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毕竟是个撑场面的,他不动声色的返回屋里,阴沉着脸低声说道:“是中毒死的。”
“中毒?”大伙儿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怎么会中毒呢?他和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大成哥问道。
老大低头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问道:“芦苇呢?”
“芦苇?我醒来就没有见到他。”我抽抽噎噎的答道。
“难不成是那小子下的手?”小黑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老大面色一凛,果断的吩咐道:“走,快去检查车子!”
我们急急的赶到车旁,果然,车子的四个轮胎都瘪了气,正中被人用利器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像是嘲笑我们一般大大的咧开着。
“草!”司机小黑心疼的大骂一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急的直跺脚:“那个挨千刀的小王八羔子!给老子逮到一定剥了他的皮!”
老大赶忙钻进车里翻找着,不一会冷着脸又钻了出来,对我们说:“少了一只帐篷和一包干粮,拔风炉也不见了。”
我下意识的拍了拍我的后腰,心中一凉:一直插在后腰的那把剥皮小刀不见了!我进狩猎队的那一天,大成哥送给我的那把剥皮小刀,藏银铸造的,锋利无比,我一直视作我唯一的宝贝珍藏着,现在却被芦苇偷走了。
没工夫心疼我的刀,大成哥对正处在焦虑中的老大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他弄坏我们的车子,目的是把、把我们困、困死在这里?”根子皱起了眉头,满脸困惑的仰起脸看着大家:“我们好像没、没得罪他吧?”
“做这事的时候,刚好被达娃撞破,所以顺便杀人灭口!”小黑接下去推理。
老大沉思了片刻,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手上有利器,如果突然被达娃撞破,又怎么会来得及下毒呢?”
“嗨!这也许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大成哥果断的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相信,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机?更何况,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他有!昨天大家伙儿都看到了,那样死命的护着那只羊,这家伙八成是个看不惯咱们这一行的藏民!”小黑愤愤的说。
大成哥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大一挥手打断了,老大沉着脸道:“行了!人都跑了!这会儿还有空在这争?!小黑,去看看车子还能修不?不能修我们就麻烦了!”
小黑这才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沮丧的垂下脸,轻轻的摇了摇头。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一脸颓唐的坐了下来,等待着老大拿主意。
老大一直焦虑把双手别再背后,不停的在庭院里踱步。我们几个冷得瑟瑟发抖,老大却是满头大汗,他肩负着我们几个人的性命。
东方的天空亮出一抹血红的朝阳,老大这才艰难的咬咬牙做出了决定:“我们弃车,徒步硬闯!”
“什、什么?”根子眼睛都急红了,“有希望吗?”
老大瞟了他一眼:“不然你来拿主意?”
根子理亏的低下头。
老大转向小黑问道:“来时的路,你还记得多少?”
小黑为难的抓了抓头:“我尽量吧!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咱们哥儿几个闯荡可可西里这么些年,这块地儿竟然一次都没来过,可真是奇了!”老大望了望正在升起的太阳无奈的说道。
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清点剩下的干粮和食物,装进背包里,车子很快就被我们搬空了。
“尸体怎么办?”大成哥蹙眉看着横躺在那一堆藏羚羊尸体之间的达娃。
“浇上汽油,烧了吧!”小黑建议。
“有这个时间,不如挖个坑埋了!”老大朝着我淡淡的吩咐道:“柳絮!和你大成哥一起,在庙外挖个坑把他埋了!”
这是老大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跳起来,麻利的抄起家伙和大成哥开始在院外挖坑。急着上路,时间不多,挖出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大小的土坑之后,我和大成哥一起,把达娃抬了进去。虽然他的死状恐怖,但身子还没有硬掉,软绵绵的,居然还带着一丝温度。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伸手掏了掏达娃的后腰,果然给我找到了他的那把剥皮小刀。虽然不及我的锋利,但是也非常好用。
大成哥疑惑的看着我问:“你自己的刀呢?”
“我醒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大概……大概是……”我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大成哥叹了口气:“都怪我,当初硬是要把那个男孩收留进队伍,没想到他是个祸害!这下,害了大家了。”
我不忍心看到大成哥一脸后悔和自责的样子,忙出言安慰到:“大成哥,别这样,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我的身世是怎样的,我的母亲为何要抛弃我,那混乱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草草的将达娃掩埋了,老大他们已经收拾好行囊在庙外等着我们。他们把车里所有剩下的食物和水都带上了,还带上了满满一背包劈得细细长长的沙柳树枝。
“要树枝干什么用?”大成哥不解的问道。
“带着做记号,万一要是找不到路,就回来庙里过夜,明天再找。”
“那得多废功夫啊!不是还有备用帐篷吗?带着上路呗!夜里可以宿在路上。”
“所有的帐篷、地图、指南针全都被那小子拿走了。”小黑闷声闷气的答道。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我们心里都明白,此刻除了水和食物,什么都没有了。夜里宿在地表温度在零度以下的旷野里,是会冻死人的。要穿越这片无人区到达我们的营地,成功的希望很渺茫。
我们默默的上了路,五个人自觉的排成长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行着,在这茫茫的荒野里,除了天上的太阳,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给我们指路的东西了。
每走一段路,老大就抽出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留作标记,防止我们天黑之前找不到路回营地,又找不到路回庙里过夜,我们就会彻底迷失,在严寒的夜里冻死,葬送在这可可西里。
走到日头正中的时候,老大吩咐坐下休息一会儿,但是谁也不肯。时间就是生命,早一点找到出路就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于是,大家一边啃干粮一边继续向前行进。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脱得只剩下单衣,前胸后背还是湿透了。
为了减少体力的消耗,所有人都把外套顶在头顶上赶路,以遮蔽头顶恶毒的艳阳。可是没过多久,我的喉咙还是火烧火燎起来,干渴得要命,伸了半天脖子,连口唾沫都没有,咽下去的只是干燥的空气和呛人的沙尘。
“根子,给我点水喝……”我小声的对走在我前面的根子说道。
根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解下水壶递给了我,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共同患难,大家终于把我当成队伍里的一员了么?
我们走到夕阳西下,此刻太阳已经在背后了,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那双不合适的鞋子已经把我的脚磨破了皮,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是机械的抬脚、跨出、放脚,好几次差点一个踉跄向前磕倒。我明白,一旦在这里倒下,肯定永远都爬不起来了。老大他们自身难保,没有人有余力来理会我。
不能倒下!我抱着这个坚定的信念坚持了下来,直到我一头撞在根子背上。
根子被我撞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一时火气,朝着前面骂道:“干、干嘛突然停、停下来?!”
随即立刻注意到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眼中写满巨大的失望。
我和根子定睛一看,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下去。
原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竟然是一根插在地上的沙柳树枝!
08.内讧
根子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他瞠目结舌的看了看大家,老大他们正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那根柳树枝,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大手一挥,吼道:“不可能的!我们明明是直线向东走的!怎么可能又转了回来!”
老大默默的盘腿坐了下来,掏出一根烟,大成哥叹了口气,顺手拿个打火机给他点上,劝慰道:“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
所有人都不吱声,表示默认了大成哥的决定。
原地休息了一小会儿,我们立刻就重新出发,按原路返回。走了不多时,我前面的根子突然开始呜咽,一开始只是低低的啜泣,到后来,他干脆边走边嚎哭起来。
大家心里也都不好受,所以都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他一边嚎哭一边叫骂,到了后来,老大忍不住了,啐了口唾沫,绕到队伍后面来,狠狠的扇了根子两个耳光,骂道:“哭你妈的哭!絮儿都没哭,你哭毛?!他妈的废物一个!”
根子捂着通红的脸颊哑口无言。
我们继续赶路,不一会儿就碰到了第二根柳树枝。老大用力把柳树枝拔出来,擦了擦灰土,装进背包里,像是在装着一样宝贝。
紧接着,一根又一根的沙柳枝被我们收拾起来,老大的脸色跟天边的暮色一样,越来越沉重。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冷风呼啸而过,我们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没有柴火,黑夜对于我们来说就意味着寒冷和死亡。
天越来越黑,翻出背包里所有的衣物穿上,仍然冻得直打哆嗦。绵长的地平线望不到头,只是偶然出现那么一根沙柳枝使得我们精神一振:这意味着我们没有走偏。
脚冻到麻木,只是机械的做着前后交替运动。
等到那一抹黑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夜幕边缘时,我们激动得忘记了恐慌与疲惫,飞快的奔跑起来,就像在海上漂浮多日的人遇到可以救命的小岛一样,即使,那只是一片仅仅能够给我们临时落脚的废墟。
我们争先恐后的钻进了那唯一一间还屹立着不倒的破旧寺庙里,脱下鞋子,倒出里面的沙土。那一背包的沙柳枝是绝对不能动的,于是老大遣我和根子把院子里还残存着一截枯树干的沙柳给全劈了下来,浇上点汽油生火用。
大成哥拿了把匕首,把堆积在院子里的藏羚羊尸体翻了个遍,割下几大块成色还不错的羊肉准备作为今晚的晚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出去,必须节约干粮,所以不得不吃上了这些平时我们根本不屑一顾的藏羚羊肉。
索性的是,藏羚羊肉还不错,至少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难吃。
我们吃饱喝足,五个人挤在同一条毡子里,大成哥使劲把我搂在怀里,我们相视一笑,头靠头的开始打呼噜。
睡到半夜,朦朦胧胧中,我听到有人在抽抽搭搭的哭泣,然后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什么,那哭泣声立刻就止住了,我接着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谁拎了拎我的耳朵,睁开眼,小黑的脸放大在我面前。小黑拍了拍我的脸说:“还睡?起来赶路了!”
我透过屋顶的漏洞看了看,外面天还没完全亮,小黑又用下巴指了指还在熟睡的老大他们说:“我去撒尿,你把他们给叫起来。”说着便走了出去。
我刚刚摇醒老大,却看见小黑慌慌张张的从门口返回过来。
“不好了!”
老大不耐烦的搓了搓脸,问道:“咋了?”
“根子……根子死了……”小黑面色苍白,额头沁出汗珠,他看起来是吓坏了。
我们大惊失色,霍的一下站起身,跟着小黑走了出去。
天上还有两颗星辰疲惫的挂着,根子脸部朝下,呈大字型趴在院子中间,五指深深的掐进土里,指关节已经变成白色。地上有一摊干涸的血迹,沿着他的头蔓延出一大片暗红。
老大一声不吭的蹲下来,在大成哥的帮助下翻开他的尸体,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满是疑惑,也许是到死都没明白过来。草草检查了一遍,随即站起身。
“是被人从背后隔开喉咙,然后被搬到了这里失血过多死的。”老大指着一条从院墙延伸至尸体边的血滴果断的命令道:“有人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这个地方不能再留,收拾东西马上走!”
“那个人会是谁呢?”大成哥一脸困惑。
“还能是谁?除了那个小子还有谁知道我们在这里?那天我就说过,让那个小子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你偏不信,非要把他带回来!现在看到了吧?那小子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先是达娃,现在是根子,然后是你、或者是你、是我……”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老大把装沙柳枝的背包背在左肩,把原来属于根子的那个背包背在右肩,不给他们争吵的机会,带头走出了院子。
大成哥不声不响的跟了出去。
小黑还在骂骂咧咧的走在我前面,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根子,也跟着踏上了归途。
我们还像昨天那样,一路向东,走一段路就插一根柳树枝,没多久,那座残破的寺庙就消失在地平线上。
气温越来越高,从地表蒸发出来的水蒸气将我前面三个人的背影扭曲,使得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切。
我擦了擦不住淌下来的汗滴,埋头继续赶路,不想却撞在小黑后背上。小黑回头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叫住了老大他们,用手指了指右手边的方向,不耐烦的说道:“喂,走错了!我们不应该走这边吗?”
老大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大成哥,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大成哥抬头看了看太阳,肯定的说道:“没错啊!早上是对着太阳走的,现在是中午,太阳应该在我们右手边,没走错!”
老大沉声说道:“先这样走下去吧,如果到时候不行,天黑了我们再想办法扎营。”
老大正要抬脚,却被小黑用力推了一把,小黑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指着大成哥的吼道:“你他妈的就知道听他的!他是你什么人!因为他我们失去了多少兄弟了?!你他妈的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吗?!他是个祸害!”
老大一脸平静的说:“你能拿出主意来的话我听你的?”
小黑一甩手,朝他刚刚指的那个方向扬长而去,那个方向比大成哥说的方向偏了大概20度。老大正要发作,大成哥连忙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便也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小黑是真的知道确切的方向,还是只是在跟老大他们赌气,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容不得我做出别的选择,只好跟着他们,于是,整个下午,我们便在这片荒凉的无人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直到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候,第一根沙柳枝便出现在视野里,像是再向我们宣告着失败,宣告着死神的到来。
走在最前面的小黑呆愣在原地,我从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双膝在微微颤抖。
老大脸色铁青,一看到沙柳枝便立刻转身拉着大成哥往回走。
我看看杵在原地的小黑,又看看老大他们,当下就做出了决定,紧紧的跟着老大他们往我们来时的方向掉头。
“站住!”身后的小黑叫住了我们。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头,却看到小黑歪着嘴角,举着一杆来复枪瞄准了我们。
“你想干什么?”老大沉着脸问道。
“我不想干什么,把背包给我!”小黑朝我们伸出手。
大成哥忙站出来劝慰道:“小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把枪放下!”
“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你,我们就不会捡回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个鬼地方来!要不是你,达娃和根子也不会死!都是你!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出来装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