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这样我俩的任务也算完成了。”燕殊喜形于色。
“就怕留有后患。”易观意有所指。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能将我如何。”燕殊轻松状。
“你很讨厌他们。”易观肯定道。
“小易观想多了,得罪了几次山河帮,我希望他们你能不追究于我还来不及,和讨厌不讨厌有什么关系。”
易观呼了口气,正色道:“我是认真问你。”
“我很认真哟。”
“不要回避我。”易观垂眸,神色失望。
“回避?你有什么值得我回避的?”
“你知道的,”易观抬起脸,清亮美丽的脸颊写满了受伤二字,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燕殊沉默,虽然猜想过这种结果,但终究需要时间来适应。
或许还是小看了易观,居然,如此直接。
“喜欢我?你了解我的什么?终究不过是虚拟世界,你看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包括我,”燕殊眼神冷漠,表情纹丝不动,没有停顿地接着说下去,“更何况,我只是觉得你身为npc比起旁人有用的多才接近你,这样也可以让你喜欢,呵呵,你的喜欢真是太不值钱了!”
“你!”易观胸口起伏,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缓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要故意激怒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相不相信是你的事,”燕殊依旧是高深莫测的冷漠表情,嘴中吐出话语比他的表情还要冰冷:“不过我想,任何一个异性恋都无法对同性的告白有什么高兴的想法吧。”
消化了一下所获得的信息,易观似乎有些心灰意冷,“我知道了。”现代社会,同性恋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是一件广为人们接受的现象,所有人都会大方承认自己的性向,而不去干扰性向不合之人已经是一件公认的规则。
一向沉静的眸子酝酿着伤痛,“我知道了,但我不会放弃。”随着这句话的消失,易观也消失了。
他下线了。
燕殊低头,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后也下线去了。
光线穿过窗帘映照而下,窗外的霓虹灯不停闪烁,干扰着屋内。燕殊颓然躺在床上,回想着进入游戏后的种种,不禁怅然。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明明是难得的快乐时光,吵吵闹闹,远离那个冷冷清清的自己,连苦闷都消减了的日子,仅仅是想在这里得到让自己的灰色人生染上一抹温暖色彩的愿望。最后,功亏于溃了呢。
不欢而散,这是最让人失落的结局。
或许,不如不见吧,从一开始招惹对方就是个错误。无关于喜不喜欢,只是不能在一起。
那个虽然看似冷漠得不近人情,实则内心温柔的少年是不会明白的吧。易观,始终让他琢磨不透,深深地透露着神秘二字。但他是那样的温暖通透,坚定明晰,伤逝之于他仿佛一片云彩,虽遮了太阳,却挡不住光线温柔有力的透射而去,更何况云彩是终会散去的东西。那样的热度让燕殊觉得自己几乎被灼伤。
自己与任何人是终究不能相守的,既然注定要分离,那么相识相知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本来一直这么坚信着,直到进入天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被模糊,相识相知的界限被拆散,一个独特的虚拟世界,虚拟却又以一种相似于现实存在的人际关系,燕殊迷茫在了那里。一直坚信的东西也崩塌了,因为是虚拟的世界,所以分离才是常态,因为是虚拟的世界,所以只管一起玩就好。在这里燕殊仅仅是火,失去现实中任何人贴给他的标签,谁都不是,仅仅是火。
那让他觉得无比轻松,而且无比贪恋。
而现在,有一个人要他面对现实,非常明确地告诉他即使是虚拟世界,有些东西仍然不会改变,比如经历比如感情。
结果,他只能远远躲开。
横在床上的燕殊睁开双眼,定定盯着天花板,漆黑的眸子深沉着,杂糅着许多情感,幽幽地沉淀,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当你越想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不理会外界时,老天通常是不会成全的。燕殊无奈地看着来电提示,不情愿地接好了视频通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西服正装礼仪端正的年轻男子,“少爷,好久不见。”
“那,这次又有什么事情?”燕殊懒得同他兜圈子,冷漠地直接发问,人却瘫坐在沙发上,随意不羁。
男子对这样的燕殊感到吃惊,不动声色地思量片刻,才犹豫地回答道:“老爷让您今天晚饭前赶到辅邱。”
“告诉他我没空,工作正忙着。”干脆直接的拒绝,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吐槽他这个大闲人一句。
“今天是二少爷回国的日子,少爷您再考虑考虑。”
“哦?常棣回来了。”
“是的,早上下的飞机。”
“我知道了。”言下之意即为同意。
“少爷,期待今晚与您的再会”
冷哼一声,燕殊断了视频通话。
收起刚才冷漠无情的面具,燕殊毫不掩饰自己的低落,慢慢晃进卧室,再次躺倒在床上。长久以来,远在海外的弟弟就要回来了,这带给燕殊的并不是喜悦,而是更多难以言说的隐秘情感。一时间,内心思绪纷飞,再也逃不过自己一心想要躲避的阴影,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带着人生第一次没有用过晚餐的身体。就这样,沉浮在了梦里。
三十三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春天才刚刚来到这片美丽宁静的宅邸,虽冬寒未歇,但清冷透彻的空气被阳光划破,隐约出几分暖意,使得人们倍感舒爽。庭院里的紫荆花粉芽初绽,欲露还羞的在满枝绿叶中透出自己粉紫的花瓣。
小小的阳殊兴奋地在庭院中跑来跑去,仿佛只奔跑便是这世间最有趣的游戏。
年轻的母亲身着精致的中国古代服饰,看形制颇似汉服,披着皮草坎肩,温柔娴静,宛如古代宫廷贵妇一般,看着十岁的儿子在庭院中玩耍,坐在温暖避风的回廊之上,嘴角含着笑。
“妈妈、妈妈!”撒欢的孩子奔向了回廊,小小的手心拉着母亲的衣角,将母亲拖向庭院,温婉的母亲自然细心地顺着儿子,挽住儿子不疾不徐地走向庭院。
“小殊,怎么了?”
“过来这边、这边,看一样东西!”在母亲温柔的坚持下用正常步速行走的阳殊微微喘气,眼睛明亮而显得稍许湿润,小脸也显出在运动后的红晕。
阳殊在一棵紫荆前停下,兴奋道:“妈妈,你看这朵花!”
那是一朵完全绽开的紫荆花,五片花瓣轮生排列,显得十分均匀。
“它是今年第一个开花的,”述说着自己的发现,“我有认真看过所有的花,只有它开了,它是最早的!”洋溢着快乐的语气,对自己的发现得意不已。
母亲宽容的一笑,认真端详着那朵花,口中对阳殊称赞不已,“真是一朵勇敢漂亮的花,能发现它的美丽的小殊也很了不起哦。”
“什么意思,不明白。”阳殊歪歪小脑袋,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
母亲看着可爱的儿子,年轻美丽的脸庞溢满温柔的笑,伸手抚摸XX的脑袋,耐心地解释道:“是说呀,天气这么冷,这朵花还敢率先绽放,不是很勇敢吗?”
低着头思索片刻,阳殊大大地点头,“嗯!”
“所以啊,能够发现这朵花的小殊也要成为像它一样的人。”
“像这朵花一样,是说要我做一个勇敢的好孩子吗?”
“是呢,怎么样,小殊做不做得到?”
“当然可以,我已经答应爸爸,要做一个勤勉认真勇敢博学的人,以后要和小弟一起帮爸爸的忙,这样爸爸就不会那么辛苦了!”阳殊的眼睛里闪过对未来的期盼,满是对梦想的美好幻想,小小年纪的他自然不会注意到母亲的脸色迅速苍白了下去。
缓了一会儿,母亲才平静道:“是吗,那小殊要说到做到才行。”声音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
“我一直都是好孩子!”小小的少年强调着,对母亲的怀疑很是不满。
“夫人,打扰一下,老爷出差回来了,现正在门口。”温柔严谨的老年执事突然出现,恭敬地请示着当家主母。
“嗯,这就过去,”语毕柔声道,“小殊,和妈妈一起去迎接爸爸吧。”
“小弟不一起来吗?”
“小棣他表现不佳,被家庭教师惩罚背书,等到晚饭再让他出来。”
两人渐行渐远,庭院少了少年的祸害,顿时又变成了那个宁静雅致的庭院。突然,一阵大风刮过,紫荆的纸条纷纷折腰,当风散去时,一朵盛开的紫荆花摇摇坠坠,飘一般的落在了地上。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的老年执事叹了一口气,满目皆是担忧。
数天后,庭院里的紫荆都开了花,红花绿叶相印成趣,满院生机。
……
燕殊从梦中惊醒,粗喘着,心悸难抑,缓了片刻,才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拉开窗帘,望着微微泛白的天空,思绪难定。
正所谓祸不单行,昨日发生了太多,好不容易进入睡眠也立马被噩梦赶了出来。想到梦中出现的女子,燕殊的心思难以自己的悲伤。那样美丽动人、温婉体贴的女子,是自己把她逼到了那一步,那是她大大的失态,也是燕殊难以抹去的噩梦,同时让他心怀愧疚。多年来,正是因为他心中既愧且怨才难以再同她亲近起来,于她而言,知晓她心中最隐秘心思的自己亦是不愿面对。
那是燕殊十岁那年的夏天,他跟随着母亲来到一幢避暑宅邸中,弟弟自然也在。那幢宅邸处在山顶上,植被颇多,一到夏天虽然凉爽,却也有阵阵聒噪的蝉鸣使人厌烦。
那天很不巧,常棣晚上过于兴奋睡得晚了,早上并没有起来,母亲也心疼孩子,宠溺的没有强制让他起床。三十多度夏日,配上炎炎的太阳,燕殊热得不行便请求母亲让他下水。
于是,他就在专用游泳池边收拾游泳用具,准备下水。突然,他感到有人接近自己,淡淡的香味,雅致素净,很安心的味道,那是母亲的味道。
一股大力冲向燕殊,他落了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出现的是温柔的母亲。此刻的她,满脸冰霜,双目中透出刺骨的恨意,纤柔优美的双手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紧紧地、紧紧地掐住燕殊的脖子。
燕殊仰着头,他的头一次又一次的被按下水,呛着水他难以问出自己的疑问,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眼睛里充满了直接被水刺激过后流下的泪水。
好难受、好难受啊妈妈。
妈妈,你在做什么,我不明白啊。
混乱中,耳边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平静的疯狂,挣扎的狠毒,那个好听的声音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我的面前来。”
“呐,知道吗,你的妈妈抢走了我的丈夫,在我们明明已经有婚约的时候哦。”
“真好啊,她离开得那么早、那么合适,让他永远怀念她,而我,只是一个被别人嘲笑的笑料而已。”
“可是现在你是我的孩子呢,我要好好地温柔地对待你,让你忘记她才行,这样才能稍稍挽回我崩塌的自尊。”
“可还是忍不住怒火,看到你就觉得厌烦!”
“呐,你可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吗,永远的永远的消失,好不好?”
轰鸣的耳边,这些怨毒而自怜的话断断续续、断断续续,久久不绝,烙印在了燕殊心底。
最后,她还是没有下得了手。米色的套裙几乎湿透,挽起的发髻也散落开来,水珠顺着发丝缓缓低落,配上她美丽的容颜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可惜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在用把肺刻出来的力气猛咳,还有一个便是她自己,失魂落魄地坐在泳池边上,脸上尽是茫然。
蝉鸣突然大力起来,泳池中悠悠的池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粼粼闪动着耀眼的金色波光,刺眼之极。
三十四
燕殊可以理解那个人的痛苦,从来都可以。她与父亲在大学时代便相恋,虽然是在家族相亲中相识的,但二人完全没有受家族利益的影响,相识相恋,如同一对普通的恋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无非如此。然而结婚后不到五年,面对久久不能怀孕生产的母亲,父亲很快就在外包养了一名情人,并且有了孩子,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时候的母亲也怀了孕。
燕殊被生下来后,亲生母亲带着一大笔抚慰金远走,有了正室所出的弟弟的燕殊成了最尴尬的存在。父亲给他取名为阳殊,殊者死、分离、断绝,而将弟弟取名阳常棣,常棣系诗经所出的歌颂兄弟情感之诗,隐含着父亲多子的期望,如此这般所言之意分明是不认燕殊的。还是祖母心善要了燕殊去带在身边以娱老年,在此之后燕殊不知父母地同祖母生活了十年。
对于有父母的孩子,燕殊不是不羡慕的,所以祖母过世后他虽然伤心,却也隐隐对将来的生活产生期待。现在想来,不过是父亲觉得愧疚于他,且他代父亲陪伴祖母算是尽了孝道,才心软要带他回本家而已。
他以为那就是他的父母,尽情地耍闹、自顾自的开心,直到他从母亲那里得知真相。
母亲终是难以承受了吧,每日面对丈夫背叛的证据,仇视的孩子要待之如亲子,忍受他人的讽刺之语,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分走她亲生儿子的家产。更可笑的是,这个人无条件地信任着自己,将自己视之为亲母。无可发泄的恨、怨、怒火,终将把她吞噬殆尽。她是那样的温婉淑宁,平顺的一生使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激烈而苦闷的情感,纠结在一起的爱恨痴欲在得知父亲准备让燕殊和常棣一同继承家产时彻底迸发!
可她还是没有成功,因为她是那样善良,所以她停手了。
记忆中的温柔也都褪散在了那个炎炎夏日,短短几个月,燕殊永远失去了自己曾经无比期盼的东西,并且在也找不回当日的激情,梦想也化为成长的牺牲品,迅速成熟起来的燕殊变成了现在这个无趣、消极、自我保护过度的男人。
他为自己改姓为燕,随奶奶的姓氏,算是对童年幸福记忆的祭奠,也有撇清自己与阳氏关系的意思在。
家庭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着,和睦温馨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假象,燕殊与母亲几乎成为陌路之人,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父亲似乎看出了什么,却不敢言明,他对母亲的愧疚超过了一切。常棣大部分时间都在海外,与燕殊接触不多,感情也是淡薄得很。成年后,燕殊独居出来,一个人生活着,并且尽量减少会本家的次数。心结难解,便是如此吧。
长长叹了口气,燕殊愣在了游戏舱外,这么多天来养成的习惯,不自觉间就走到了这里,要放弃吗?思及此处,燕殊暗暗嘲笑自己,若是不去则更显得心虚吧。对易观有好感是不假,自己不该忍不住同他接触,现在就让他亲手把这刚刚萌芽的情感了断了,想到这燕殊毫不犹豫地再次进入了游戏。
恍如隔梦,就是燕殊现在的感觉,不过是一个晚上,就仿佛许久并未来过此处。等不及仔细考虑些什么,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就铺天盖地地涌过来了,燕殊只得先解决这边的问题。通信里挤满了都付笑谈和素手的消息,前面先是问燕殊易观去了哪里,后来又抱怨燕殊和易观不打招呼就下线了,后面大致就是东西都已拿到,就差燕殊手上的东西了。
看了看好友栏,易观在线。
燕殊决定不管如何先把笑谈那一茬解决了再说,哪里知道,此去便是无回了。
……