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祈伸手推他,却是推不开,皱眉道:“你要说话就好生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吹得我脖子里痒痒。”
弘昼嘿嘿笑了两声,只做没听见,续道:“二十三叔如今也是要成家的人了,侄儿想着,怎么也得趁二十三叔没大婚前,咱们
一道在京城里乐呵乐呵。这回算是我教了二十三叔一桩事儿,也省得二十三叔上了婚床却不知所措,可就掉面子了不是?”
他声音压得极低,偏生话里的戏谑调侃,胤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平素听见这样话,怕是胤祈还能反过来调笑一番。只是
现下只觉得弘昼呼吸吹拂在脖子上,又是热又是潮又是痒,竟是不经意,忍不住脸上一红。
弘昼哪里能看不到他的脸红,当即便又低声笑起来。胤祈却是有些恼了,用力挣开他,便大步往前走。弘昼连忙追上,口中叫
道:“二十三叔!你也等我一等!”
被弘昼说起来这事儿,胤祈才想起来一桩。许是年纪小的时候有所损伤,他今年虽说已经是将满十二岁了,却仍旧只是个孩子
模样,连个动静都没有。
没指婚前,胤祈原本自然是不着急的。床上的事儿,任什么花样,上辈子他也都见识过了,本不稀罕。
只是现下指婚之后就是结婚,虽说可以拖一拖,但也不能总拖下去,还不知到时候能够如何。当真像弘昼所言,上了床才着急
,可不是就要丢人了。
是以胤祈真有些恼羞成怒,又添了忧虑。弘昼在身后追着,又是说好话,又是打拱作揖的扮丑角儿,胤祈却撇着脸道:“你镇
日里难不成就琢磨着这些东西?可真是有出息了。怪道是差事办得平平。”
弘昼笑道:“二十三叔是叔叔,可毕竟比做侄儿的还小着两岁不是?总有些东西,是你不知道的。我承蒙二十三叔照顾这么些
年,这时候也正应当投桃报李。再说了,咱们满人汉子,说些这样的话又有什么了?又不是汉人书生!”
说着便一把揽住胤祈,拉着人就往外拽。胤祈连忙挣扎,一时间弘昼也扎手扎脚的,干脆一咬牙,拦腰把胤祈抱了起来,大笑
道:“走咯!”
出了养心殿的院子,还听见后头侍卫太监偷笑声音。胤祈涨红着脸吼道:“跟你去就是了!你还不放我下来!”
弘昼却笑道:“只怕放下了,二十三叔就跑啦!”
竟是这么一路出了内宫,到了神武门,胤祈瞧着就要出去了,连忙道:“你也让我去内务府留个话!总不能连一声交待都没有
就这么出去了!”
弘昼指了指,道:“林清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叔想是还要苏遥?却是不必了。有侄儿的人在,二十三叔想怎么使唤不成?就是
你叫他们吞热铁,侄儿保管他们没有一个不字!”
说着,仍旧拦腰抱着胤祈,上了外头的马车。
直听见马车走动的声响,弘昼这才松开手。胤祈叹了口气,撩开车帘往窗外看,道:“你也真是胡闹!内务府那边儿虽不是一
刻也离不了人,可我就这么走了,也不像话呀。”
弘昼靠在一边车壁上,伸手拿着胤祈的辫子,玩着辫梢,脸上笑着,道:“外边儿一应的事儿,我也已经让他们安排下去了,
就单等二十三叔呢,二十三叔不去,可不都白搭了?再说,这都走出一道街了,难不成二十三叔还要回转?不过这么一回罢了
,下不为例还不成?”
探过身子抱住胤祈,把他往后一拖,胤祈便躺在了弘昼身上。胤祈一皱眉,才要起身,弘昼却按住了他的腰,笑道:“二十三
叔别动,也让我掌掌你的尺寸。”
这样混话,胤祈哪里能听他的。往后一肘,正顶在弘昼胃上,登时疼得他呲牙咧嘴。胤祈起身,瞪着弘昼道:“再胡吣,我就
跟皇上说让他教训你!”
弘昼忙讨饶道:“可是别!侄儿再不敢了。”
胤祈侧脸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今儿有些不对劲。
他平素固然有些胡闹,却也不是这样不知分寸。这些年也不是白认识弘昼这么久,瞧得清楚这个人。他瞧着松松垮垮,骨子里
却和雍正是极像的,认真得很;言语中似是没大没小,可规矩是牢记在心里的,从来不曾逾矩。可今日里这还是青天白日的,
竟是就敢丢下公务去玩乐了,还说了那样乱七八糟的话,这真不像是他了。
再看他神色,虽说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不见笑的影子,这也不知是胤祈瞧得错了,或是马车里光影遮掩变幻。
平日里并不见弘昼在自己面前如何作伪,可现下……
许是他心中有什么郁结,不得排解,这才趁着这时候好好折腾一回,也让自己心绪平定下来。胤祈因便不再说推拒的话,瞧着
弘昼这样闷闷,他也有些不落忍。
一路上弘昼着三不着两地说着话,一会儿说说大戏院子里头的角儿,一会儿说说晚上不回去,要去海子边儿上的私菜馆子里好
生消磨消磨。胤祈只听着,略闭着眼睛回神。他也是疲累了许久,这一日里还没得消停。
正有些朦胧,怕是要睡着了,却觉得耳边说话的声音停住了。胤祈挑开眼皮,瞥了瞥,弘昼正两眼直愣愣盯着他看。
胤祈挑了挑嘴角,道:“你接着说,我是醒着的。”
弘昼摇了摇头,笑道:“不说了,二十三叔也得空眯一眯。省得待会儿到了地方,分明是好景致,二十三叔却没心思瞧,只想
困觉了,那可不就是辜负了?”
说着又伸手揽住胤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轻声笑道:“你睡一会儿,没人和我说话却也闷不着我。放心,我不闹你的。”
胤祈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和半边侧脸,总感觉是有些郁郁的。
心中琢磨一回,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反倒是他自己,也隐约被弘昼弄得有些不安起来,内里郁结着一些烦闷的情绪。
胤祈靠上了弘昼的肩,勉强闭上眼睛。
横竖趁着这会儿睡了片刻,总好过继续胡思乱想,更加烦闷。
一行想着,一行缓缓就模糊起来,也不知究竟睡着了没有。
只觉得有人摇晃自己,胤祈睁开眼睛,弘昼的脸就在眼前,眯着眼睛笑道:“二十三叔,到地方了,下车吧。”
胤祈揉了揉眼,坐起身来。弘昼已经跳了下去,胤祈便扶着弘昼的手下车。
站在了地上,胤祈四下瞧了瞧,却没见戏园子什么的,或是特别热闹的地方。便问道:“你不是说先去那什么大戏院子?”
弘昼笑道:“二十三叔也瞧瞧咱们的马车?这样的规格儿,过去了谁不知道咱们的身份?不为了稳妥,就为了松松快快地玩一
回,省得正看戏,就有人过来搭讪,反倒是坏了兴致。是以停在这里。这是在戏园子的后门,咱们就从这边儿过去,转到前头
。”
听他这么说,胤祈才想到了出了宫不比在里头,生怕要出事,连忙看弘昼带着的人。
见除了林清赵辉这两个,旁的也就只有两个侍卫,胤祈便皱眉,道:“你怎么随身也不跟着几个人?”
弘昼拉着他往胡同里走,边走边笑道:“二十三叔也忒小心了,能有什么事儿?哪里就需要那么多人了。这京城里,是天子脚
下,二十三叔还信不过皇上的能耐?且我日常在京里玩,多少也有几个人认识我的,还不用担心有人敢过来找麻烦。”
顺着胡同走了不远,就瞧见一扇半掩的黑木头门。弘昼道:“就是这儿了。”
便叫赵辉过去推开门,他拉着胤祈走了进去。绕过了后院,果然前头就是个大戏院子。
戏园子瞧着倒是干干净净,虽说底下坐满了人,也并没有什么冲人的气味。胤祈这才点了点头,去看廊下挂着的灯笼上头的字
,也是听说过的有名的戏园子。
耳边听弘昼道:“这广和楼虽说离家里远了一些儿,却是极好的地方。如今都兴唱秦腔,哪里还有好的昆曲园子?也就这儿了
。”
一边说着一边避开人,弘昼果然是熟客,也不用跑堂的招呼,直接带着胤祈便往楼上走。指着上头的一个个隔开的看台道:“
上头的楼座儿清静,听得也清楚。我呀,也就好这个,平素都叫他们在这儿给我空着地方呢。”
胤祈也抬头瞧,这一抬头,没看前面,却是有个人直冲冲地就跑下来了,撞得他一趔趄,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来。
弘昼在旁边,连忙抱住了胤祈,又抬手一推,把那人推到了一边,喝道:“是什么人!”
那人趴在地上,不过瞧着一身衣裳,还有那满头的头发,也约莫能瞧出来身份。
第九十七章:买人
胤祈平素不看戏,也知道这该是个唱昆曲的戏子。弘昼方才说,这戏园子是专门唱昆曲的,这么说来,这人就是这里的了?
只是这么狼狈模样,约莫是招惹了什么祸事。胤祈抬眼一瞧,正有几个人从上头撵下来。
那几个人来得倒是快,眨眼间就咚咚咚跑下来,立时就按住那人。当先的一个人,肩上搭着毛巾,瞧着似是这戏园子里的跑堂
,上前赔笑道:“这两位小爷,真是冲撞了……”
离得近了,看清了弘昼的长相,那跑堂的更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原来是五爷!这下子小的就不慌张了。五爷最是宽
厚的,从来不跟咱们下贱人计较。这回真是不着意的,五爷原宥则个,小的替这不长眼的东西给五爷磕头。”
弘昼不耐烦,摆手道:“少废话,还在这儿但耽误爷的事儿不成?让路!”
那跑堂的连忙应声,就枝枝杈杈地支使着那几个将戏子按在地上的人把他拎起来带走,让出一条道来。弘昼哼了一声,仍旧往
上走,胤祈便跟在他后面。
只是走了两步,胤祈脚下一沉,低头看去,却是被人拉住了裤腿。胤祈回头一瞧,却是方才那戏子,正死拽着他的裤腿,抬着
眼盼过来。
那跑堂的连忙呵斥,一边骂一边抬起脚就往他手上踩,大声叫道:“哎哟!你作死也别死在这儿!快快地松手!松手!”
那戏子却只是不松手,哭着叫道:“贝勒爷!小的原是恭亲王身边儿的人,也是认得贝勒爷的!贝勒爷念着先前的情分儿,救
救小的!”
胤祈听见恭亲王,不由得一惊。从上一年五月,太后过世后,雍正就叫恭亲王在自己府里待着,算是半圈了起来,真是许久没
听见过有人说起他了。低头仔细看那人的脸,虽说是被油彩花了,又是涕泪交横,几不能看,但是眉目间仍旧有些眼熟。
略想了想,胤祈便记起了这人。不正是那日他去恭亲王府上时候,瞧见的那个“貂蝉”?
不由得便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了?你不是恭亲王买下的么?”
瞧见这人真的识得胤祈,那跑堂的便慌忙让人放了他。那戏子爬起来,擦了擦脸,这才道:“回爷的话,先前儿小的确是在恭
亲王府上唱戏,只是后来王爷不乐意再听,福晋就……就把我们班子里好几个角儿又卖了出去……”
怕是因为他长得颜色好,又隐约有些像是那个人,恭亲王福晋这才容不下,于是便卖了出去。胤祈心下也觉得他说的合得上,
恭亲王这一年多来并不如意,哪里还有心思听戏?怕是心中还有些怨恨雍正,这戏子没被想起来才是走了运。这人的话,应当
也不是说谎。
便又问道:“那你这是做什么了被他们撵着?难不成还犯了什么事?”
那戏子支吾不能答,旁边跑堂的便凑过来赔笑道:“贝勒爷不知道这事儿,原是有位大人瞧得起他,让他过去陪着喝杯酒,哪
知道他这样不识抬举……”
他说了一半,弘昼便打断道:“这样腌臜事情,别让污了爷们的耳朵!”
那跑堂的忙道:“是是!小的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就比划着让人将那戏子拖走。
胤祈却拦住了,道:“等等,我还没问完话呢。”
也不瞧旁的人,胤祈只看着那戏子道:“那你如今就在这里营生?像是今儿这样的事情……可是经常有的?”
那戏子垂着头擦泪道:“这……这腌臜事情原不该让贝勒爷听见,只是……小的也并不想就如此,只是……”
胤祈侧头看了看弘昼,道:“这人我想要了,你瞧着怎么合计合计?”
说要买这人,那跑堂的起初有些为难,旋即又添了喜色,看向弘昼。弘昼却皱着眉,指着那戏子道:“你便是要买,也挑个好
的。这样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人……你也不怕脏了你自己?你若真想要,等会儿咱们去挑那年纪小些儿的。”
胤祈又看了看那戏子,已然是泫然了,便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要这个。你只说能不能替我买下了。”
弘昼阴沉着脸站了半晌,终究是狠瞪了那戏子一眼,道:“既是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不给你弄过来?且等着。”
说是看戏,胤祈心中却惦记着那戏子,只看不进心里。唱完了两折,才听见外头通报的声音,胤祈叫进了,回头一瞧,打头进
来一个中年男子,瞧着似是戏园子的老板,后面就跟着那戏子,洗去了脸上的油彩,也换了一身衣裳,正低眉顺目地站着。
胤祈只叫弘昼应付那老板,却叫那戏子走近了。这么近瞧,这人更是有了五分像是胤祈心里想着的那人。只是多了些柔媚的意
思,许是打小儿就唱戏,这才添了女气,却是不像了。
且因他唱的是旦角儿,为了妆扮,并没有剃了头发。瞧着他满头乌鸦鸦的好头发,穿着男人衣裳,却梳着女人的发式,更是把
那原本的五分相似硬生生消磨没了。若不是胤祈见过那人满头乌发的模样,也是瞧不出来的。
这样的一张脸,这么打扮真是生生糟蹋了。胤祈又想到他之前的营生,更是皱眉,道:“你日后可别做这样打扮,一个男人,
这像是什么样子了!”
那戏子连忙喏喏应声。
胤祈指着旁边椅子叫他坐下,那戏子惊恐半天,也只挨着边儿坐了。胤祈便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那戏子犹豫片刻,道:“小的只有一个出师的名儿叫凤霞。后来到了恭亲王府上,恭亲王让小的改名儿叫珍珠。”
胤祈听了就直皱眉,道:“这两个都不好!今后你既是跟着我,就别这样扭扭捏捏的,名字也换了。你许是没有姓?就跟着爷
身边儿的人姓。以后你就叫苏远。”
那戏子连忙谢恩,口中道:“苏远谢爷赐名。”
这时候弘昼打发了那老板,回头便瞧了瞧苏远,嗤道:“这模样的也值得你特地买了下来?瞧着年纪也足有十八九了吧?还有
什么好的?”
胤祈皱眉道:“我原说了就想要他。我也不是为了你想的那些龌龊事情,不过是因为他是从恭亲王府里出来的,这才买下了。
”
弘昼脸色稍有些好转,道:“这样也就罢了。”
又道:“只是你先下带着他,一会儿去海子边儿上长见识,可要怎么办呢?那边儿的都是女人家,不兴他这一种的。带去了怕
惹人笑话。”
胤祈叹气,瞥了他一眼道:“我去了就一定要做什么不成?你自己乐呵自己的,管我呢。至于他,待会儿叫他换上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