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化验出我们的加工的肉类半成品里面有致癌物,已经上了晚报的头版头条。”小胡把啤酒瓶凑到嘴边,狠狠的闷了一口酒。
“什么?”清醒过来的杜姨似乎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大喝起来,“你把我爸一手经营起来的食品加工厂给搞砸了?!”
小胡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这个……废物!败家子!我跟你没完!”杜姨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抡起胳膊就要冲上来。
我连忙一把抱住她,一边把她往卧室里拖,一边劝慰道:“杜姨你冷静一点!听叔把话说完!”
“你这个混蛋!你你你带着这个吃白食的给我滚出去!滚出这个家!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杜姨两眼一翻,挣脱开我,趴伏在沙发的另一头,开始了歇斯底里的哀嚎:“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遇上你这个杀千刀的!这才几年哪!你就把我家的家产全都给败光了!啊!这叫我以后怎么活啊……”
我不再理会杜姨,在小胡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关切的问道:“叔,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十来万吧。外面还有很多账目没收,怕是也收不回来了。”小胡沮丧的说。
我返身,走进自己的房间,翻出那张两年未动的银行卡,掏出一支记号笔,把密码给写在上面,然后拿到小胡面前,有些艰难的开口:“叔,这两年我吃你的住你的,现在你有难处,我也没什么办法帮你,这些钱你拿着,能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也算我的一番心意。”
小胡赶忙推拒说:“不行!你的钱我不能收!这可是你读书的钱哪!”
“读书不要紧,钱我还可以再慢慢凑,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去外面打工赚学费。”我安慰着他,使劲把那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
“胡青峰!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矫情什么?!先别管是谁的钱,这两年我们给这小子白吃白住的拿他点钱来救急怎么了?!”杜姨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一把夺走我手中的银行卡。
“杜姨,密码我写在上面了,你去把这钱取了,该拿去还债还是去疏通人脉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有这么多钱,还有要出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杜姨匆匆走进房间。
“轻扬……”小胡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有些难于启齿的说:“叔对不住你,原本叔接你过来是想好好照顾你,没想到让你在这里受尽委屈……”他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失声痛哭。
“叔,你别这么说,显得我们生分……”我尽力的安慰着他,自己却红了眼眶。
未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我找不到答案。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时斗志满满的对哥哥许下的诺言被现实碾得粉碎。
杜姨换了衣服,踩着高跟鞋,提着个大挎包走了出来。她拢了拢头发说:“你们在家里呆着,我去派出所找老顾想想办法,他是我爸的老同学,兴许有点把握帮你把这事儿给压下去。”
小胡叹了口气,点点头。
杜姨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我躺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小胡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客厅沙发上不停的打呼噜,也许酒精对于现在陷入困境中的人是最好的麻醉剂。
天亮的时候,我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是仅仅眯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我以为是杜姨回来了没带钥匙,连忙跑去开门,却见两个盖子站在门口,盖子是当年老大他们对警察的称呼。
“你们……找谁?”直觉感到事情不妙,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假装漫不经心。
“你好,我们是法院的,”其中一个盖子拿出法院的传唤单,客客气气的问道:“请问胡青峰在家吗?”
“在!”小胡红着眼睛,差点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赤着脚跑过来。
那盖子严肃的对他说:“请问胡先生现在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可以。”小胡唯唯诺诺的搓了搓手,道:“我换件衣服就来。”
“轻扬,要是你杜姨回来,跟她说一声,我去法院了。”小胡别有用意的对我说。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
小胡被他们带走后,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急得团团转,往杜姨的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是关机,我想,可能杜姨正在和谁谈论着什么重要的事,便没有再打。
可是,杜姨这一去,就是一个礼拜,杳无音讯。
其间,小胡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联系小海,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小海的电话打不通,我只好跑去小胡跟我说的他租来的屋子,无奈已经是人去楼空。
我心急如焚,到处找关系,打听小胡的现状,但是我没有钱,又不认识什么当官的大佬,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半个月后,我才得知,小胡已经被判十五年监禁,剥夺政治权利两年。
我没能在小胡被判刑的那天被法院传召出席,想来是因为我和小胡非亲非故,没人注意到我。
直到小胡入狱快一个月,我才被允许去探监。
厚厚的防弹玻璃的另一头,小胡疲惫的坐着,他的腰弯成弓形,布满血丝的眼睛空落而迷茫,短短一个月,这个曾经在我的记忆中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毫无生气的坐在里面看着我。
“叔……”我感到喉咙干涩,想说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小胡勉强的笑了一下,说:“是轻扬啊……”
“对不起,我真没用!”我惭愧的低下头。
“不怪你……这全是你叔的错……”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杜姨……我找不到她……”杜姨仍旧没有半点消息,直觉感到她是已经拿了我的钱跑路了。
“叔不好,把你害成这样……”小胡伸出手抚摸着玻璃,泪水潸然而下。
我的喉咙立刻就哽住了:“叔,你别这么说……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小胡抹了一把眼泪,镇静的说道:“叔其实一直没告诉你,叔曾经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叔原本退伍之后回了老家,跟等了我两年的青梅竹马云云结了婚,还有了个儿子。可是叔该死啊!叔不该来这城里打工!叔是个混账东西!”小胡一边唾骂自己,一边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他妈的该死!我看上了杜鹃那个女人家的房子和产业,我……我把云云母子给抛弃了!你说说,我他妈的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我湿了眼眶,默默的在底下拭泪。
“所以说,轻扬,你也别难过,叔会有今天就是我咎由自取!活该我娶了个这样心肠恶毒的女人!活该我生不出孩子!活该我坐牢!我对不起云云啊!”小胡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轻扬,别为了叔这样的人再浪费时间,你有自己的路,以后叔不在你身边你得自己走下去……”小胡说着站起身,猛吸了口气:“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叔那套房子给你,只要你肯努力,这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说着,他就被两个狱警押着回了牢房。
我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猛然发现,小胡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把。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回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十八岁,没有本事,没有职业,没有收入,就算有一套房子,我交得起物业税?
今后,该怎样生活?
只是我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40.出卖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走到门口,猛然发现铁门被人给撬开了,锁头被挖了出来,歪七扭八的丢在一边,里面的木门半掩着,门上有几处敲凿的痕迹。
难不成是遭贼了?
我把东西一丢,慌忙奔进屋,却愣在那里,心跳加剧。
只见客厅里围满了人,目测有七八个,全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看到我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全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可看看这家里的陈列摆设,没错呀,的确是我住了两年的屋子,这帮人看起来来者不善,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局促的站在那帮人面前,反绞这双手,不安的看着他们。
这时候,一个理着平头,嘴里叼了跟烟,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我跟前,围着我转了一圈,我被他那警察扫视犯人一般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叫啥?”那人轻蔑的吐出一口卷舌音有点过分清晰的普通话问我,“干什么的?”
我暗想,这里是我家,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便没吱声,鼓足勇气用同样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臭小子!大华哥问你话呢?!”旁边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光头男人指着我的鼻子喝道。
大华哥?不认识。
“哟,我看这小子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哪!大华哥,咋办?”光头充满威胁的靠近我,揪起我的耳朵。
“去去去!我来问!”叫大华哥的男人不耐烦的拍了拍光头揪着我耳朵的手,“老光,你他妈的对这个小家伙温柔一点!”
叫老光的光头悻悻的松开了我,坐到一边去了。
我捂着耳朵蹲下身,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华蹲下来,饶有趣味的看着我,笑着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认不认识一个叫杜鹃的女人?”
我怯怯的看着他一眼,慌忙低下头,这人说话的口音,颇有一番当年老大的味道,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叫、叫洛轻扬,杜鹃我认、认识。”
“她是你什么人?”
“我在这里读书,在他们家住……”
“这样啊……”大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
我困惑的看着他,原来这帮人是来找杜姨的,便略微的放下心来。
“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她……”我迟疑的扫视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以一脸阴郁的表情看着我的青年,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大华用食指横在鼻子下方擦了两下,漫不经心的说道:“是这样,杜鹃前阵子从我们公司借了200万,当初她是用她丈夫的公司和这套房子做抵押的,不过前几天我们得知他丈夫的公司被查封了,人也蹲了号子,我们老板不放心,差我们来看看。”
我一听,但是就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几乎被吓傻了。
“两、两百万?!”
大华点点头:“她当初答应的是一年内还清,如果拖到明年,那你们就得连同5%的利息还210万。”
他把那个“你们”咬得很重,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我面前展开。
我整个人瘫软在那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的看着那张标准规格的欠条,繁体手写的数字,下面还有杜姨的签名,那字眼刺痛了我的眼睛,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两百万,那该是多大一笔钱?我这辈子想都没敢想过。
大华假惺惺的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着安慰道:“小弟呀,你也不用急,这钱是两个月前借的,也就是说,你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去凑钱,慢慢来嘛!”
十个月?两百万?谈何容易?
我默然的看了他一眼,一下子感觉到天塌地陷,整个人生一片灰暗。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又把食指横在鼻子下方擦了两下,嘿嘿一笑:“这两百万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就看你要不要做了。你要是想做,我可以帮你介绍。”
“做什么?”我茫然的抬起头。
“男公关,不知道你听说过没,你要是有意,我今晚就带你去看看?”
我疲惫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大华哥,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另外,我想多点时间考虑一下,你们能不能先回去?我明天给你答复?”
大华居然点点头,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等到那些人纷纷退了出去,他柔声对我说:“小洛,那你好好想想,别弄到最后没房子住。”他说着又重重的拍了两下我的肩,这才收起那张欠条,起身离去。
这群人一走,我立刻收起刚刚装出来的倍受打击的样子,整个人跳了起来,赶紧奔回自己的房间去,我得收拾东西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男公关?我怎么可能不懂!我不是傻瓜,要我去做那样的工作替那个女人偿还这笔巨债,别说以后哥哥回来他会看不起我,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没什么钱了,我只从各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些七零八落的小面额票子,统统揣进背包里。课本不要了,反正我也是没什么机会再去念书了。
目前的计划是,先去临近的小城市打工,避开这帮人,顺便赚一点路费,然后坐火车回西藏去。在那个我长大的小村庄里,阿兰他们都在,总有人会帮助我,现在那里安顿下来,然后出发去寻找哥哥。
只是带上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背上不算太沉的背包,探头从阳台上往下观望了好一会儿。街上已经华灯初上,街边林立的商铺里,霓虹灯闪花了眼。
一个一如既往繁华热闹的周末之夜,那群小混混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爬楼梯,噔噔噔,飞快的跑下楼去。
我对这座城市已经不再有任何留恋,其实我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这两年一直过得浑浑噩噩,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归属感。现在,即将离开这里,我反而感觉到了一种释然。
就在我一边思考着一边转到底楼的楼梯拐角处,冷不防从旁边蹿出一个人影。那人直接掐住我的手腕一拉,顺手将我背过身来压在膝盖上,脑袋咚的一下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眼前立刻飞起一群金色的麻雀。
但是脑子里就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就感觉胳膊被压得很疼,疼得我直求饶:“轻点,轻点!”
“呵呵,早料到你小子有这一招,大华哥叫我在这里侯着你!”押着我的光头老光笑呵呵的落井下石:“跟我们比,你小子还嫩了点,回家再吃两年大米饭再说吧!”
我这下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看起来我那点小伎俩根本就没能逃过那个大华哥的眼睛。
老光直接拿了条绳子出来,在我手上绕了好几道,把我双手在身后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他用又宽又厚的透明胶带把我嘴巴给封了起来,接着在我耳边威胁道:“给我老实点!我可不是大华哥!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说着拍了拍我的脸,将我整个人都扛了起来。
他尽量绕开路灯可以照到的地方,走到整栋楼的后面,靠近停在阴影处的一辆轿车,敲了敲车窗。
司机将车窗摇下,我看到大华哥笑呵呵的捧着茶杯坐在副驾驶座上朝我打招呼。
老光把我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来,低声警告道:“你小子最好给我安分呆着,路上要是出了状况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憋红了脸,拼命的点点头。
司机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的撕开楼房背阴处的黑夜,朝有光的地方滑行出去。
“大华哥,这小子怎么处置?”见大华哥叼着根烟伸过来,老光讨好的把打火机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