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医院,从来都不!以前母亲生病,就时常陪着一道出入医院,那浓重的药水味道常年都带着腐蚀朽烂的气味,就好像
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鬼身上带的肮脏之气一般,冲鼻而来,直欲作呕。
拨通了旻羽的电话,快速地来到病房前面。
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
那个时候,苏幕遮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心里准备。
可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他无所适从。
病床上的老人,好似一夜间被抽干了精气,干瘪的不成样子,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儿的活人的神气,蒙上了一层死气。
这就是自己的爸爸。
那个以前虽然对自己漠不关心,可是赌台上还是会红眼会吆喝会耍赖的男人一去不返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旻羽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可是苏幕遮却立刻明白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只剩下沉默。
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原来,勇气这样不堪一击。
一瞬间,心痛不已。胸口中泛上了一股腥甜。
不是说在手术的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这样!
父亲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掉着一口气,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个世间,不知道在留恋着什么。
“哥!”
是旻羽的声音么?
可是,他干什么叫自己呢?
幻听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车祸(2)
苏旻羽差点没有被吓死。
虽然在道上混了这么久,打架斗殴,流血牺牲的事也见过不少,可真正放到自己亲人的身上,还是受不了的。
他亲眼看着苏幕遮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雪白雪白的,跟个鬼一样,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就那么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那一刻,他只知道,很害怕。
父亲已经这样了,他不愿意亲身的哥哥出事!
口中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哥!这个称谓,自己多久没有真心诚意地喊了,恐怕是连自己都快记不清了。似乎自从腿出事以来,就
一直开始回避以前的自己,回避跟自己相关的人,回避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就算喊,也只是为了借钱或者是找他帮忙。从来都
是不带感情的。
来不及想到底自己对这个哥哥存在着什么样的感情,急忙找来医生。
好在是急火攻心。休息一下就好了。
苏幕遮没有多久就醒了过来。跌跌撞撞地求着医生想办法,无论多少钱都可以。只要可以拉回自己父亲一条命。
苏旻羽在一旁看着有些失控的苏幕遮,手握得紧紧的。
他一向觉得苏幕遮对这个家早就没了感情,尤其是对父亲。现在看来他错了。
医生后退了些,残忍地摇摇头。
兄弟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苏父带回家。
老人一辈子都在那个老房子里,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他死在医院里。
破破的小屋,似乎是知道了一般,变得更加萧条了,灰沉沉地蹲在那里;屋顶上的仙人掌的肉叶大部分看上去都有些泛黄,萎
靡不振,苏幕遮记得离开的时候还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没曾想就几个月的时间就变成了这副光景。
小心地从车上抬下苏父,两个人进了屋。
阴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直往人的脖子里面灌。苏幕遮知道父亲的五脏俱伤禁不起再折腾,可是房子里又真
的很冷,只好问邻里借来个几个暖风机。打开,热热的风驱散不了心中的寒冷。
苏幕遮陪在旁边。这个时候,能够多陪一会儿也是福分。
“小的时候不懂,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经常都见不到爸爸。”
“后来大了些,知道你一天到晚赌钱,家里全靠妈妈撑着,就很恨你;一个大男人,家也不顾,人又懒,还没有作为,就靠女
人来养;我当时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让妈妈和旻羽过上好日子。让你一个人流浪在外。”
“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你,每次看到你回来不是喝酒就是跟妈妈吵架甚至还打妈妈,都恨不得你哪天被车撞死。”
“呵呵,你看,是不是报应来了,让你成天就知道赌钱,让你连家都不管,让你……”
苏幕遮抹了抹脸。满手的眼泪。忍不住伏在床边哭起来。
就算真的很恨很恨,可是还是不希望出事啊!
“我好努力好努力地挣钱,就是想改变我们家,真的,我好努力,我不惜……娘借的钱我都还清了;我想过,等我挣到钱以后
,就带旻羽去国外找最好的医生,把他的腿治好,然后我们一家人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真的,我们三个一
起重新开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爸!妈已经走了,你怎么能撇下我和旻羽,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嘛!以前,你
没有好好地对我们,现在难道你就想一走了之么!”
低着头的苏幕遮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苦。
没有发现,躺在床上的苏启那干涩的眼中缓缓地流下了眼泪。
苏幕遮在医院晕倒的时候,严野刚看到他发的信息。
一条短信,很简单。
爸车祸,回老家坐飞机。
几个字,次序颠三倒四,足可以看出编的人心情有多么乱。在苏幕遮那么茫然的时候没有陪在他的身边,严野悔的肠子都要青
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有事会比生意公司重要,这是第一次。
只是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察觉,只是想着苏幕遮现在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或许他父亲没事,陪在身边聊天。
或许他父亲有事……
不敢再想下去,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听。连续几次都这样,严野耐不住了,向朱靖煜问了苏幕遮家的地址。
“你认真的么?”朱靖煜在电话里面,语气很平淡地问,“严野,你这次是认真的么?”
第一百零五章:车祸(3)
严野来到苏家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一头黄毛的孩子靠在大门边抽着烟。那个孩子的五官说得上秀气,看着也有些熟悉。夹着
烟的手指有些泛黄,稚气的脸上配着一对似历了千年沧桑的眼睛,两双眸子仿佛是被红尘蒙上了灰一般。
看了看门牌号确实无误,又走近了些。
苏旻羽老远就看到了严野。看着这个男人在路口下车,然后一间一间的房子看着一路走过来。他走路的姿势很神气,若是放在
古代,肯定是个久居上位的人,天生带着某种气场;小巷子明明时常有人经过,可是自己却偏偏只注意到他。他知道自己家在
老式的巷子里,周围的房子都很古老,经常会有些旅游的人过来拍照,不过这个男人显然不是。
不要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判断,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这点的眼力劲还是有的;抖了抖烟灰,烟灰还没有飘落到地面,男人已经
站到了自己对面。
尽管浑身没有什么金银钻石之类的装饰,可一身行头绝对不是普通人穿的起的。
苏旻羽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子,意大利纯手工制作,擦得比自己的脸还干净。
万恶的有钱人!
偏了偏头,正好看到太阳打过来,照在墙上显出了斑驳的青影,明明是暖阳,心中却寒冷无比。父亲从医院回来一天一夜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苏幕遮还在床边哭,今天就一直那么傻傻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请问这里是苏幕遮的家么?”
苏旻羽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想着哥什么时候跟这种人认识,却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是。”
“哦,他在家么?”
“在。”
严野微微一笑,老神在在地进了屋去。小屋子因为有了贵客上门,一下子也精神了不少;苏旻羽半晌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进
屋。
苏启在自家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两天,两天里,一瓶氨基酸堪堪吊着半条命。苏幕遮看着他出气多,进气少,知道已经差不多了
。
这个时候,真的是天意难违。
出房间,打算洗一下脸,却看到了一个想也没想到的人。
那人依旧是富贵逼人,周身的气场与自己的屋子格格不入,可是偏偏他却很坦然地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那双锐利的眼睛,此时如温泉一般,汩汩地向外冒着温情。
苏幕遮的心一下软了,原本干涩的眼睛又湿润了,只是泪怎么也滴不下来。
两个人,相隔数尺,脉脉深情,遥遥相望,像极了天上的牛郎织女。
“还好么?”
苏幕遮摇摇头。
不好,很不好。
严野快步上去搂住了他,这才发现怀中的人仿若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萧瑟凄凉,那般的孤独,那般的忧伤。
苏启在邻里间的口碑很不好,他的死,对大家影响不大;不过都是一群善良的人,看着好好的一个家,只剩下两个孩子,大家
都自发地过来帮忙。
诵经念佛,超度亡灵。在哀乐声中,苏幕遮兄弟两个身穿素衣,向前来吊唁的人一一叩首。这些人中有多少是来看热闹的,他
们管不了,但愿随着冉冉的香烟冉冉,父亲能够得到安息。
屋子里面充斥着哀恸的音乐,音符的跳跃,如溪流中一个弯弯的细节——一泓忧戚的泉水,正从一孔泉眼湄湄流出,汇入江河
。幽怨的旋律,潺潺凄诉生命的盟约。缘尽、缘散、缘无期;伤心、痛心、永无息;思念、成疾、永分离;睁眼、闭眼、泪已
稀。
苏幕遮跪在苏启的墓碑前,久久地不肯起身。这么几天,他几乎没有睡觉,眼睛早就又红又肿,脸色看上去也很差,昨晚上头
七,硬是逼着自己一直闭眼。
这座山,几年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陵园,入眼的全是白色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爸,你以前爱赌又爱喝酒,我知道没了这两样,你在下面一定会很寂寞的。我给你带了点酒来。”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倒在地
上,透明的液体很快就渗进了地里,留下了淡淡的水渍。
“以前我们没有好好说过话,没想到你走了以后,我反而有好多话要跟你讲。”
“旻羽长大了,这些天他都没有出去,你放心,我会带着他去看医生,治好他的脚。”
严野站在苏幕遮的后面,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多余的。苏幕遮说了一会儿话,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许是跪
的久了,腿一软,差点没有跌倒。
好在严野及时地抱住了他。
宽厚的怀抱,让苏幕遮全身都放松了,看着蓝天,和远方密密挨挨的墓碑哑着嗓子道:“你离开这么久,公司那边?”
“没事。”
“还是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下,也打算回去了。”
“那我等你。”
苏幕遮摇摇头,将头埋在严野的肩窝里面,很累,身心俱疲,可是他得撑着。作为儿子,他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作为哥哥,
他不能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
严野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人,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看他哭了自己也心疼,看他累
了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去做事,看他不眠不休地自己也睡不着。
朱靖煜问自己是不是认真的。
当时自己没有回答。
认真么?这个词说的太严重了。就算是对待家族事业,他严大少爷也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
可是,现在不得不说果然是旁观者清。
他真的是认真的,的的确确!不远万里地过来就为了陪在他的旁边;这么多天,把工作丢到一边,还是为了陪在他的身边。
严野勾了勾唇,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叫做爱情的小黑洞,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悬崖,纵身跳下去。
至此不能再回头。
第一百零六章:车祸(4)
过了头七,严野说服了苏幕遮一起出去走走。老是呆在家里对着苏启的相片,并不是什么好事。
苏旻羽好似知道两人的关系一样,但凡两人在一起,自己就避的远远的。所以听说两人要去附近的水乡,立马就寻了个借口,
逃了。
苏幕遮的老家不同于盛凌浩的老家。
不是那种纯自然的古朴,而是小家碧玉的温婉。
严野终于相信,也只有这么美好的小城才能孕育出苏幕遮这样的妙人儿。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俏江南,真正的鱼米之乡。
深秋的它没了草长莺飞的春景,却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清早的晨雾还没有散去,东边的朝霞五彩斑斓,颜色艳丽,倒映在河水中,好像满河装载着珍贵的宝石。岸边古树那粗糙的枝
干记载了历史的过境。路边的小草,露水还没有凝干,微微低垂着脑袋,好像是在害羞。
真是个好地方,深秋时节,这里的草却依旧长得郁郁葱葱。
严野两人慢慢地行走在河岸边,脚下的青石,见证了无数的奇迹和改变,这里大概也留下了苏幕遮幼时的欢笑吧。
小船摇撸击打引起的悠扬的水声,一声一声,就好像是生命的音符一般,声声地敲到了人的心里。
早起的女人,穿着朴素的衣,抬着满盆子的衣服,来到岸边,开始洗衣。挽起衣袖,眉眼弯弯,笑得恬淡。偶尔行过来的自行
车上的男人,打着清脆的铃声,刚毅的脸上有着肩负着家里生计的坚忍。
严野驻足看着清河绿水。有那么一刻,想到了永远。就在这个地方,跟幕遮一起,晨起,听行船捣衣声声,晚上,看杨柳岸晓
风残月。
真是再美不过的事情了。
禁不住又笑了。
在盛凌浩老家的时候,想过跟苏幕遮经常去看看那湖水那绿树。
没曾想,到了这里,居然生了久居的念头。
果真是变了么?
侧眼看着苏幕遮。很多人的脸在呈侧面45°时是最好看的。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五官的一些缺点都能被弱化。
严野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少真实性。
只是,他能够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好似要跳出来一样。
身边的人美得不像是人间的凡人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
淡眉如秋水,双眸怯雨羞云。所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也不过如此吧。
心中忽的跳出一句话。
红颜薄命。
严野一个激灵,伸手抱住了苏幕遮。那瘦削的身体,因为这几天的忙碌显得更加单薄了。
“幕遮。不要,不要离开我。”
苏幕遮先是一愣,对严野的突来之举有些不解,可是感受到那温暖的怀抱,又立刻回抱住。
该是我说这句话吧。
不要离开我!
现在的我真的好想有个依靠!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紧紧地抱着,直到朝霞散开,太阳从天空中探出笑脸,也没有分开。
严野到底还是没有跟苏幕遮一道回去。公司里面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像是催命符一样地打来。平日里怎么没见那些人这么积极
地跟自己联系。原本还想多赖几天的,可是苏幕遮不乐意了,非让他回去看看。
严野忽然觉得瞪着大眼睛一脸严肃的让自己去工作的苏幕遮很有些贤德的模样。
想着回去该跟朱靖煜商量把苏幕遮彻底从青草园买回来。
呵呵,赎身么?
到时给他一个惊喜!
机场。
人来人往。
有人喜有人忧,人生百态,每个人都在唱着属于自己的戏。
悠扬的女中音正在播报着各种航班信息。两个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对视着。
一个干净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张扬着无与伦比的高贵与优雅。
一个清秀的脸上,有着一双比晨露还要清澈的眼睛,秀眉弯弯,如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这样的两个人,即使在隐蔽的角落里,也掩饰不住逼人的帅气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