味道,对毒物有极大的克制作用……也许是在瘴气中生存得久了,林子里的活毒物比起他以前见过的都更加有灵性,虽说看起来很想扑上来将他分而食之,却因为天生灵敏的警惕性而不敢妄动,或者说,是预备“谋定而后动”。
花残显然是习惯了的,他跟着花绝地背了许多图谱,认了许多与前世所知相同或相异的毒草毒虫,从六岁后被花绝地支使了进林子采摘他所需要有毒植物后,花残也会暗地里物色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藏好,以便趁这时间做一些他自己能用的毒。
仔细辨认周遭的植物,花残很小心地按照曾看过毒谱上记载方法采摘,用花绝地给的布条仔细包好,然后缠在一起放到身后的背篓之中。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花绝地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花残擦一把汗,往林子更深之处走去,那里逐渐接近瘴气涌出的中心,是毒中之毒,有花残所服药丸抵抗不了的毒性,亦是花绝地不准他随意进入的地界——如果花残真的只是个才接触几年基本毒术知识的小娃儿,的确是“入必死”,可花残不是,所以花残在足足研究了一年更深处瘴气的强度之后,终于找到几株克制里面毒气的植物,磨成药粉,才闯了进去。
如果说,外围的林子只是光线偏暗的话,进入这片领域之后,就几乎彻底黑了下来。
头顶是密密麻麻蓬盖一样的巨大叶片,死死挡住了可能穿透进来的阳光,使这里晦暗有如夜晚。
花残从衣襟里拿出个火折子,打火石“嗞嗞”磨两下点燃了,放轻脚步往自己上次所到的地方走去。这里的毒兽毒虫与外围那些不可同日而语,是更加凶猛阴毒的,若不慎被咬中,怕是会马上毙命,再没有活转的可能。
摸索了好久,花残终于摸到一棵粗木,他蹲下来,在树根处掏摸了好一会儿,捧出个灰扑扑的坛子来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揭开上面的盖子。
火折子凑近,坛子里的东西顿时一览无余。
是一只形貌古怪、大约两寸长一寸宽的虫子,它通身青绿,腹部有一根红线贯穿,拖着根累赘的长尾,一节一节鞭子似的左右甩动,身子上有十六只长脚,口里刺出两颗螯牙,白森森地发亮,头两边各有也只大螯,尖端透着紫黑的颜色,张牙舞爪的十分瘆人。
此物绝类毒蝎,乃是百虫投入密闭坛子,彼此吞噬后活着的汲取了所有虫毒的蝎子,正是初炼成的蝎蛊。
花残将手按在地上,以指测量,朝旁边比了三回,在那处挖出个简陋木箱,里面按顺序摆着十来个叶片裹起来的小包,他从中间拿出两个打开,分别摊在左右两手,先是左手一颤,掸了些粉末到坛子里去,刹那间,那蝎蛊像是受了刺激,足一蹬就跳了起来,花残急忙动了动右手,又是一些粉末落在蝎蛊身上,蝎蛊就像断了线似的,一下子颓然掉下去。
勾唇笑了笑,花残把腰间别的玉笛拿出凑到嘴边,轻轻吐气——便有道道人耳听不到的音波荡漾,一圈圈如同涟漪扩散开去。
铺在地面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许多细小的足音由远及近,渐渐地,在花残的周围,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蝎子伏趴在地,它们也是毒物,却为这笛音所摄,一动不动。
花残把装了蝎蛊的坛子口朝外按倒,然后发出个短促笛音,那原本不动的蝎子们就迫不及待地往坛子里爬去。
“一只、两只、三只……”到第四十九只的时候,花残猛然把坛子竖起来,再拉长笛音,剩余的蝎子便和来时一样,又轰然如潮水消退。
蝎蛊大口大口吞食那些个蝎子们,不过一炷香工夫,蝎蛊进食完毕,整个身子倏然大了一圈,颜色也转为碧绿。
接着花残绕树寻了一遍,再挖出同样四个灰色坛子,里面有蜘蛛蛊、蜥蛊、阴蛇蛊和蜈蚣蛊各一,都是青绿色刚炼过一次的。花残重新吹笛,同刚才对蝎蛊那般一一如法炮制。便得了碧绿色的五只蛊虫。
之后就是下一步,他拎起最后一个空坛,将五只蛊虫全部倒进去。等它们撕咬吞噬完,留下的那一只就是五毒蛊了。
从兜里取出一柄银刀,用火折子烧灼了刀尖,缓缓划开手腕,花残看着鲜血一点点沁出,立刻将手臂挪到坛子上空,让血液全部滴入。要想让炼成的五毒蛊听自己的指挥,这是少不了的步骤。
鲜血刺激着坛子里的五只蛊虫,它们口中发出尖锐的嘶鸣,几乎是眨眼间就缠在一起!
花残在腕上伤处擦了点自制药粉止了血,拿起盖子就要将坛子封口——下一瞬,突然有东西破空而来,猛地钻进坛子!
那坛子顿时剧烈震荡起来,几乎要被掀翻过去!
16.灵蛇
坛子发出极为剧烈的响声,就好像跳起的钢珠不断碰撞在坛壁,一串串速度快得让人头皮发麻。
花残皱眉,炼蛊炼了这些时日,可不要在这关头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炼蛊炼蛊,百虫相争百日才能得一只蛊,蛊种不一,不知又经过多少时间,才能得出蝎、蛇、蜥、蜘蛛、蜈蚣蛊这五种蛊虫,再让同种蛊虫厮杀吞噬,得出最强的五只,用剧毒之物喂养四十九次,每次四十九只同种毒物,蛊虫初成,又投入同一坛子,得最强蛊之一的五毒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