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禾从一堆书后边探出头来,眼睛一亮:“师兄,你回来了!”
“有事要处理,今日一早便回来了。”段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随手抽了一本书翻了几页,一看是《周易》,立即合上,放了回去,看了看四周道:“这两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个个一副奇怪的模样?”
盛禾闻言,面部表情亦是僵了一下,慢吞吞道:“我不知道。”
段昔眯眼,伸手捏着他的嘴角:“快说。”
盛禾眼泪汪汪的说道:“笛管家说他会告诉你的,让我们别多嘴。”
“嗯?”段昔一皱眉,猜不透笛管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末了,他揉了揉盛禾那被他捏得有些红的嘴角,道:“既然如此,我直接问他,你先去忙吧。”
盛禾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师兄,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始乱终弃?
……怎么又是始乱终弃?!
直到笛管家在游廊拐弯处恭敬的拦下他后,他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昨晚有位客人披星戴月赶来明月城,只为见你一面。”
段昔讶道:“什么客人?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讲?他现在人呢?”
笛管家眼皮都没抬,道:“公子恕罪,老奴只是想先跟公子说几句。”
段昔觉得奇怪,便道:“笛管家这话言重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笛管家这才抬眼直视着他,慢慢道:“我跟着堂主不少年头了,堂主看似冷漠,实际是个重情之人,公子既然已是堂主的人,便万不可伤了堂主的心。”
堂主的人、堂主的人、堂主的人……段昔脑子里回荡着这四个字,半天才木木的开口:“笛管家你怎么知道……”他与师父的举止跟以往并无不同,便是亲昵也是在房中,不……好像有一两回他曾赖在师父的床榻上睡到天明,直至兰沁领着侍女过来伺候师父更衣才起身。那时起兰沁一见他便露出暧昧的笑容,原来竟是早猜到了么?!
笛管家道:“堂主并无隐瞒之意,众人自然知道。”
他说的是众人,段昔顿时红了脸,清咳了几声,道:“我肯定不会伤师父的心,笛管家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笛管家笑了笑:“就是刚刚那句罢了,公子记得就行。”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那位客人正在厅子候着,说是岳家帮的。”
“岳家帮?!”说到岳家帮,段昔只能想到两个人,一个是无辜枉死的岳思成,一个则是刁蛮的岳姝。可岳姝向来视他如下流人物,又怎么会到明月城来拜访?
到了厅子一看,没想到真是岳姝,她一袭鹅黄衣裳,显得更加明艳动人,一见段昔踏步进来,即刻起身上前了两步,微微一笑:“段公子。”
看到她微笑,段昔吓了一跳,当场愣住,在他印象中,岳姝可从来没有这般好脸色过,往日虽说不上凶神恶煞,却也是让人望而生畏,女子便是再漂亮,不笑的样子总是逊色一些的,爱笑的人,就是长得普通,也赏心悦目。
在旁沏茶的是兰沁,见段昔愣住,柳眉一扬,茶壶与杯子嗑出了清脆的声响。
段昔回过神,听到兰沁低语:“公子,这位姑娘就这么好看么。”
“不、我不是……”段昔连忙喊冤。
站在远处的岳姝侧了侧头,疑惑道:“段公子,你说什么?”
段昔哈哈一笑,道:“在下是问岳姑娘怎么如此有心到明月城来?”
岳姝抿了抿唇,道:“我来是想跟段公子你说声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误会了你,对你多有得罪,还请你原谅。”
原来是这种事,还以为又是为了什么事兴师问罪来了,段昔松了口气,道:“没事,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误会。”
岳姝轻笑,道:“其实还有一事。”
“何事?”段昔道。
岳姝道:“段公子侠义心肠,当日在嵩山脚下不计前嫌出手相救,我才意识到从前的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竟如此识人不清。实不相瞒,自那日一别,我便对段公子割舍不下。此次前来,是家父陪同。不知段公子可愿意见家父一面?”
兰沁在旁听得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这娉婷女子竟豪爽如男子,连婚嫁一事都能亲自上门来谈。
段昔哑然,半晌才道:“岳姑娘,很抱歉,在下已心有所属。”
饶是岳姝早有预料,也还是怔了片刻,问:“是谁?凌霄楼的谢子灵?”
段昔失笑,摇头道:“并不是。”
岳姝脸色不悦,她本就不是性情温婉之人,霸道的性格在这一来二回间又显露了出来,道:“那究竟是谁?整个江湖不论姿色还是剑法,都没有几个女子能及得上我。”
段昔困扰的按了按额角,道:“岳姑娘,喜欢一个人又怎能依靠这些来做决定呢,难道对方武功高一些,你就能跟自己说喜欢他多一些吗?我心里面的那个人,他就是有盖世武功,于我而言,也算不了什么。因为他就算没有武功,我还是会喜欢他,就算十年二十年后,他容颜老去,我依然会喜欢他。”
岳姝怔怔的看着他,忽然视线看向他后方,呐呐道:“宁堂主……”若说江湖中还有谁能让她感到忌惮,宁如谦便是其中一个。
段昔扭头一看,果然见宁如谦伫立在门边,也不知把他的话听了多少进去,顿时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好。
宁如谦一到场,岳姝只喝了一口茶便告辞了。
谁知岳姝前脚刚走,就有护卫来报——
“堂主,有位姓龙的客人说要拜访段公子。”
“锃”的一声,这回兰沁的手是真的滑了一下,她瞄了眼一边的段昔,再看看宁如谦,暗想,看来明天不用太早去服侍堂主更衣了,待会得吩咐下边的人机灵点。
段昔可怜兮兮的看着宁如谦:“师父……”
宁如谦对护卫说道:“让笛管家去接待,就说我和段昔有要事不便见客。”
“是。”护卫应声退下。
“咦?!”段昔尚未来得及问清宁如谦的意思,身子一轻,竟被宁如谦拦腰抱起抗在肩头,“咦咦咦,师父,这是干什么?”
宁如谦大步踏出厅子,徐徐道:“你受伤了,不便行走。”
“哈?我哪里有受伤!”段昔抗议。
宁如谦淡定道:“很快就会受伤的了。”
“……”
——正文完——
番外:天赐良缘一
容铮从负责侍弄花草的老李那学习如何种植四季海棠,五月的时候,他便开始着手将四季海棠的茎段扦插在花盆中,就是为了赶在七月大哥大婚当日能送出。
重瓣的红色四季海棠花开之时,玲珑花朵娇艳迷人,甚为喜庆,摆在新房最适合不过。
送出去的时候当然得做一番打理,要将从旁叉出的枝桠稍微修剪,好让海棠的容姿更加秀丽些。
婚宴当日,仆人们忙碌的穿梭在院落间,朝生是个闹腾性子,看到谁都想过去帮一把手,让他去给段昔带带路逛一下容府,结果就一直不见人影了。
夜幕降临,游廊上悬挂的灯火一一点燃,婚宴即将开始,连花园都显出了喜色。容铮看着自己的成果表示很满意,张望了一番,看到廊下有个仆人匆匆走过,便喊住了他,让他把这盆四季海棠搬到前厅去。
见仆人将那盆花搬往前厅,容铮这才抬起手背擦了擦脸,这一擦才发现难怪刚才段昔一见他就眯眼笑,原来他脸上沾了那么多泥土。连忙又从怀里取出手帕,免得大哥他们看了笑话他,正擦拭着,忽然听到花园另一头有异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落了下来。
园中花木郁郁,便是有一侧游廊的灯笼光亮照映,那一头的西府海棠树下仍是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
仆人都到前厅去帮忙了,容铮斗着胆子一步一步走上前。
不会是什么山精鬼怪吧?听段昔说月圆之夜最容易出现奇怪的东西,想到这,容铮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今日是十六,正是月圆之时。
容铮顿时停住了脚步,呃,还是让护院来看一下好了。想罢,他转身欲走,却又听到一声低哼。
是人的声音!容铮一听,安心了,摸黑走了过去。
“呜哇!”容铮一不留神,被长出泥地的树茎绊倒了,整个人往前扑倒,压得一阵窸窸窣窣。
“呵,还是这么笨手笨脚。”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冷的声音,容铮吓了一跳,连忙翻身坐起,左右看了看,道:“谁?!”
高大的西府海棠树下有个模糊的身影,容铮闻到一股血腥味,这才发现手上黏糊糊的,应该是刚才扑倒在地时蹭到的,他凑近一看,顿时慌了,还以为是湿泥,没想到竟是血渍!
树下的人咳了几声,借着朦胧的夜色,容铮摸索着上前,小声的说:“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我扶你到房里,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那人道:“你不怕我给惹麻烦么?”
容铮老实道:“怕,我更怕你死在这里。”
“……”那人顿了片刻,才道,“那你过来扶我一把。”
容铮应声摸了过去,那人毫不客气的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容铮肩上,可怜的容铮小少爷,打小就身娇肉贵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差点就被压得摔倒在地,挤出吃奶的力才撑起对方。
容铮苦着脸道:“那个壮士、不,大侠,你身量不大,还挺重的。”摸上去软若无骨,也没几两肉,又与他一般高,照理来说,不该这么重才是。
正说着,便有仆人举着灯笼过来,一路喊着:“小少爷、小少爷……哎,小少爷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一瞧见他扶着个浑身血迹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这、这……”
“嘘!”容铮连忙示意他安静,并说道,“快帮我一道扶他进我房里去,王大夫应该有来参加大哥的婚宴,你去请他过来,切记不可惊动阿爹和哥哥他们。”
仆人腾出一只手帮忙扶住伤者,道:“可是此人来历不明……”
话音未落便听伤者低声说道:“把我扔出去,或让我死在这里,会更糟糕。”
仆人是个聪明人,立马闭嘴不言。
到了容铮的房中,仆人连滚带爬的出去找王大夫过来。容铮这才看清楚伤者的面容,长得眉清目秀,面容白皙,就好似是从天上来的纯净无垢的仙子,脸颊上还沾有些许血迹,显得更加惹人怜爱。
容铮结结实实的愣住了,回过神时赶紧撒手,在床边团团转:“这、这,姑娘,我还是让仆人给你收拾间客房去,在我房里的话,传出去对你的声誉不好……”
他这一撒手,可把对方摔疼了,伤口正好压在了床沿,只听他闷哼一声。
容铮一听,愈发不知所措,又不敢伸手去扶。
却见对方一双黑眸沉沉的望着他,那嗓音就如淙淙流水般清清冷冷:“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你?”容铮眨了眨眼,尔后腼腆一笑,“我若是见过姑娘,肯定记得牢牢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容铮发现自己讲完这话之后,对方的眼眸中好像一下子失了热度,结了一层冰似的,一眼看过来就似要刺穿他的心。
“元青。”如此倒霉透顶受伤跌入人家花园里的正是元青,这两个月名剑山庄苟延残喘不断派人纠缠,他一个不留神,被重重包围,以少敌多的后果便是身受重伤败走,原想找一处地方稍作休息,把伤口大致处理一下,谁知竟是到容府来了。
天意弄人大抵如此。
他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只换来容铮傻乎乎的笑容:“元青,嗯,我会记住的,元青。啊,我叫容铮,铁骨铮铮的铮。”
“就你还铁骨铮铮?”元青捂住腹中伤口差点笑了出声,这下他相信容铮失忆了,单纯到蠢的人世间罕有,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一个,他能假装失魂症?哼,除非下辈子。
容铮脸一红,房门忽地被推开,进屋来的是气喘吁吁的朝生,只听他急道:“小少爷你怎么跑房里来了?大少爷正找你呢!就快要拜堂啦!”
他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看到元青,脸色都白了:“你你你你不是元……你怎么在这里?”再一看,对方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更是吓得连忙把容铮拉拽到身后。
容铮对他的举动大为不解:“朝生,你这是做什么?太失礼了!元青姑娘受了伤,你快去收拾间客房……”
“不用收拾了,我就住你这里。”元青打断了他的话,斜倚在床头,方才被容铮不知轻重的一撒手,他身上的几道伤口裂得更开,再加上为了逃脱追杀,他再次用了缩骨功,更是元气大伤。若非用了缩骨功,朝生又怎么会认得出他,而他,又怎么会质问容铮……
但容铮竟不记得他了,想到此事,元青觉得伤口越发疼起来,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幸亏此时仆人把王大夫带了过来,容铮被朝生拉拽着要去前厅观礼,他是一步三回头,朝生气得要跳脚,差点就吼出“就是这个人才害得小少爷你受重伤的”,但又怕说出口反而让容铮记起了在天香楼的事情,只得硬生生全部吞回了肚子,暗中瞪了眼元青。
“这样好了,朝生你在这里照顾元青姑娘,王大夫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朝生。”容铮在门口停住脚步,说道。
说话间,他看到元青漆黑的双眸直直的看着他,心里顿时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心跳得很快很快。
番外:天赐良缘二
待容铮从前厅回来,元青的伤口都已包扎好,带血的衣物全都换掉了,连被褥也换了一床,屋子里燃了沉水香,香气萦绕,不止冲淡了血腥味,还可安神补气。
“朝生看不出你竟如此细心入微!”容铮忍不住夸道。
朝生苦着张脸含糊的应了声,这哪是他乐意的,都是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休养的元青吩咐的,他一有怠慢,就被元青用眼神威吓,真是可恶至极!
“不过……”容铮迟疑了片刻,低声对朝生道,“是元青姑娘自己换的衣衫?那衣物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娘亲那里么?”
朝生没好气道:“我哪里敢到夫人那里去要,元姑娘说不必那么麻烦,小少爷穿的借给她就行,况且王大夫说了,她近几日都不宜走动,所以我把小少爷你的中衣给了她。”
“什么?!”容铮一听,脸红得都快冒烟了,“让一个姑娘家穿我穿过的衣衫,这、这也太……”
“太什么?”说话的是元青,他抬起一只手,撩开了绸质床幔,露出纤细的皓腕。
容铮倒抽了口气,连忙转开了视线:“没、没什么。元青姑娘你就在这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便说。”
元青沉默了一阵,道:“那便多谢了。”
朝生在旁凉凉的提醒道:“要是被老爷发现了,指不定就要元姑娘赶紧搬出去呢。”
“这……我明日一早就先跟爹说一声,就说元青姑娘是我在杭城结识的友人,此番到扬州是来,呃,来探亲的。”容铮来回踱了几步,试探着对元青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