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缠绕
(上)
心脏极端抽搐的那一刹那,什么都想起来了。
“笨蛋,主上……”血肉溅在她身上前,她听到对方只来得及讲出这一句。
而后好似天地间所有东西都爆裂了,黑黑的,淋在她身上好痛,痛得心脏都扭曲变形。她无法抑制地尖叫,过往一幕幕迅速在
头脑里回放,速度快得让她完全承受不住。而后最终,视野里的画面定格在一具没了头颅的身体,少女苍白纤细的手,还覆在
她的枝条上。
视野骤然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她呆了半晌,望着眼前的黑黑的顶板,嘴里有血腥味。血液里流淌着不属于她的力量,太过熟悉,就像它原本的
主人,不羁又汹涌,冲击得她心脏一阵窒息的疼痛。
笨蛋,那自然不可能被用来形容主子,便是她了。
“笨蛋,主上……”那意思应该是让她替她继续服侍主子。
她呆呆地看着头顶。
谁才是笨蛋?你才是笨蛋。
即便要死了,也还想着主子。
你就那么喜欢他?
……
“你就那么喜欢他?”春日凉风,俩个少女翘着脚并排坐在池塘边,说着悄悄话。
“为什么不?”其中长了一副娃娃脸的黑发少女道,“听他们说,我小时候是被主上救回来的……”
“人家小时候也是啊,”另个绿发的少女年纪虽与前者一般,但眉目却较之更为精致秀丽,隐约可见成年后的风韵动人,一边
晃着脚托着腮装可爱,一边细声细气地说,“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被主上捡回来养的,也没见谁像你这样喜欢他喜欢得要死了。
”
“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啦!你不准跟我抢!”
“好啦好啦,”绿发少女吐着舌头,“谁跟你抢了,再说主子可看不上我们呢。不跟你说了,人家扫地去了。”垫着脚跳下池
边的大石。
“马上要提名新的贴身侍女了,你还光顾着扫地!”黑发少女气得在后面嚷嚷,“你这笨蛋!”
“你才是笨蛋!”绿发少女回头做个鬼脸,“人家诅咒你永远都选不上,嘿嘿!”
一月后。
绿发的少女缩在假山角落里尖尖细细地小声哭着,“对不起,呜呜呜……人家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人家不想去的,人家真想把
名额换给你的,呜呜呜……”
“笨蛋!又不是你的错。别哭了,哭得我烦死了!”黑发少女没好气地道。
“呜呜呜……可是你磨尖指甲做什么,呜呜,不要杀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
“笨蛋,我不是被分去暗部么,过几天要去黑屋,听说在里头要杀人。”
“呜呜呜,听起来好恐怖,你别去了啦,人家好怕……”
“你懂什么,无论在哪儿,我只要做出番成绩,主上一定会注意到我的。”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笨蛋!”她甩下一句,垫着脚尖飘出了假山。
“你去哪儿?”绿发少女追出来。
“回去练蛊,去黑屋前这几天都不出来了,你别来烦我!”
“呜……那你去黑屋以后呢,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呜呜呜……”
“别哭了,你烦死了!你好好服侍主上,听见没?我走了!”
……
她浑身是血筋疲力尽地回来的时候,她趴在她身上,直把俩只翠绿翠绿的眸子哭成了赤红。
“别哭了,你烦死了,”她虚弱但是骄傲地说,“二十个人呢,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把他们都杀了。特别是那个虚东,他去
年偷了大总管的玉,诬赖给你,害你挨了一顿鞭子。我种了十只蛊在他身上,他最后是活活痛死的,呵呵。好了帮你报仇了,
别哭了。”
她抬起沾满别人血块的手,拍拍她,“好了,别烦我了,大总管说了,等下带我去见主上。我得换件衣裳。你在主上身边一个
月,知道他喜欢人穿什么样的?”
“呜呜呜……红,红的吧……上次木晚儿穿了一件,当晚就被他要了呢……但是她第二天跟人家说那个事情好痛,呜呜呜,人
家好怕……”
“你怕什么,你这没出息的笨蛋!你们这些做侍女的最有机会接近主上了,你还不珍惜!”她生了气,重重地推开她。
她撞到身后柜子上,撞青了手臂。
那晚她因为手痛,端酒的时候打翻了酒碟,大总管正数落她笨,被主子阻了。从来没正眼瞧过这新侍女的主子,饶有兴趣地上
下打量她,询问她的手伤,让她去他房里上药。
清晨时她神情仓皇地回了屋,跌跌撞撞,满脸都是泪痕,她推开门,看见黑发少女坐在她床上,蜷成一团。
“你怎么了?”她急忙上去。
“晴……木晴……”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跟她从小长大,一百余年,从未见对方掉过眼泪。
“怎么了?你别这样,你这样人家也好难受。”她刚被风吹干的眼睛又红了。
“主上,主上要我学缩骨……保持小孩子的样子,不要再长大了……”
“什么?为什么?”
“他根本不会让我做他的女人,”对方哽咽着,“……我只是下属,他只需要我为他杀人……”
她抱着对方,也跟着开始哭,“你别这样,做了侍妾又怎么样,主子有一朝厌了烦了,还不是会被一脚踢开,他不会对我们认
真的,他心里只想着怎么夺权怎么称王,他根本就是冷血……”
“不许说他!”对方一把推开她。
她吃痛跌出几步,摔在地上,衣衫大敞,露出白皙脖颈上清晰的红痕。慌乱间遮蔽不及,眼看着对方瞬间变了颜色,“你!主
上今天招你侍寝?!”
她要解释,对方却扭曲着面容飘下床来,抬手似乎是要给她个耳光,最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没打下去,狠一跺脚,一抹眼泪,恨
恨地便从窗口飘了出去。
之后对方没再与她说过话。
主上对哭得太过夸张的她一夜便没了兴致,她仍是侍女。她身负地之守护者藤族的纯正血统,灵力虽不高强,却拥有幻连地域
的能力,主上除了让她服侍左右,也命人教她一些简单的心法,偶尔带她出行辅助进行一些任务。
她偶尔能从别人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今次杀了多少人,练了什么新蛊,升了什么职,人们都说对方顶了一张天真可爱的笑脸
,手法却极致的狠辣。
更有运气甚好的时候,能在府里遇上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对方。然而对方通常是冷哼一声径直飘走,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去对
方屋里找过许多次,总吃了闭门羹,或者被几条怨魂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边哭边跌撞逃走。
旱去雨来,转眼十几年过去。
她过了成长期,蜕变成妖娆美丽姿态万千的成熟女子。对方却仍旧保持着娇小可爱的少女模样。府中的人除了主子,都有些忌
惮对方,说她蛇蝎心肠、行事狠毒无情,为了完成任务,连自己人都能杀。无人肯与对方来往,总见一抹红裙孤零零地飘去主
子书房,报告任务。
她也总是远远地看着,不敢再近前。
那一晚上下了雨,她用篷帽盖住头,最后一次敲了对方的房门。
果不其然俩条黑影又从不知名地地方窜了出来。
她哭兮兮地举着她央求大总管的侍女帮她偷来借用一晚的防身的法物,“你们别过来……过来,过来就化了你们!呜呜呜……
阿虚,阿虚人家就想说几句话。主上要人家化名去藤族长府担任祭祀,探查情报……呜呜呜,人家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回来了……以后都不会来烦你了……人家,人家就想跟你道个别,呜呜呜……”
屋内似乎很安静,只听得见身后雨声。她被漂浮在周围的黑影们吓得瑟瑟发抖,竭力想听清里面传来的声音。
良久,里面才传来仍旧属于少女的清脆的声音,冰冷且平静地,“嗯,我知道了,你走吧。”
黑影们发出嘶嘶的尖吼,催促着她,她吓得慌不择路,差点撞了门柱,回头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雨声太大,她并没有听见后头屋里,茶杯水瓶被接连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
她在藤族长府做祭祀的那几年,是最最清闲快乐的日子,这里的人不似主子府上那么冰冷无趣,几个美男侍卫也非常的谦恭有
礼,怎么样被她任意调戏,都只会红着脸狼狈躲开,不会凶巴巴地对她亮剑,或者翻身色迷迷地将她抵至墙角。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常去蹲在藤族长府的池塘边捧着腮发呆。这里的池塘里养了龙鱼,时不时就会有一条跳出来,在太阳下飞
了几圈,再跳回去游一游。
她常蹲在那里望着那些自由自在又很愉快的鱼想,对方为什么不愿意再理她呢。她只是爱哭了一些,并不是那么讨人厌的呀。
当年的事情,她的确有错,她不应该打翻了那个酒碟,该好好地端着才是,可她已经后悔了呀,已经说了那么多对不起,对方
为什么仍旧是不肯原谅她呢。
明明她们一起长大,明明对方那么多年来一直护着她,明明虽然凶了一点,但对她那么好。
明明她那么喜欢对方。
可是对方为什么竟那么喜欢主子呢,喜欢到连她也不要了。
(下)
她没想过再见面的时候会是这么尴尬。
对方面具一般天真可爱的笑容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收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回头冷冰冰地问下属。
“主子说,取到圣石之后,要立刻空间传送回府,所以命令她随行。”对方的下属应道。
对方皱眉道,“我们去的是雪山,獠犬族灵力虽低,却不容小看,带上她完全是累赘。我会跟主上报告,亲身连夜赶路送回去
,让她走。”
“可是主上还说,这次任务事关重大,一定要在取到圣石后半个时辰内传送回,若稍有差错,任务失败,我们所有人杀无赦。
”下属冒着冷汗补充道。
红裙的少女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飘离座位,背对着她冷硬地道,“那便让她跟吧,一日三餐不用理她,让她自己解决。”
“……”
害她半夜里饿得抱着毯子在帐篷里翻来滚去,“呜呜呜……混蛋,坏人,居然这么狠……”
一边哭得打嗝,一边委屈兮兮地睡去了,睡梦里肚子还咕啦咕啦直叫。
鲜红的裙角翻飞,飘进了帐篷。
无言地替她拉上被蹬至一边的毯子,飘在半空中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终究没能忍住,伸手在她生得成熟魅惑、偏偏能睡出一下
巴口水的脸上,狠狠地拧了一大把。“居然还这么笨,不理你又不是叫你不准吃,不会自己去拿啊?!”
早上起来从衣裳里莫名摸出了俩块干粮。又冷又硬又扎口,只有嚼完之后能在嘴里咂出一点点甜味,就好像对方那个人一样。
她跟在队伍最后面,垫着脚尖蹦蹦跳跳,双手捧着干粮认真地啃,一边努力嚼,一边颠儿颠儿地傻笑。
……
他们估计得很正确,獠犬族灵力虽不算高,却都是些头脑一根筋的固执家伙。为了捍卫家园,个个连命都不要,近乎同归于尽
地灭除了他们大部分人手。
灵力激荡的冲击震惊了大雪山地脉,崩塌的雪块与山石接连砸落,头顶的屋脊摇摇欲坠,不断有砖石坠下,她狼狈地躲闪着,
趁乱摸进獠犬族的祭坛,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红裙的少女满身是血地飘进来,看见她,神色大变,“不是让你在殿外躲好!你跟来做什么!”
“圣石不在这里!”她尖叫道。
少女皱了眉飘过来一把拽起她,“定是被那老家伙提前转移了,出去再说!”
头顶砖石不断掉落,轰隆隆砸在她们周围,她惊恐地尖叫着,被对方搂着腰拖上半空,躲闪着飘忽而出。正好见几个獠犬族人
往山外的方向逃离。
“在那边!”她又尖叫道。
“我看到了!别吵!”少女不耐烦道,“别乱动,你重死了!”
体重是女人的死穴,她顿时大哭出声,“呜呜呜!你乱讲,人家明明吃很少,人家腰那么细……”
少女一脸的扭曲,一副想把她打晕了丢在一边、就地刨个坑埋掉的样子。
一路都是参天大树,有灵性的树木枝条与不知名的植物盘绕纠结,她们快速地穿越森林追踪前面的逃亡者,面上与身上都被途
中撞到的枝枝叶叶割出不少血痕。
“呜……”她痛呼着,捂着自己被撕了条小口的手臂。
对方皱眉低下头看了看,嫌她烦似的,随手扯了块裙角下来丢给她,“不准哭,自己包扎好。”
她一边流眼泪一边在那块鲜红的布料上珍惜地蹭了蹭脸,认真裹住伤口。被搂着腰吊在空中飞掠着,听着耳畔沙沙的风声和对
方急促的呼吸声,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问,“那天早上的干粮是你给我的?”
正紧张万分地关注着前方的少女愣了一愣,气急败坏,“你是噗呼吗?!这种时候还想干粮!笨蛋!”
“呜……”她缩了缩脖子,委屈地说,“可是除了这个时候,人家就没机会跟你讲话了……”
对方默然了一会儿,冷硬地道,“哼,你知道便好。”
眼看着前方迟迟没有出现逃离的人影,她攀着对方搂着她腰的那只手,吐了吐舌头,继续找话道,“人家听说你最近养了一种
蛊,能让互相喜欢的人互相残杀?听起来好可怕哦,你干嘛要做这种蛊啊,真奇怪……”
少女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过是成全他们!他们只有死了,才会永远在一起。”
“也不是啦,”她小声反驳说,“人家就想着活着跟你在一起挺好的……”
“你说什么?大声点。”对方一皱眉。
“什么都没有,呜……”
她正心虚地辩解,突然感觉腰间一紧,对方屏住了呼吸。
她们已经奔出了森林,前方隐约一个魔人杂居的村落,村口几个人影。
少女一声尖啸,数道黑影破空而出,直奔那几人而去。然而正在这时,向前飞掠的少女突然动作一滞,戒备地低头看去——
像是进入了什么机关的范围之中,下一个瞬间咒阵突起,刺眼的红色光芒一时大盛!
中了埋伏。
她尖叫着,感觉腰间的手臂一松,二人齐齐从半空坠下,跌落在地。她被最初的光芒晃花了眼,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耳
畔兵刃相接之声,隐约剑影刀光,红色的裙角似乎在头顶不断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